第29章

後院廚房,福喜坐在門檻上接過何廚娘遞來的糖水,一仰頭全喝盡了。

何廚娘滿臉堆笑,俯身問他:“小哥這是渴成什麽樣了?這一路颠簸,你跟爺可都累壞了吧?婆子我先去給爺煮碗醒酒的,再治幾樣肉菜兩個素碟,你看可合适嗎?”

福喜瞟了眼廚房,“何大娘,怎麽冷鍋冷竈的,熱湯都沒備着?”

趙晉走多久,何廚娘就消極怠工了多久,被福喜一問,立即有點慌,未及說什麽,福喜又道:“牆邊那些罐子裏都是什麽?”

何廚娘眉頭松了,笑嘻嘻道:“哎喲,我都不好意思說。這是那陳姑娘要給娘家送的醬菜,她娘家大兄開了個破館子,約莫生意不好,還得妹子接濟,說來說去,還不都使爺的錢?”

福喜蹙了蹙眉,沒說話。他知道何廚娘這個人一向嘴不大好,倒沒想到她連主子都敢編排。

福喜抹了嘴,站起身來,“爺也累壞了,一路乘車騎馬,山上河裏颠簸,沒等歇下就被郭二爺他們在城外接着去明月樓喝酒,這會子估計胃裏難受得緊呢,你抓緊做個湯,簡單弄點吃的,先給爺溫溫肚子再說。”

屋中燈火昏暗,趙晉用了茶,喉腔裏熱辣的酒意熨平了不少。

柔兒奉過茶後,就一直小心地在旁邊立着。他不叫坐,也不瞧她,等到她煎熬的不得了了,他才施舍般開了口,“還不過來?”

柔兒心一緊,臉蛋騰地紅了一片。

原本很熟練的動作,在久別後變得不那麽自在。

她朝前邁了幾步,停在他一臂之外,眸子裏倒映着燭臺上那抹火點,瞧來水靈靈光亮亮的。

趙晉板着的臉更沉了幾分。

這一路上京,因帶着女人不便,連個侍婢通房也沒跟着。入京後雖也應酬,但要時時警醒着,防備別有用心之人混到身邊刺探,他每日歇在北京的趙宅裏,身邊就一個福喜伺候,這幾個月格外孤苦。本是為着興師問罪前來,欲要譏諷這不知天高地厚之人一番。

怎奈待瞧見她罩紗裹着的素裳純美無暇,再撞進她那雙慌亂又緊張羞澀的眼睛,他一直繃着怒氣的心神,好像被只看不見的小刷子搔了一下,登時四肢百骸都難受起來。說不出的難受。

趙晉把她手臂攥住,扯到近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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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兒抿着唇,不敢發出聲,他淺淺啄了下她的臉,柔兒喉嚨發緊,忐忑得連呼吸都屏住了。

像是早就知道她傷在哪兒,指尖在傷口輕輕劃了下。

傷勢不嚴重,只是還有點紅腫,抹了藥,湊近能嗅見一點苦洌的藥香。

面前的人僵硬的厲害,她身子緊縮,像害怕又有點抗拒。

趙晉嗤笑:“膽子哪兒去了?不是都敢違逆爺,私自跑到外頭去?不是還敢跟人說,爺多看重你,多疼你了麽?”

柔兒聞言,身子更僵硬了,她勉強稍轉過身,百般糾結,小心揪住他衣帶,“爺我、我錯了,您別生氣,行嗎?我娘出事,我、我實在擔心,我再也不敢了。”

趙晉哼了聲,除此外,最不能饒恕的,不是她跟她那青梅竹馬不清不楚?她倒乖覺,這麽個大錯處,竟然提都不提呢。

柔兒貼近他,小心倚着他的腿,“爺,您什麽時候回的?我、我還以為……”

“以為?以為爺不回來了,好讓你自由自在跟野漢子私會?”

他在路上奔波,沒什麽胃口,一到城外就被來接他的郭子勝等人拉到了明月樓,喝了好幾壺酒,胃裏熱辣的難受,人還有點暈,感覺還在車上搖晃似的。

柔兒試探着解釋:“爺,我沒有。”

趙晉擺手打斷她,将她推開些,道:“行了,沒工夫聽你狡辯,你邊上候着,爺這會子什麽都不想聽。”

他找個引枕,靠上去就閉上眼。瞧這架勢,是真不準備理她,要晾着她了。

柔兒不敢說話打擾他,只得閉了嘴。片刻見他蹙眉阖眼,很快就陷入睡眠。

屋裏有些發悶,不知是熱的緣故,還是因為他在,柔兒額上直冒汗,适才緊張的心神一松,人也垮下來。

她在炕前站了會兒,稍稍醒過神來,就拾起适才金鳳拿過的那把扇子。自個兒扇得額發直飄,餘光瞥見趙晉,心裏計較了一番,挪步過去,在他身邊炕沿上坐了,扇子輕搖,替他也驅驅火氣。

趙晉這一眠就是一個多時辰,不知有多久不曾安睡過,着實疲倦得緊。

睜眼就見一室暖橙,光色昏暗。衣帶扣得有點緊,保持偏卧的姿勢久了,左臂也有些僵硬。

他轉了轉手腕,一扭頭,見柔兒坐在他身邊,手裏捏了把扇子,有點小心又有點讨好地瞧着他。

趙晉張了張嘴,喉嚨裏幹澀嘶啞。柔兒忙扭身去拿了杯盞來,茶水溫熱,正可入口。

他抿了清茶,不想起身,還靠在引枕上。

桌上擺了幾樣點心,幾個小菜,那魚那肉都已經放涼了。

柔兒不等他說話,見他蹙眉揉按額頭,又忙把醒酒湯端過來。

趙晉瞧她小意讨好,唇角噙了笑。

“過來,給爺抱抱。”

他适才還一副要跟她算賬的模樣,怎料這會一開口就是這麽一句。

柔兒不敢推脫,咬唇爬山炕,小心湊近了,落進他的懷抱裏。

熟悉的溫熱和臂膀,柔兒伸指搭住他肩膀,睫毛顫顫的,偷眼打量他。

趙晉心滿意足的嘆了聲,奇怪的是外出這些日子竟常常想起她來。不知是那些糕點的功勞,還是這人真在他心上留下了影子。他覺得她頭發好像有股特別好聞的香味,問她道:“沐浴過了?”

柔兒臉紅的像火燒,使勁搖頭,被他按着亂掐,小聲地說,“擦、擦了……傷、傷處不能泡水的……”

趙晉沒繼續,他歇了一會兒就起來用了點小菜。金鳳備好熱水,服侍他進了淨房。

柔兒坐在炕沿上,心道,聽他适才的語氣,似乎怒氣都消了,會出弄她,還抱了她,多半不會再罰吧?他這人,有點喜怒無常的,一點都不好招架。

胡思亂想着,沒察覺趙晉已經出來了。披了件家常袍子,腰上圍着塊布巾,瞧她坐那想着心事,一會兒愁眉不展,一會兒自言自語,趙晉沒上前,反倒掀簾去了裏間。

下一秒,他聲音從內傳出。

“還不過來?”

隐約有點急切。

……當真急切。

趙晉滿頭大汗,丢開她去了浴房。

柔兒望着帳頂發呆,其實什麽也不能想。此刻她神志是亂的,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

光線透過窗紗,淺淺的霞色,天都快亮了。柔兒眯着眼,額頭貼在枕上,神元早飄到周公那去了。

趙晉立在帳前,垂眼瞧她身上那道傷痕,并不是皮開肉綻那麽厲害,輕微破了皮兒,按時間算,其實早該好了。

适才就覺這傷明晃晃刺眼。她還蹙眉苦臉,嬌氣得很,像是要他知道這傷有多疼。原本不是這樣愛嬌,多一層刻意,是想要他憐惜。想哄得他心軟,不要追究旁的事去。

她這麽純白幹淨的姑娘,身上卻留着別的人弄出來的印跡,一道很難抹去的傷,矛盾得有點微妙。

把她送人是一回事,她自己去惹出來風流債完全是另一回事。

許是今兒倦了,他也不敢信,自己竟然沒有懲治。

也可能是太久沒回來,一時拉不下臉。

他嗤笑一聲,沒躺回去繼續睡,瞧天色已明,索性披衣下床,收拾一番離開了。

柔兒醒來後,就對着淩亂的床帳發呆。

他走得未免太快,他們昨晚話都沒說幾句。她甚至不确定,這一關到底是不是過了。

轉眼就是五月二十,盧家和臨縣薛家辦喜事。趙晉去了趟臨縣,跟着拜訪舊友,将從京帶回的土産依次送過去,期間應酬不斷,又有不少官員想走他的路子,各種請托。一別二三月,生意上的事也積攢了不少。

直到六月下旬,他都不曾再去過月牙胡同。柔兒有心去槐安鎮瞧瞧母親的腿傷,礙于上回遇着的事,她只得歇了心思。她對趙晉沒把握,怕他不肯相護。如今遇着崔尋芳,已不是僅僅擔心名節問題,更多的是出于安全考量,她怕自己死在他手裏。

趙晉那日匆匆來,不曾留宿就離開了。他态度暧昧,叫她不知所措。悶熱的天避在院子裏,依舊伺弄花草、繡花做飯打發時間。

約莫是在七月中旬,柔兒才發覺自己有些不對勁。清早才端起一碗栗子蘿蔔湯,覺着湯水氣味沖鼻,惡心的泛酸,險些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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