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一(1)

夜色漸漸消散,在太陽升起之前,梁頌做了決定,沿着這條路走下去。既然他出現在這裏,那麽一定是有用意的。

他大步向前走去,他一定會找到梁逍,勸她回去。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得到梁家人。

在這個幻境裏,正是盛夏。太陽極為毒辣,曬得人汗流浃背,喉嚨幹澀。汗黏在身上,令人格外不舒服。幸好褡裢裏的水囊中還有一些水,但是梁頌打開水囊,面對隔夜的水,即使再渴,他也喝不下去。梁頌現在最想做的就是找到一處可以飲水沐浴的所在。

獨自行了很久,始終不見一個人影,明明是很寬敞平整的路,除了他之外,卻再沒有別的行人。大地幹裂,每走上一步,就會揚起無數的塵土,縱使梁頌步履極輕,也不可避免地在袍角沾上了許多的灰塵。

而大路旁邊是荒蕪的田野。很奇怪的是,田野裏卻看不見莊稼。梁頌不通稼穑,也不明白其中緣故。他發愁的是這條路似乎沒有盡頭,他越往前走,就越不安。

哪怕是出現一個人影也好。只要有一個人影,他就可以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不止他一個人。蘇素說,沉淵與現實無異,可在他看來,這裏處處透露着詭異。

就在梁頌幾乎要以為這條路不會有人出現時,他居然聽到了有人争執的聲音!這争吵對他而言,無異于天籁之音。

可是,随着他的前進,争吵的內容越來越清晰。他的心漸漸揪了起來,“大旱”、“蝗災”、“地租”、“徭役”……

梁逍究竟都夢到些什麽?他可不認為跟他一起長大的妹妹會對什麽蝗災有執念。他現在是做古人打扮,難道真如蘇素所講,梁逍的沉淵是在她的前世麽?

待到梁頌走近,看清争執的人時,愣了一愣。盡管早有預料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但是當他親眼看到衣衫褴褛的古人跪在地上,向衣着光鮮的人苦苦哀求時,他還是難以抑制胸中的怒氣。

梁頌不是愛管閑事的人,現代人的冷漠他學的比誰都透徹。他身上不具備仙力,他沒有救世的使命。然而,自幼接受平等教育的他,看見這一幕,卻無法裝作自己不曾看到。

當那個油頭粉面的富家公子一腳将拽着自己袍角的男子踢開時,梁頌忍不住喝了一聲:“住手!”飛身掠至他身前。

油頭粉面的公子怔住了,腳頓在半空中。或者是梁頌的錯覺,他竟從那公子臉上看到了類似于驚喜的表情。公子身後的随從們撸起袖子,虎視眈眈地向梁頌走來,卻被那公子伸手制止了。

梁頌猛然醒悟過來,這是沉淵幻境,這裏的一切人,一切事,都是虛幻。他要找的唯有梁逍一人,別人的事情,與他無關。他不怕跟人打架,但是他不願在別的事情上多耗時間。反正都是假的,阻止與否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待要抽身離去,卻聽到有人喊道:“大哥,大哥!你是梁頌是不是?大哥,是我呀!”

梁頌的心像是被人緊緊捏住,動彈不得,梁頌?大哥?難道是梁逍?跑到他身邊,拉着他衣袖的那只手肥胖圓潤,沿着手往上看,梁頌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Advertisement

出聲喊梁頌“大哥”,伸手抓住梁頌衣袖的不是別人,而是那個油頭粉面的富家公子。他白白胖胖的臉上滿是喜悅,小小的眼中也蘊含着深切的思念之情。

梁頌心裏是濃重的無力感,難道他的妹妹梁逍前世竟是個這樣的男子麽?形貌猥瑣,欺壓百姓?他有些茫然,艱難地拿開富家公子的手,顫聲問道:“梁逍?”

如果認得他這個哥哥,那麽就一定記得梁逍這個名字。

富家公子搖了搖頭:“大哥,我是梁豐啊,你不記得我啦?”

“梁豐?”

“是啊,是啊,你不是上個月寄書信說,你今天要回來嗎?娘一大早就讓我親自來接你。你離家十幾年,總算是回來了……”梁豐晃着梁頌的袖子撒嬌,“大哥當年說,等我把《急就章》背會,大哥就回來了。我背了十幾年,上個月總算是背會了,大哥的信上個月就到了,大哥果真沒有騙我!”

他這邊說了幾句,梁頌心底暗驚,隐約猜出了個大概。他不知道這是蘇素的安排,還是沉淵中本就如此。然而,轉念一想,或許是梁豐認錯了人呢。十幾年不見,不記得自家大哥的容貌,也是很正常的。他開口說道:“我是梁頌,可我不是你大哥。”

梁豐似是沒聽到他說什麽,絮絮叨叨講了自家如今有多艱難,眼前這些刁民如何借着蝗災的由頭就想躲避地租,而且還不知從哪裏得來消息,知道今天他要去接大哥,特地堵在路中間,想逼他就範,天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梁豐看得出來,大哥對他為難這群刁民有些不滿,可不能讓大哥誤會了。

梁頌這才明白最初的詭異在哪裏,大地龜裂,田野荒蕪,原來是旱災之後的蝗災。古人說,旱極必蝗,是災上加災。莫非這就是梁逍前世的執念?

佃農在旁邊哭訴,說起蝗蟲遮天蔽日,頃刻之間吃光莊稼,顆粒無收,徭役已經繁重,難以承擔,如何交得起地租。

梁豐可不管這些,他只知道整個梁莊包括周圍幾百頃的田地都歸梁家所有。這些佃農沒能阻止蝗蟲入侵,是他們的失誤。他都不責怪他們害他吃不上新鮮的麥子了,他們還敢試圖不交地租!當他梁豐是死的啊!

聽完始末的梁頌完全不能理解梁豐在生氣什麽。按照梁豐的說法,梁家的餘糧已經多得糧倉都盛不下了,沒有開倉放糧已是不善,何必去跟這些瘦骨嶙峋衣食尚無着落的佃農相争使自己更加不仁呢?

梁豐氣呼呼地尋找同盟:“大哥,你說這些賤民用不用教訓?”

梁頌說出了自己疑問:“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既然梁家也不缺這些糧食,何不就寬限他們一年呢?待明年糧食豐收,再讓他們還上就是了。而且,很抱歉,我不是你大哥。你可能是認錯了人。”

其實,梁頌也曾動過假作梁豐的大哥從而借助他的力量去找梁逍的念頭,但很快就打消了。他不想跟幻境中的人有太多牽扯,聽蘇素說,等他将梁逍勸出去,這裏的一切都會坍塌不見。

梁豐惱了:“大哥,你這是幹嗎呢?不是你在信裏說你今天回來?藍竹布衣衫,戴個鬥笠,背個褡裢,你說是不是你?”他甚至伸手挽起梁頌的袖子:“娘說,你手腕有顆紅痣,你還說不是?”

摸摸手腕的紅痣,一息之間,梁頌斷定自己占了梁豐大哥的身體,或者說在沉淵中他的确是梁豐的哥哥。他暗暗說聲抱歉,默認了梁豐的說法。

梁豐又道:“大哥,我知道你瞧不起咱梁莊,嫌咱們壓榨貧苦佃農,可咱們的确是親兄弟,一個娘胎裏出來的。你不能因為自己外出了幾年,就不認弟弟了!”他胸中惱意甚重,大哥自小被不知哪裏來的道士帶走,十多年來不曾在父母跟前盡孝,現下回來了,嫌棄弟弟了是吧?

梁頌告訴自己,這裏是沉淵幻境,所有一切都是虛幻的,這只是妹妹的夢而已:“我沒有瞧不起你,我的确是叫梁頌,可惜我不認識你。”

“我就說嘛,你就是我哥啊,我還能認錯你啊。我就是來接你的,咱們回家!”梁豐興沖沖的,就知道大哥不會不認他們。

梁頌暗自對原本的梁豐大哥說聲抱歉,笑了一笑,算是認同了梁豐的說法。

梁豐接了大哥,心情頗好,懶得跟那群佃農理論,拉着大哥就要回家。梁頌卻無法不管那些佃農。

梁頌生在平等的世界,看不得壓迫與下跪。盡管內心有個聲音一直在說着,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可他還是不能做到視若無睹,他面向梁豐:“讓他們起來吧,看他們一個個面黃肌瘦,再大的事,也得讓他們先吃飽了飯再說。”

梁豐正在興頭上,也隐約知道大哥不喜歡自己的做派,對佃農們揮揮手。地租的事,以後再說吧。

佃農們面帶戚色,希望可以減免地租,即便不能減免,能推遲到明年也好啊。

梁頌也希望這樣,因為等到明年這個時候,恐怕這個幻境就要坍塌了,梁頌可能已經不在這裏了。

梁頌終究是坐上了梁豐特意來接大哥回家的馬車。先回梁家也好,順應天意,順應心意,他想,他離梁逍不會太遠。這種感覺很強烈,漸漸安心的他甚至打算眯着眼睛在靠在馬車壁上小憩一會兒。

可惜,梁豐心情甚好,在他耳邊說個不停,從母親的身體狀況講到他身邊俏麗的丫鬟。

梁頌嫌他聒噪,忍不住問:“你不口渴嗎?”

梁豐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小眼笑得眯成一條線:“謝大哥關心,我不渴。大哥你放心,三年大旱,渴不死咱梁家,咱們家多的是水!糧食也多呢。”大哥還是很關心他的嘛!

梁頌沉默了。還好,梁豐不是梁逍的前世。或許是他的錯覺,他竟從梁豐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精光。

作者有話要說: 勸妹妹醒來不會太容易啊,誰會相信自己的人生是一場夢啊。這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哥哥會失敗多次。哥哥在最初是個好人,是個很有原則,連在夢中都不願作惡的好人。小狐貍這個角色很重要,第一個夢,就是讓哥哥來認識到自己的失敗的。

旱災蝗災的梗來自今年的新聞,希望農民年年可以有好收成。

為了行文方便,梁頌在夢中依然叫梁頌,莫怪。我可愛的小天使們,乃們覺得妹妹用每一個夢都換名字麽?

我的回複一直被屏蔽,哭死_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