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軟綿綿的八月劄

老太太聽着問話頭也沒回,“去前山找找八月劄,去年這兩天就熟的差不多了。”

“什麽東西?”

陳延青步步緩的跟在老太太屁股後頭,聽見她說——

“吃的,野果子,懂了嗎?”

“哦,”陳延青将剩餘的包子一口塞進嘴裏,而後大步走到伏城身邊,“我同學人生地不熟的,我還是一起去吧。”

老太太斜睨了他一眼,沒說不讓的話,倒是伏城沒忍住,擡起胳膊搭在他肩頭,“也好,有個全自動的拐杖。”

陳延青彎下腿躲開了他帶來的重量,又在豆豆突然冒出來的時候重新站回了他身邊。

“豆子,上前邊兒玩去!”

他姥姥很快沖狗招呼了一聲,之後豆豆便跑到前面去了,伏城看着狗跑遠的方向,問,“姥姥,陳延青怕狗您知道嗎?”

“他不怕狗,”老太太極為淡然的說,“他只怕我的狗。”

“也是,畢竟他還喂過火腿腸給樓下那只大黃,”伏城說完扭頭,沖陳延青眨了眨眼睛,“是吧陳延青?”

“是什麽是,”陳延青重新擡起胳膊,把纏在手上的紗布擺在兩個人面前,“這世界上有哪只狗能做出這樣的事?”

豆豆大約是感知到有人在背後說他壞話了,這會又從遠處跑了回來,越跑越近,陳延青閉了嘴,瞧着它,正要躲的時候,伏城大步朝前走了幾步,迎上豆豆後,帶着它又往前跑了。

一人一狗在前頭瘋鬧,陳延青和老太太一前一後的走着路,兩人像是各自戴了個全封閉的玻璃罩,間距越隔越遠,生怕碰碎了對方。

陳延青腦子裏當然沒多想,他一貫跟老太太沒話聊,這會兒只不過是在回憶,出門的時候他姥姥說的那個果子到底是什麽,怎麽好像在哪裏聽過,但又完全想不起那果子的樣子。

去前山要穿過大片的農田,田野盡頭的阡陌上,豆豆跑在最前頭,陳延青跟在最後,到了山腳下,伏城才折了回來,讓老太太帶路。

上山的路是村裏的人走出來的,陳延青其實半路上就已經累了,盡管樹葉爛成泥,還被踩的相當結實,陳延青仍舊覺得走不穩。

“你看起來很虛弱啊。”

伏城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陳延青喘着氣擡頭,“我沒你那麽興奮,你是沒爬過山嗎?”

“香港那些山都被修繕過,爬的其實都是臺階,沒意思。”

陳延青打算歇會兒,扶着旁邊的樹幹停了下來,“香港好嗎?”

伏城朝他走來,也拿小臂撐在樹上,低頭看着他問,“你問哪方面的好?”

“吃的,住的,玩兒的,還能有什麽。”

“都挺好的。”

“挺好你還回來?”陳延青話接的很快,聽起來就像前面的鋪墊不過是在等着他這一句。

伏城笑意又散開來,解釋道,“我被抛棄了,不回來沒地方可去。”

“抛棄?”陳延青說,“你這個詞用的太嚴重了吧?”

“我媽結了婚,現在跟梁月一樣懷着身孕,她現任丈夫不許我進家門,”伏城平鋪直敘的告訴他,“袁野不是說暑假要去香港?”

陳延青點點頭。

“如果我沒回來,那他去香港見到的我,就是個在碼頭打散工的碼仔,”說着壓低了些身子,“再過幾年,會變成古惑仔,打打殺殺,把局子當家。”

前半句陳延青還聽出點可憐的味道,後面的聽完,疲憊一下子就消散了,收了手擦過他胳膊往前走,“電影看多了吧你。”

陳延青找見老太太的身影時,她正把一個巨型腰果一樣的東西從枝丫上摘下來,陳延青走近了才停下來,沒說話,但老太太瞧了他一眼,随後把剛摘下來的果子從籃子裏拿出來,掰開後露出裏面白綿綿的果肉,而後遞到了陳延青面前,“嘗嘗?”

“這,能吃嗎?”陳延青的手險些蘭花指,接過來後左右端詳着,半天沒敢喂進嘴裏。

“不吃怎麽知道不好吃?”伏城跟上來,将他手裏的果子掰成兩半,遞回一半給他後率先嘗了一口,陳延青眼巴巴瞧着,“好吃嗎?”

“甜的,”伏城說,“不騙你。”

陳延青咽了口唾沫,随後小心翼翼咬了一口,确實是甜的,口感很軟,軟的纏牙。

“把它吃完。”老太太這時候吩咐,剛好陳延青也有這個意圖,于是一邊吃一邊指着那叢茂密的樹枝,“全摘了吧,這麽多!”

伏城已經吃完了,這會聽了他的話,伸手将老太太扶到了一邊,“我來吧,您歇會兒。”

于是陳延青在吃,伏城在摘,老太太在一旁拿籃子接,豆豆又跑沒影了,這一趟在陳延青看來還算愉快,尤其回去的路上,老太太又摘了好些懸鈎子,拿毛巾兜着放在籃子裏,紅彤彤的看起來十分吊人胃口。

回家的時候晌午了,老太太沒急着做飯,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角落裏的水槽邊,先将采回來的果子洗幹淨,然後拿了刀切成片,一片一片的擺在竹篩上。

“她幹嘛呢?”

陳延青回來後換了身衣服,之後就坐在二樓的陽臺上一邊吃老太太給洗好的懸鈎子,一邊注視着樓下老太太的動向,跟平時看電視的樣子幾乎沒什麽差別。

伏城就坐在他旁邊,頓了頓才說,“我也不清楚,不過你可以做個假設。”

“什麽假設?”

“比如,她做的這些過程,最後出來會是什麽樣子,有什麽工序跟這個相同?”

“洗,切,曬,”陳延青仔細想了下,才說,“果幹?像柿子餅那樣的?”

“嗯,有道理。”

陳延青嘁了一聲,“你也不是什麽都知道,不過段霄洺肯定知道,他就是百科全書!”

伏城沒回話了,背靠在牆上,閉上眼睛回避陽光。

晚上吃過飯,陳延青拿走了他姥姥放在櫃臺上的手機,趁伏城跟豆豆遛彎去的工夫,躲回房間給段霄洺打了個電話。

段媽媽把電話給段霄洺後,他聽見段霄洺輕咳了一聲,便道,“你別大夏天的再感冒了!”

“沒有,嗆到了,”段霄洺溫溫的嗓音讓陳延青綿長的呼出一口氣,而後翻過身平躺在床上,“你身體怎麽樣,上次出院後,有沒有又出狀況?”

“也沒有,上次就留院觀察了下,到現在都沒出什麽問題,你別擔心了。”

“那就好,我剛考完就被我媽送鄉下來了,”陳延青不太愉快的說,“所以沒能去看你,不過伏城去陪你了我知道的,這樣也就不需要我去了吧……”

“你是你,他是他,看不看我不重要,就是放長假前我還是很想見見你的。”

陳延青心裏一暖和,興奮着說,“月中我就回市裏了,回去就先去找你行嗎?”

“好啊,我等你。”

段霄洺總是這麽溫和的,陳延青想,是伏城高攀了,随後又想起昨晚的争執來,對着手機話筒張了張嘴,好一陣才說,“段霄洺,有個事,我要跟你坦白。”

“什麽事?”

“就,就是伏城,”陳延青突然舌頭打結,磕磕巴巴的說,“我媽你知道吧,她老是多事,她,她,”

“怎麽了,你慢慢說,別急,我在聽。”

咚咚咚。

敲門聲恰時響了,陳延青昂起下巴倒着看向房門,“進!”

老太太端了杯牛奶進來,放在他桌上,“你媽讓我給你溫的奶,趕緊喝了,我把杯子帶下去。”

陳延青鯉魚打挺的坐起來,手機早在老太太開門的時候就被他塞進了被子底下,他拿過杯子幾大口喝完,又遞回老太太手裏,“姥姥你不會再上來了吧?”

老太太扯了下嘴角,“你以為我願意上來?”

“……”

“小城晚上沒怎麽吃,我晚點做宵夜,想吃就下來。”

說完奪回杯子走了,門‘砰’一聲被帶上,陳延青木讷坐在床上,片刻後,驚厥的翻開被子找手機,找到後放回了耳邊,“喂,段霄洺?”

那頭窸窣了一陣,段霄洺的聲音才傳了過來,“我在呢。”

“抱歉啊,我姥姥剛來了,拿她手機我沒跟她說。”

“沒事,你剛剛要跟我說什麽?”

“我……我想說,”陳延青現在不是舌頭打結,是吃了啞巴藥,甭管怎麽努力,嘴裏就是沒再多說出半個字來,段霄洺那頭等了許久,随後才問他說,“伏城也跟你回老家了?”

“嗯。”陳延青應完,屏吸道,“真的是我媽多事,說他一個人怪可憐,才帶回來的!”

段霄洺十分清澈的發笑,“那你們倆個小孩子要互相照顧,別讓姥姥太辛苦了。”

所以說伏城真的不曉得修了幾輩子的福,否則天打雷劈,段霄洺也不該喜歡他,陳延青握着手機,感動的幾乎要落淚。

“诶我跟你說,今天我姥姥帶着我們上山摘野果子了……”感動完話題就來了,陳延青決定好好煲一通電話粥,便重新躺回了床上。

伏城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他這副滿臉幸福的神情,他沒打攪,坐進藤椅裏,拿起陳延青小時候的故事書翻閱,等聽到陳延青說了‘那你也早點睡’之後,才輕微的清了下嗓子,“方便給我一條毛巾嗎?”

“毛巾?”

“洗澡的毛巾。”

“你昨天洗澡沒用毛巾嗎?”

“我用的你的。”

陳延青毛又炸了,“用我的不跟我打聲招呼?”

“你不是默許了嗎?”伏城從書裏擡起頭來,“你在我後面洗,毛巾是濕的你沒發覺?”

“我那是以為我姥姥給我燙毛巾了的!”陳延青麻溜的下了床,直奔浴室去了。

老太太一般把備用毛巾放在洗手臺邊的櫃子裏,陳延青翻出來一條,挂在了橫杆上,回身的時候伏城抱着胳膊堵在門口,陳延青腳下一頓,“你用過那之後就接着用,這條新的是我的,別再用錯了。”

“我可以理解成你嫌棄我麽?”

“可以。”陳延青走到他面前,“讓個路呀。”

伏城不僅沒動,還撐住了門框,盯着他問,“那晚上還讓抱着睡嗎?”

陳延青目光游離了一下,随後說,“是因為你說你認床,額,要不你今天就回房間睡吧,這樣我就不用拒絕你讓你難堪了。”

“不夠堅定。”伏城說。

“哪裏不夠堅定?”

“你每個字都不堅定。”伏城話音剛落,陳延青就感覺後腰被一只手摟住,身子緊接着被用力一帶,人便筆直的貼去了伏城胸口,還未說話,嘴又被堵住了,那時候陳延青感覺呼吸都沒了,僵直的站在原地,在伏城離開後的十幾秒裏,一動未動。

“你,你瘋了?!”

“沒有啊,”伏城笑說,“上午在山上就想嘗嘗了,是八月劄軟還是你的嘴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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