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收到報訊的首座們再次齊聚一堂,被「風月情魔」這個名字給震得倒抽了好幾口冷氣。

「不可能,怎麽可能有情魔能通過域外戰場?修真聯盟那群該死的東西是幹什麽吃的,年年從各門派抽調,結丹期的精英弟子去域外戰場送死,先是血魔,又是情魔,一個個域外天魔闖出了域外戰場,他們竟然連個預警都沒有,下次又會是什麽魔闖來?欲魔?夢魔?他們這群該死的東西是想害死所有人嗎?」

明月峰首座吼了起來,在座者中,他最為難堪,因為這個風月情魔,正是他接入山門,蜀山弟子突然變成了風月情魔,而他堂堂一個金丹期的首座竟然一點也沒有看出來。

「現在不是研究這個問題的時候,關鍵是,要把景陽從風月情魔的手中救出來。」小石鋒首座的臉色更難看。

首座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很快達成一致。

「命所有外門弟子全力查找風月情魔下落。」

「命隐峰弟子随時待命,一旦查出,立刻出動。」

「命各峰弟子即日起一級警戒,羅浮劍門封山,所有非羅浮劍門弟子不得逗留在方圓百裏之內。」

「向域外戰場修真聯盟求援。」

「通報其它各門各派,警惕天魔入侵。」

一項項命令迅速下達,整個羅浮劍門都轟動了,血魔方除,情魔又現,天哪,這是天要滅羅浮劍門嗎?

「蘇樂,蘇樂,你怎麽了?臉色好難看喲。」

小紅鳥的聲音,在枝梢上響起。

「我沒事。」

平靜下來的蘇樂,出現在距離羅浮劍門百裏之外的一片密林中。任誰也想象不到,在這片普普通通的密林中心,竟然生長着一株傳說中的神木——缺月梧桐,翠綠如碧玉的葉片搖曳在枝頭,發出叮咚清響,樹冠上,趴卧着一只火紅的鳳凰鳥,鳳翎沖天豎起,玲珑剔透如火焰寶石一般的鳳眼,高高地望向天空,對圍繞在身邊打轉的小紅鳥,不屑一顧。

「沒事你就不會來這裏。」低沉的聲音從鳳凰的身體內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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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鳥突然尖叫一聲:「啊啊啊……公的,你是公的……」

一頭從枝梢上栽了下來,小紅鳥頃刻間淚流滿面。自己圍着獻媚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鳳凰,居然他喵的是只公鳳凰。

「你、你欺騙本大爺的感情……」

小紅鳥悲憤的控訴,只換來了鳳凰無聲的回應。一只笨鳥,連理睬的心情都沒有。

「把果子還來……」

小紅鳥哭哭啼啼,撲騰着翅膀将自己費了好大力氣摘來堆在鳳凰前面的各種果子都扒拉回來。

蘇樂揉了揉額頭,沒理會小紅鳥搞出的烏龍,對着鳳凰微微一點頭,道:「那個人呢?」

鳳凰沉默了一下,俯下鳳喙,輕輕啄了一下缺月梧桐的樹幹。樹幹忽地裂開,露出一個一人多高的大洞,一團幽暗的紅色光芒,裹着一個沉睡中的人影,緩緩飄了出來。

烏發及地,白衣勝雪,面如白玉,腰間還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黑木葫蘆。他,竟然就是女兒紅。

「一個無魂之人,你留着他幹什麽?」鳳凰低沉的聲音又響起,帶着磁性,在密林中低回蕩漾,徐徐不絕。

「有用。」

丢下兩個字,蘇樂一掌吸收了那團幽暗的紅色光芒,然後提起那個人影,一步跨出,瞬間便消失在密林中。

「蘇樂,蘇樂等等我,你答應給我找一只母鳳凰的,說話不算話,你這個混蛋……」小紅鳥撲騰着翅膀,爪子裏抱着大堆的果子,搖搖晃晃地追去。

鳳凰趴卧在缺月梧桐的冠頂,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小紅鳥的背影,輕輕冷哼了一聲。彷佛被無形的氣勁瞬間擊中,小紅鳥尖叫一聲,以一個極其标準的倒栽蔥姿勢向地上落去。

嗤!

一聲輕響,鳥頭深深地插入了泥土裏,只餘兩只鳥爪,一晃一晃,在泥土上面有氣無力地撲騰着。各種果子散落了一地。

就這熊樣兒,還敢肖想母鳳凰……鳳凰高傲地仰起頭,火紅的尾羽在空中輕輕一甩,劃出道道火焰般的幻影,美絕,豔絕,彷佛嘲笑着什麽。

「死鳥,臭鳥,別以為你是正牌鳳凰,本鳥爺就會怕了你……」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于從泥土裏拔出鳥頭的小紅鳥,徹底發飙了。呼地一聲變出似鳳真身,與鳳凰極其相似的體形,氣勢洶洶地飛騰上半空,對着悠閑地趴卧在缺月梧桐冠頂的鳳凰狂噴口水。

「呼……」

打了個呵欠,鳳凰索性瞇起眼睛開始假寐。

蘇樂的屋子裏,女兒洪靜靜地躺在床上,失去了鳳凰火之靈力的籠罩,他的面色看上去更加白了,像冰一樣透明,全身上下,半點生機也無,就彷佛一個已經死去的人。但微微起伏的胸膛,卻證明着他的身體內,依舊潛伏着最後一點氣息。

無魂之人。

蘇樂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原本他還有些猶豫是不是要救回女兒紅,當日他暴走之下,一掌拍死了血魔,卻意外發現,被血魔奪舍的竟然就是女兒紅,血魔死了,女兒紅也魂魄全失,只剩下一具行屍走肉般的身體,原想葬了,也算全了同門之誼,卻意外發現,在女兒紅的識海之中,還有一抹殘留的神識。

救還是不救?他猶豫不決,憑着這一抹殘留的神識,他可以為女兒紅重塑魂魄,但付出的代價卻太大。可是現在,不救也不行了。

被血魔奪舍的女兒紅,得到了景陽的一滴精血,憑借着這滴精血,女兒紅對景陽下了天魔傀儡術,盡管未竟全功,但景陽卻因此而被控制了一段時日,眼下景陽又被風月情魔掠走,域外天魔,無形無相,只要存心想躲,即使是蘇樂也沒有辦法找到,只能透過天魔傀儡術進行逆行反噬,憑此追蹤景陽的去向。

要逆行天魔傀儡術,就必須先救回女兒紅,即使付出的代價再大,蘇樂也不能不救。景陽和他,休戚相關,一但景陽被風月情魔徹底控制,對他也大有影響。

必須盡快救回景陽。蘇樂捏了捏拳,下定了決心,然後指尖一彈,一縷風裹住了女兒紅的身體,白衣頃刻間滑落一地,露出了一具蒼白的身體。

「哎呀哎呀……疼……好疼……」

洛奈何抱頭打着滾,有氣無力地哼哼,惹來竹葉青無可奈何地苦笑。

「誰讓你喝那麽多酒,還是沒經過稀釋的酒母,沒醉死你就算是便宜你了。」竹葉青一邊念叨,一邊扔了一顆剛剛出爐的解酒清腦丹,「把它吃了,會讓你好受一些。」

「我怎麽知道喝醉的滋味會這麽難受……」洛奈何也很無奈,他就想借酒壯膽而已,誰知道一醉到底,他喵的還酒後吐真言了,吐真言就吐真言,偏偏一覺醒來,自己居然記得清清楚楚,簡直丢臉丢到姥姥家了。

看着竹葉青那張風輕雲淡的臉,他咬牙切齒地威脅,「不管你聽到我說了什麽,都趕緊忘光光,不然……不然我天天來偷你的酒喝。」

竹葉青一愣,然後促狹地眨眨眼,調侃道:「難道你不需要我幫你向蘇師叔轉達嗎?」

說着,他便微笑起來。人世間最美好的是什麽?答案有許多,對于大多數修士來說,長生,就是世間最美好的事情,但對竹葉青而言,最美好的永遠都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比如他和女兒紅,比如蘇樂和洛奈何。

洛奈何的臉上一熱,死鴨子嘴硬的叫嚣道:「都說了讓你忘光光……哎呀,你這丹藥靈不靈,怎麽吃了頭還是疼……嘶……」他抽了一口涼氣,才又繼續叫嚣,「蘇師兄算什麽,搞定他,容易至極,誰要你幫,哼……」

「這是解酒清腦丹,不是神丹妙藥。」竹葉青搖了搖頭,「別說話了,趕緊坐下來入定,将藥效化開,不然想要見效,至少得半個時辰。」

搞定蘇樂很容易?容易你還來搶我的酒去壯膽。為了避免刺激到洛奈何的面子,竹葉青把這段話又咽回了自己的肚子裏。

洛奈何哼哼了幾聲,勉強坐了下去,閉目入定,将藥效催化開來,頓時就覺得腦中一清,那股因醉酒而引起的刺痛也減輕了很多。

「那個……你真的能幫我向蘇師兄轉達?」

想想自己幹的那些丢臉的事,洛奈何就覺得心虛、膽虛、肺虛、肝虛,連腿兒都是虛軟無力的。到底要怎麽才能對蘇師兄說出「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要聽我的」這樣的話來?想想蘇樂偶爾發怒時的威勢,還有那塊莫名其妙就化成風中粉塵的巨石。

自己不會也跟那塊巨石一樣,話一說完,就變成風中粉塵吧?

想到這裏,洛奈何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咳咳,安全第一,危險的事兒,還是讓別人去幹吧。

竹葉青看着他有賊心無賊膽的模樣兒,幾乎失笑出聲,故意抓了抓下巴,沉吟了一陣,又調侃道:「這也不太好吧……萬一蘇師叔以為是我向他示愛,又接受了,怎麽辦?」

「他敢!」

洛奈何反射性地從原地跳了起來,兩眼瞪得渾圓,待見道竹葉青笑得像一株風中亂擺的青竹,才知道自己被調侃了,頓時就洩了氣。

「竹葉青師侄,原來你也不是好人……」

聽到他咬重師侄兩個字,明顯想以輩分壓人,竹葉青又是一陣失笑,笑到一半忽然想起洛奈何喝醉時自己為他檢查身體狀況發現的異常情況,忙又道:「洛師叔,你的身體……有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不對勁?」

洛奈何臉一紅,腰酸屁股痛算不算不對勁?

「竹葉青,你越來越不是個好人了……」

竹葉青一看他的神态,頓時就知道他誤會了,忙正色道:「我是問你體內的真元。」

「啊?」

洛奈何怔了怔,這才再次入定,調起丹田內的真元,仔細觀察了片刻,駭然發現,真元的純度和數量,竟然都縮減了三分之一,甚至連他的境界,都已經退回到凝氣期。

「這是怎麽回事?我怎麽又變成凝氣期了?」

他跳了起來,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原地團團轉。剛想擺起長輩的譜兒,結果下一刻就被打回原形,洛奈何簡直就是懵了。

這也是他才入築基期不久,又是以藥物強行提升的,自身根本就沒有适應,更體會不到築基期應有的力量感,這才連自己的境界又掉回了凝氣期都沒有察覺,如果換了是別人,恐怕在境界掉落的那一瞬間,就能立刻發現。

「冷靜,淡定……」竹葉青看他有幾次幾乎就一頭撞到山壁上,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扯住他,道,「你仔細想想,境界是什麽時候掉落的?」

「什麽時候?」

洛奈何眨巴眨巴眼睛,開始努力回想。血魔被那個神秘人一巴掌拍死的時候,自己肯定還是築基期,那會兒為了找蘇樂和景陽,他沒少調用真元。後來安置了風月,他又去……呃……在景陽的木屋裏,聽到蘇樂的聲音,然後就……隐約記起,最後一刻,自己被一片溫暖濕潤所包裹,然後真元随着元陽精華一起噴出……

「啊啊啊啊啊啊……怎麽會是那個時候……」

洛奈何抓狂了。

「師兄,你還我的真元來……」

「呃……」

看着洛奈何狂奔而去的身影,竹葉青一頭霧水,這跟蘇樂怎麽又扯上關系了?往前追了幾步,他驀地記起自已看守猴兒果的職責,只能頹然地嘆了一口氣。算了,人家兩口子的事,自己就不瞎摻和了。這幾天女兒紅師叔也不見蹤影,不知道去哪裏了。

一路奔回了自己的屋子,沒有看到蘇樂的身影,洛奈何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跑出來這麽久了,師兄肯定已經回去了,于是一轉身又往蘇樂的屋子奔去。

蘇樂住的地方離他的屋子很近,拐上山道,跨過一道瀑布,就在離瀑布不遠的地方,有一塊隐藏在山岩後的草坪。蘇樂喜靜,所以他住的地方周圍都是空的,只有一棟木屋存在。其實這裏視野很好,站在草坪的邊緣就可以俯視半座明月峰,以前還曾經有幾個明月峰弟子選擇在這裏建屋,只不過自從蘇樂看中這裏後,那些人就都被他打跑了。

透過窗口,洛奈何清楚地看到了蘇樂的背影,立時口中一聲大喝「師兄,你還我真元來」,然後一腳踹開了門,乍然映入眼簾的一幕,彷佛一道雷霆打在了身上,洛奈何呆住了。

蘇樂坐在床沿,身體背對着他,彷佛根本就沒有聽到他的叫喊。床上,躺着一個人,臉部被蘇樂的身影擋住,他只看得到,那個人全身未着寸縷,一身雪白的肌膚看上去光澤而充滿彈性。蘇樂的雙手,彷佛在撫摸一件珍寶般,緩緩地在那個人的身上移動着,從胸口慢慢滑到小腹。

「師兄,你在做什麽?」

洛奈何震驚地瞪着雙眼,嘴巴張得像離了水的魚,在拚命地吸氣。彷佛有一根繩索繞過了他的脖頸,死死地勒着,讓他連呼吸都感到困難。腦海裏一片空白,只倒映着蘇樂的那雙手,一寸一寸地在那個人的身上移動着。

一抹揪心的痛,突然在身體裏蔓延開來。

就在一日之前,師兄對他做過同樣的事。他以為這是自己的專利,甚至為此而欣喜過。好像被人狠狠一巴掌打在了臉上,洛奈何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是憤怒還是悲傷,他腦中只有一個念頭,讓師兄給他一個解釋,哪怕師兄說一句「我在給他治傷」,這樣明顯的謊言,他也願意去相信。

蘇樂一動未動,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他的雙手,依舊專注地撫摸着那具堪稱完美的身體,彷佛只有那個人,才是他最珍愛的,只有那具身體才值得他付出所有的關注。

「好……好……師兄……你居然連一個解釋……不,你連一個眼神都不肯給我,算我瞎了眼,竟然以為你對我……」

洛奈何氣極反笑,從儲物袋裏翻出那柄當年蘇樂親手削給他的木劍,一折兩斷,扔在了地上。

「算我自作多情,從今往後,你是你,我是我,我們絕交。」

扔下兩個字,他一轉身就沖了出去,低下頭的那一刻,淚珠兒在眼眶裏迅速聚集,不肯讓它落下來,洛奈何擡起頭,拚命地眨着眼睛将眼眶中的水氣逼回去。

「這個……白癡……」

約過了半個時辰後,蘇樂的木屋裏,傳出來一聲無奈的輕罵,已經跑遠的洛奈何沒有聽到,更沒有看到,就在他說出「絕交」兩個字的那一刻,一縷血絲從蘇樂的唇角緩緩淌下,更不知道,從始自終,蘇樂的雙眼就一直緊閉着,他的雙手并不是在撫摸女兒紅的身體,而是在以某種秘法,以女兒紅的身體為原形,重塑女兒紅的魂魄。

洛奈何闖進木屋的那一刻,正是蘇樂将塑好的魂魄重新打入女兒紅體內的那一刻,新塑成的魂魄虛弱不堪,稍有分心便會消散于天地之中。蘇樂沒有辦法給洛奈何響應,卻被他一句不分青紅皂白的絕交之語給氣得差點走火入魔。

在這一刻,蘇樂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什麽時候不小心吃錯了藥,要不然他怎麽就會看中這麽一個讓人恨不得抓起來打屁股的白癡呢。

「嗯……」

一聲虛弱至極的呻吟,從女兒紅的口中傳了出來,眼上的睫毛輕輕顫動了片刻,他張開了眼,黑漆漆的瞳孔中,帶着一片空白的茫然,像剛剛從母親的身體裏分娩出來的小獸,純淨得不帶半點雜質。

早已經失去了魂魄,所有曾經擁有過的記憶都随之消散,新的魂魄裏,只包含着女兒紅僅剩下的最後一抹神識,為他開啓靈智,甚至連所有的修為都消失了,現在的他,彷如一個初生的嬰兒,将第一眼看見的人,視作了一生依靠。

「你是誰?」

伸手抹去蘇樂唇畔的那一縷血絲,女兒紅好奇地看着,甚至伸出舌尖舔了舔,血腥的味道帶給他一抹奇異的熟悉感,彷佛在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曾經品嘗過這種腥紅的液體。

蘇樂皺起了眉,收起了在重塑魂魄時順手從女兒紅體內剝離的一滴景陽精血,在去追回洛奈何和盡快救回景陽之間來回徘徊。

孰重孰輕?

猶豫了片刻,他頹然輕嘆,以指尖輕輕揉了一下額角,那個小白癡,真是他命中注定的魔星啊。

「你在這裏不要離開。」

将女兒紅的衣物扔過去,蘇樂轉身就走。

「早點……回來……」

女兒紅的聲音充滿了依賴,黑漆漆的眼睛裏,慢慢流露出一抹被抛棄的悲傷。

蘇樂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只是從儲物袋裏取出一個玉符,指尖虛點,将一句話打進玉符中,然後随手一抛,那玉符化作一道光影,飛速地向葫蘆峰遁去。

「嗯?這是什麽?」

正在潛心研究青蓮劍訣的竹葉青,被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玉符吓了一跳,觀察了半天,才發現這竟然是一枚傳說中非常珍貴的傳訊玉符。

「誰會給我傳訊?」竹葉青猜之不透,索性就接過玉符,将一道神識探了進去。

「女兒紅在我處,速來。」

一行字出現在他的神識中,下方的屬名,是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蘇樂。

竹葉青跳了起來,往前沖出十幾步,忽又轉頭望了望一線天,想起自己的職責,兩下為難,猶豫了片刻,他一狠心,轉身沖下了葫蘆峰。蘇樂那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給他傳訊,女兒紅一定是出事了。

想到這裏,竹葉青心中如火灼,焦躁不安,再也難以像平日裏那樣風輕雲淡。

「我跑到哪裏了?」

此時此刻,洛奈何正站在一座陌生的山峰下,茫然四望。

迷路了?

這是他腦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然後又拚命甩掉。開玩笑,羅浮劍門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主峰就那麽十三座而已,次峰雖然衆多,他不敢說自己全部去過,但是只要以主峰為路标,想迷路也比較困難啊。

可是現在,他看不到一座主峰,四周雲霧彌漫,只有眼前這一座山峰,孤零零地伫立在雲霧之巅。遠遠,山頭起伏,可是卻沒有一座山頭,比他眼前的這座更高。

看上去倒有些像一座主峰,可是,羅浮十三峰他就算沒有全部去過,形狀還是知道的,絕對沒有一座主峰像眼前這座山峰。山壁陡峭,彷佛就像一柄長劍,從雲天之上,直插而下。這樣的山峰,除了像劍柄的那一圈山岩,別的地方根本就沒有辦法住人。普通的修士,要是不會飛,想上去都不行。

「真是見鬼了……」

洛奈何望山興嘆,失去了攀爬的欲望,想要回頭離開,可是一回頭,卻發現身後雲霧缭繞,早已經迷失了來路,十步之外,除了一片雲霧,什麽也看不見。

「難道又是幻境?」

心中突然一驚,洛奈何頓時就警惕起來。

羅浮劍門內為什麽會有幻境?要知道,像幻境這種法術,已經不能稱之為法術了,即使是在道修一脈中,這種真實程度幾乎達到了與現實世界完全相似的幻境,足以上升到道術的境界。洛奈何只是個小小的劍修,也許見識淺了點,但是他也知道,凡是能被稱為道術的,都是驚天動地的神通,幻境達到了道術的程度,就不能再簡單的将它看做是幻境,因為道術形成的幻境,與真實世界的差別,僅僅只有一個,就是幻境是會消失,而真實世界只會破滅。

換句話說,眼前如果真的是道術形成的幻境的話,那麽就完全可以當成真實世界來看待,因為只要施術者不撤去幻境,那麽這個幻境內的一切,都将真實存在着,比如說草木會抽枝芽生葉開花結果,飛禽走獸繁衍生息,代代相傳,生老病死,樁樁不少。

在修真界中關于道術級別的幻境,有一個十分有名的傳說,那就是太虛幻境。傳說在上古時,便有一處叫做太虛幻境的地方,它不是人力形成,而是天地初開時,便已經存在。太虛幻境內,奇花異草,珍禽異獸,瑰寶無數,如果有人能進入太虛幻境,甚至可以将裏面的東西帶出來。

但這畢竟只是個傳說。

「開什麽玩笑,就算是昆侖、峨嵋那樣的道修超級大派,也不可能存在這樣的幻境。」

洛奈何拚命晃着腦袋,羅浮劍門只是一個二流的劍修門派,門內收藏的法術,也只是修真界裏的普通貨,比如說像水鏡術什麽的,只要修煉出靈力的都能使用。幻境在法術中已經算得上是高級貨了,上升到道術級別的幻境,更是能讓整個修真界都血流成河的神通,羅浮劍門之內怎麽可能會存在。

抛去那些不實際的想法,他的腦子在最初的震驚過後,漸漸又清醒過來。如果不是幻境,那麽就只有另一個可能了。那就是這座山是真實存在着的,只不過平日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給掩蓋起來了,自己先前心煩意亂,埋頭一通亂跑,不知道怎麽地,誤闖了進來。

「難道羅浮劍門內其實有十四座主峰?」他喃喃自語,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比較大,旋即又十分疑惑,「可是為什麽要掩蓋掉這座主峰呢?」

他往後退了幾步,努力仰起脖子,試圖看清在靠近山頂的那一圈凸出來的山岩,也就是很像劍柄的地方,是不是有修士的存在。

「小家夥,別把脖子擰斷了,既然來到隐峰下,便是你的機緣,上來吧。」

一個蒼老的聲音,乍然在他的耳邊響起,直把洛奈何吓得一跳三步遠,還沒站穩,就感覺到腳下突然盤起一陣風,裹着他飛向了「劍柄」之上。

「掌、掌、掌教……」

一落地,洛奈何就吓呆了。面前盤坐着一圈的白頭發,白眉毛白胡子的老頭兒,唯一黑頭發的,就是平日裏他只能仰視的掌教真人。

此時,掌教真人正畢恭畢敬地站在這一圈老頭兒的下首。

「見到諸位太上長老,還不趕緊磕頭。」

見洛奈何傻愣愣地站着一動不動,掌教真人立時瞪了一眼過來。

「隐峰中人,不拘俗禮。」一個白頭發白眉毛白胡子的老頭兒開口道。

「小家夥機緣不錯,眼力也不錯,竟一眼看出這裏是幻境。」又一個白頭發白眉毛白胡子的老頭兒說話了,臉上還笑呵呵的。

「小家夥猜得不錯,這裏确實是羅浮第十四峰,名為隐峰。」又是一個。

「……」

洛奈何眼花了,這一圈老頭兒都是白頭發白眉毛白胡子,身上還都穿着白色道袍,大半個臉面幾乎都埋在頭發眉毛胡子裏,他實在分不出有什麽不同,又一個接一個地說話,到最後,他只看到一圈老頭兒的胡子都在動,也不知道哪句話是哪個老頭兒說的。

「小家夥,你可願入我隐峰?」

到最後,只有這一句話,洛奈何終于聽明白了,搞了半天,原來這一圈白頭發白眉毛白胡子的老頭兒是想挖牆角呀。開玩笑,跟一圈白頭發白眉毛白胡子的老頭兒有什麽好搞的,再說了,天上哪會平白掉餡餅,正想堅定地拒絕已表達自己對明月風的堅貞不屈時,掌教真人突然又開口了。

「洛奈何,你的機緣到了,只須在隐峰待足五百年,出來後你立時就可成為我羅浮劍門的長老,若太上長老中有一位歸虛,你便是太上長老。」

什麽叫歸虛?就是死了,歸天了,玩完了。

洛奈何的眼珠子頓時鼓了出來,只要五百年,就能成為長老?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好事兒?

「我入。」

一句話不經大腦就這麽脫口說了出來,洛奈何滿心思只轉着一個念頭:只要自己成了長老,就可以把蘇樂那個負心混蛋痛打一頓,想怎麽欺負救怎麽欺負,還不能還手的,哼,那時候看師兄還敢不敢紅杏出牆,腳踏兩條船。

「哈哈哈哈哈……」

一圈老頭兒都在大笑,笑得眉颠胡子飄,一片兒的雪白毛發直把洛奈何看得毛骨悚然,這些太上長老們,到底有多久沒有修理過頭發胡子眉毛了?

隐隐間,他開始心生悔意。五百年後,自己不會也變成這副德性吧?

冷顫。

「恭喜諸位太上長老,隐峰後繼有人。」掌教真人一拜到底,然後看向洛奈何,「日後你就是太上長老們的親傳弟子,論輩分兒,本座是你的師兄。」

洛奈何眨巴着眼睛,又懵了。

「等、等等……」

這塊餡餅掉得真的太大了,簡直就像一座山,快要把他壓垮,他連忙拚命搖着雙手。

「那什麽……我現在反悔了行不行?」

「不行。」老頭兒齊聲喝道。

「君子一言。」

「快馬一鞭。」

「一日入隐峰,生死不能離。」

「生是隐峰人。」

「死是隐峰鬼。」

「若想離隐峰。」

「做滿五百年。」

「……」

洛奈何幾乎被一連串的語言轟炸給炸翻過去,張着嘴巴像離了水的魚,努力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擠出一句:「為什麽是我?」

「好了,下面的話将事關隐峰機密,掌教師侄,你可以走了。」坐在最中央的那個老頭兒揮了揮手,像趕蒼蠅一樣趕着掌教真人。

掌教真人一怔,忙又道:「那麽關于情魔的事,弟子無能,還望諸位長老能出手相助。」

「這件事我們知道了,不日之後,會給你一個交代。」

三言兩語,掌教真人就被打發走了。望着掌教真人腳踏飛劍離去的身影,洛奈何滿眼羨慕,他要是能飛,一早就跑了,這些白頭發白眉毛白胡子的老頭兒,怎麽看怎麽詭異。他有強烈的預感,加入隐峰,絕對不是什麽美好的事情。

「小家夥,別想着跑了,這是你的機緣,別一副吃了毒藥的表情,過來,老夫先看看你的修為……怎麽才凝氣期……不對,看你丹田堅實,應當已築基了才是,怎麽全身真元虛浮,元陽已失大半……啧啧,現在的年輕人啊,修煉還未有成,便沉溺肉欲……可惜了……」

洛奈何一臉土色,這群老頭兒什麽眼神呀,一下子就把自己全身看得通透透的。

「還好,元陽雖失大半,總還留了些下來,以靈藥滋補,當能恢複到九成。真元虛浮,閉關潛修半年便是,隐峰靈氣遠超外界,修為精進不是問題,只可惜經此一損,想要大乘期,難上加難,若無奇遇,此生飛升基本無望了。幸虧你劍意奇特,修至破胎成劍之時,倒也堪為彌補。」

不能修到大乘期?洛奈何撇撇嘴,一臉的無所謂。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希望修到大乘期,能修到金丹期,估計就是極限了。倒是自己的劍意,還确實有點奇特之處。

想到這裏,他突然心中一動,道:「諸位太上長老,莫非就是因為我的劍意,你們才要我加入隐峰?」

幾個老頭兒彼此相視一笑,還是坐在最中央的那位太上長老答道:「小家夥果然反應敏捷,若非你劍意奇特,也走不進這隐峰之中。」

洛奈何連忙就拜了下去,道:「請太上長老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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