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夢一(2)

馬車在一個丁字路口拐彎兒,穿過一片荒野,走過一片只剩枝幹的樹林,終于到了梁莊。

這一路,幾乎不見嫩綠,随着馬車的前進,梁頌見到愈來愈多的人,心也更加下沉得厲害。不是沒在電視或是報紙上見過災年,但第一次直面這樣的沖擊,仍然不可避免地心裏難受。

明明知道這裏是幻境,明明知道這都不是真實的。可是當他親眼看見面黃肌瘦衣衫褴褛的人們挖草根樹皮充饑時,他分明能感到胸腔的震動。

梁頌雙目微阖,暗道:梁頌啊梁頌,若你自己都把這一切當真了,沉迷于幻境的你還怎麽勸梁逍回去?

梁豐一直暗中觀察着大哥,他雖然讀書不行,但腦瓜可是很靈活的,察言觀色的本事也好。他清楚地看到方才大哥眼中的悲憫,他有些不以為然,梁家是有名的惡霸地主,這樣的心軟可不好。

然而,當梁頌再次睜開眼睛時,墨色的眸中一片清明,再無迷茫之色。

梁豐暗暗稱奇,他曾聽娘說過,當年外公家在災年開倉放糧,反被難民所傷,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去做。大哥若是果敢堅毅便罷,若是那等心慈手軟的,他梁豐不介意做個惡人獨霸家産。反正大哥十幾年不在家中,根基薄弱,甚至有很多人連大哥的存在都不知道,他不信他争不過大哥。

梁頌敏感地察覺到梁豐身上莫名其妙的敵意,他很快想到了幾種可能,看來梁豐對他并不像表面上那樣友愛呢。梁頌笑笑,是否友愛,與他梁頌又有什麽關系?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帶走梁逍。他們走後,幻境坍塌,管他洪水滔天,也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馬車在梁家大門口停下。

梁豐率先跳下馬車,待要去扶他那看上去不甚健壯的大哥,卻見梁頌已輕松躍下了馬車。梁豐尴尬地收回手,在衣袍上搓了搓,笑得見牙不見眼:“大哥好身手。”

解開了心結的梁頌面上微微含笑,一身輕松。他已打定主意,對幻境中的人,能幫便幫,幫了求得自己心安。如果不能援手,也無須自責。不過是幻境罷了,他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梁員外早已過世多年,長子梁頌不在家中。這十幾年來全賴梁夫人一人拉扯幼子梁豐長大,撐着梁家。如今長子歸來,梁夫人喜極而泣,抱着梁頌哭了許久。

梁頌一時手足無措,他一向感情內斂,縱然是與梁逍骨肉至親,也不曾這般親近。他想出言安慰,卻不知尋常人家的孩子在這樣的場景下該說些什麽。他只能僵立着,沉默着。

倒是梁豐在旁邊陪着母親垂淚,孝心可嘉。

等到一家人平靜下來,在長子的接風宴上,面對着滿桌珍馐,梁頌提出了自己的建議。他希望梁家可以寬限佃農一年,等來年糧食豐收補上地租即可;沒必要為了對梁家而言可有可無的糧食與那麽多災民為敵。逼急了他們,對誰都沒好處。若是糧食充足,能發善心救濟災民的話,就更顯仁善了。

長子回來的第一天,就為那起子賤民說話,梁夫人心中不悅,但不想給兒子沒臉,便含糊應下,将話題轉到了別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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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梁夫人有意避開此事,梁頌只是笑笑,也不再多言。

梁頌如今已經肯定他是梁家長子了,他的褡裢裏有梁家的信物。梁夫人和梁豐對此深信不疑。

飯前沐浴更衣時,他在水中看清了自己的面容,與他在現世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五官輪廓不似他原本的面目深邃。如果不是十分确定這裏是幻境,他都要以為他是穿越到了異時空。

莫非是梁逍的夢裏也有這麽一個梁家長子?或者說他在梁逍夢中是這麽一個形象?還是,這一切都只是巧合呢?到底是何緣故,他不得而知。他有點後悔沒有早點向蘇素問個明白,但轉念一想,只怕那只小狐貍也是似懂非懂。他還是自己一點一點琢磨吧。

旱災也好,蝗災也罷,對梁家并無明顯影響,梁家的生活依然富足而精致。梁頌借丫鬟的眉筆畫了梁逍的肖像,想請人幫忙尋找。他想,他進入了妹妹的夢中,與原本的容貌尚有七八分相似;梁逍在自己夢裏,容顏應該未變吧?古裝版的妹妹,他還是很好奇的。

然而,還沒等梁頌将畫像交給梁豐,他便見到了梁逍。

這相遇,太過突然,饒是向來淡定自若的梁頌也有些措手不及。

下人來報,說是外面有佃農求見。梁豐頗為不屑:“幾個賤民罷了,哪用得我們親自去見?”

梁頌卻搖頭:“反正無事,去見見也好。”他胸腔跳動得厲害,他總覺得會發生些什麽。

梁豐這才不再說什麽,和梁頌一起出去。

梁家門口站滿了佃農,衣衫褴褛,目光灼灼,稱不上群情激奮,但看得出來每一個人都甚是激動。

梁逍就站在在人群當中,荊釵布裙,不施脂粉,在喧鬧的人群中顯得格外沉靜。梁頌一眼就看見了她,目光定格在她身上。

明明是相似的容顏,卻給他不同的感覺。在梁頌的印象中,他的妹妹是聰慧美麗的,是飛揚自信的,是光彩照人的,哪怕是最簡單的衣服,在她身上都能顯出不俗的氣質來。

可是眼前的這個女子面容憔悴,氣度沉穩,如水的明眸蘊含着淡淡的愁緒。容貌與他的妹妹區別不大,但她身上小家碧玉的氣質,根本就不像他熟悉的梁逍。盡管如此,他胸口依然熱熱的,似有暖流湧動,他很确定這是他的妹妹。或許這就是蘇素說的血緣的牽絆。

真奇怪,明明在夢裏,他們并非兄妹,可他卻能清楚地感受到體內熱血的沸騰。這是他妹妹,是他唯一的妹妹。

今歲大旱,又有蝗災,朝廷赈災的糧食遲遲不到,而大地主梁家卻還在逼迫佃農繳納地租。窮苦的百姓吃蝗蟲吃草根,已經無路可走,只好選派代表來與梁家交涉,希望梁家借糧種,來年再交地租。

代表佃農交涉的是梁莊唯一的秀才梁遙,他的孿生姐姐梁逍放心不下,陪同他前來。她的眼睛黏在弟弟身上,并不曾注意到梁頌欣喜灼熱的目光。

梁遙不卑不亢,說明來意,等待梁豐答複。梁豐有心想看看他大哥會如何處理這件事,是以并不搭腔,只管拿眼睛瞅着梁頌。

而梁頌則幾步趕至梁逍身邊,拉着她的胳膊就往人群外走。他要告訴她,這裏是幻境,她需要趕快醒過來,她要回到現實中去。

梁逍擔憂地看着弟弟,不防被人扯住胳膊。她擡眼看去,是個衣着光鮮的陌生人。她要掙脫,卻掙脫不得,只得被他拉着跌跌撞撞離開人群。她口裏呼喝着:“你是誰?你放手啊!”

梁頌不理會她的掙紮,他找到了她,接下來只要勸她回去就可以了。他不想耽留在未知的世界,也不想她沉迷于幻境。

梁遙正與梁豐對峙,無暇顧及姐姐,人群喧嚣,連梁逍被人帶走都不知曉。

幾乎所有人都在關注議論梁遙和梁家二少的交涉,沒有人注意到這一幕。

而梁家二少梁豐卻将這一切瞧在眼裏,他肥胖的臉上擠出一抹笑容。原來大哥好的是這口,原來還是個急色鬼。幫他一把也不是不行。只是,大哥,如果這次我遂了你的意,将來你要為我做些什麽呢?

——梁頌沒想到他的舉動會讓人誤會,更沒想到誤會的不止梁豐一人。

梁豐一家在附近名聲不好,梁夫人刻薄寡恩壓榨佃農,梁二少好色暴戾不通人情。梁頌方才與惡名昭彰的梁二少站在一起,衣着光鮮,氣色甚好,眉宇間有極淡的傲然之色,加上他初見她時心裏激動,盡管面上不顯,但眼中的欣喜雀躍卻瞞不過梁逍。

梁逍是一個很細致謹慎的人,先入為主,對梁頌并無一絲好感,和梁豐一樣,她把梁頌當做了仗勢欺人的急色鬼。她發覺自己掙紮呼喝無用,便不再出聲,甚是乖巧,只在心裏默默思考對策。她暗中打量着梁頌,思忖着撂倒他然後逃掉的可能性。

而梁頌竟然誤以為妹妹要麽是認出了自己,要麽是覺得自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全心全意地相信自己。他還在心底暗暗感嘆,到底是親兄妹,哪怕是在幻境中,哪怕連自己是誰都不再知曉,因為血緣的牽絆,他們居然還能這般和諧。即便是在現實世界,她都不曾這般聽話乖巧啊。

若在平日,梁頌斷不會魯莽至此,可惜在幻境中的他焦灼不安,與往日的沉穩大異。或許是身處未知的領域所帶來的緊張,或許是天氣炎熱所導致的急躁。他急于勸回妹妹,以至于忽略了不少細節。

現實總不若想象美好。梁家是單獨的院落,附近空曠,沒有近鄰。太陽毒辣,梁頌将妹妹拉到陰涼處,生怕烈日灼痛了她嬌嫩的肌膚。

梁逍不動聲色暗自警惕。此處遠離人群,她若呼救,有人聽到前來相助的可能性不大。眼前這個人如果真的意圖不軌,她必須得自救。

梁頌只當妹妹已經記起了他,就拿出平日對待梁逍的态度來,不冷不熱:“你還記得我麽?”

他已經篤定梁逍認得他,這句話只是為了再确定一下。

梁逍搖搖頭,頗有些莫名其妙:“不記得。”她記性極好,弟弟念書的時候她在旁邊聽上幾遍,就能記個八.九不離十。眼前這個人衣冠楚楚容貌俊逸,在遍地都是泥腿子的梁莊分明就是鶴立雞群,她若見過此人,必定印象深刻。

作者有話要說: 吶,你們也不肯給意見,妹妹我就沒換名字。

哥哥注定會有多次失敗來積累經驗,哥哥在努力向好哥哥的隊伍邁進。當然能否成功咱就另說,畢竟人家一開始的出發點是極好的。

愛哥哥,愛妹妹,愛作者君。求包養,求收藏~(≧▽≦)

我在糾結着節日要不要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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