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夢三(4)

蘇笑搶着說道:“我是家中獨女,我和我娘容貌甚是相似,我怎麽會……”她睜大了眼睛,暗自失言,又連忙補救:“不是,我是家中獨子,子肖母……”

梁頌只是笑着看着她:“在我面前,你不用僞裝。你說你是男子,你當你哥哥我是瞎子麽?”

“不是,我……”

梁頌又道:“我不知道要怎樣你才會相信我們是兄妹,但我想,總會有那麽一天的,在我手上的紅印消失之前,你會願意醒來的……”

他說的很平靜,可蘇笑卻無端地覺得他很無奈,讓她心疼。她很想告訴他,他認錯了人,可是她幾次張口,卻都說不出來。甚至在她心底,她還隐隐期望他說的是真的。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待着,誰也沒有開口。

梁頌動用自己的權利,将蘇笑從學生宿舍搬了出來,讓她單獨住在松竹園的廂房裏。他對外給的理由是,她傷了他,必須照顧他的起居。恰好原本侍奉他的小童回家了,他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去。

阿紹唯恐蘇笑受委屈,還提出要替她侍奉,被梁頌給拒絕了。梁頌面對阿紹,總有幾分不自在,他甚至有意識地不想阿紹離蘇笑太近。他既怕阿紹是周念策,又希望他是周念策。

蘇笑一面忐忑,一面又有些開心。她真怕和同窗們在一起久了,他們會看出她的女兒身份。但梁先生就不一樣了,畢竟他已經知道了,他經常教導大家要言而有信,想來他是不會出賣她的。

阿紹卻不知道她的心思,兀自為她擔心。他又生怕她難受,還非要擠出點笑意來安慰她。

蘇笑自從那天見到梁秀如和孫先生在一塊兒的場景,她對着與她同齡的少年們,總感到尴尬,偏偏她又說不得。她只能默默地不動聲色地遠離他們。如今有光明正大離開的理由,她怎麽會不開心?

梁秀如對哥哥的舉動頗為好奇,但他們兄妹向來不幹涉對方的決定。她只是叮囑了蘇笑,該如何照顧梁頌。

蘇笑暗暗記下,盡管先生似乎不大需要她的照顧。

梁頌借着傷勢,将教書育人的任務都托給了孫先生。他則在熟悉沉淵中梁頌生活的同時,與蘇笑接觸。

蘇笑不同于梁逍,她單純熱情,放學後,就到梁頌面前幫忙,任他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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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頌自然不會使喚她,他會向她講述許多他和梁逍的點滴,大多數時刻,他回憶的是他們小時候。

那些記憶零零散散,在時光的洪流中變得暗淡而不可捉摸,像是散落在沙灘的珠子。他需要耐心地去回想,才能串出美麗的項鏈。

在梁逍被困入沉淵之前,他一直認為他們之間的關系并不算親密。他們和天下所有普通的手足一樣,一起長大,漸漸疏遠。他們是同一棵樹上生出的不同枝桠,同根而生,卻越長離得越遠。或許,這許久以來,他以為的都是錯的。同根而生的枝桠終究是命運相同的,一損俱損。他們可以伸展地很遠,但永遠也不可能真正地離開對方。

那是,和他血脈相連的存在。他們流着同樣的血,生來便帶着牽絆。他想,血緣是世上最難懂的法術,任你再厲害,也斬不斷,忘不得。

梁頌不大會講故事,可是回憶并不需要太多技巧。他只講些梁逍的趣事,明明很平淡,蘇笑卻從中聽出了不少溫情。

蘇笑是家中獨女,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卻無兄弟姐妹扶持,最是羨慕別人有手足。她聽着梁頌的講述,愈發神往。

梁頌告訴她,這一切都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就是梁逍。

蘇笑希望他說的是真的,盡管她并不相信。

梁頌誘惑她:“如果你信了,而且,你想離開幻境,回到現實的話,我們會像以前一樣。”

蘇笑搖頭:“先生,不要說這些是假的,即使這是真的,我也不可能離開我的父母家人。或許對你而言,那是現實。可是,對于我來說,我眼前所經歷的一切才是真實存在的啊!你說的那些,對于我而言,就是夢境。我不可能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夢境而放棄我的家人,我的生活。”

這才是關鍵所在,這也是梁頌不得不毀她美夢的理由。她留戀這些幻境中的溫暖。可是,莊周夢蝶,是真是幻,夢中的人又何嘗分得清呢?

梁頌不想讓她在夢裏難過,但是他似乎沒有更好的辦法。設身處地地想一下,如果他是她,他也不肯放手松開自己手中固有的幸福吧?

梁頌看看手腕的紅印,比之最初,确實黯淡了不少。如果,在這個夢裏,他陪着她,等她心滿意足,實現所有的願望,等她牽挂的父母百年之後,等她覺得了無生趣……

不不不,她終會有自己的愛人,會有新的家庭,會有子女,會有新的牽絆……她會愈發放不下她的子女,她會愈發離不開這個幻境。況且,他不知道還能在她的夢裏待上多久。畢竟,這紅印是在慢慢變淡,這終究是她的沉淵。

蘇笑不明白梁先生受傷之後為什麽會跟變了個人似的,難道是老人們常說的,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大徹大悟,憶起了前塵往事?如果真像他說的,他們有一世是兄妹,其實也很好啊。

她很委婉地告訴他:“先生,我們也可以在這裏做兄妹啊,為什麽要回到你所說的地方呢?”

“什麽?”

“是你說的啊,你和梁逍相依為命,再無別的親人。如果我就是她的話,你也找到妹妹了。何必在乎是在哪裏呢?你為什麽不能為你妹妹留下,而偏偏要她離開呢?”

梁頌微怔,原來,她是這樣想的。他心中苦澀,艱難地開口:“可是,這裏只是夢啊,是幻境,是假的。我怎麽能讓你一直待在夢裏?”

是,他對現世并無太多留戀,要說有不舍,那也是對不住熱情幫助他的小狐貍蘇素。不過,她是孩子性,時間久了也就忘記了。蘇笑說的簡單,可這怎麽會一樣呢?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蘇笑不是梁逍。再相似,哪怕是同一個靈魂,她也不是梁逍。

不是說蘇笑沒有梁逍的能力,只是,她終究不是跟他血脈相依的那個人。

梁頌沒有回答蘇笑的問題,這教她有些失望。她以為他會很在乎他妹妹的。——其實,這不是在乎不在乎的問題。正是因為梁頌在乎梁逍,他才不會同意。他在乎的是梁逍,不是她蘇笑。

——或許,他也會看顧蘇笑,但他最眷顧的還是梁逍。

這些,蘇笑不明白。

蘇笑也不知道怎麽了,先生似乎在有意無意地疏遠她。是因為她問了刁鑽的問題?還是她不肯随他離去?她有些委屈,她覺得她能夠有幾分相信他的話,已經很不容易了。他不該這樣對她。

阿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蘇笑,她的失落自然瞞不過他。瞅着機會,他就去關切地詢問。可是,蘇笑懶懶的,并不願意過多回答。她的随意敷衍,讓阿紹很難受。

蘇笑只會告訴他:“我沒事,可能是有些困了。”

阿紹連忙說道:“那你多休息,用不用我去向先生求情,把你換回來?先生的傷還沒好,你肯定辛苦得很……”

蘇笑唬了一跳,別人不知道倒也罷了,她可是知曉的,先生的傷早就好了,可他還是用紗布包紮。她不清楚先生葫蘆裏賣什麽藥,莫非是先生故意裝病來作弄孫先生?

這樣以小人之心來揣度梁先生,蘇笑有點慚愧。然而,梁先生的行為的确很怪異,她也只有這麽想,才覺得有道理啊。順着這個思路深想,梁先生肯定是為了梁秀如和孫先生的事情才會如此的。一定是這樣。

但是,這樣一想,蘇笑越發心頭發堵。梁先生是梁姑娘的哥哥,跟她蘇笑又有什麽關系了?

阿紹不懂她的苦悶,他想讨她歡喜,卻苦于沒有辦法。他們以前很親近的,可是近來卻漸漸疏遠了。

每天下了課,蘇笑就不見蹤影了。他想找她,都找不到。這次好不容易逮着機會,當然要好好說會話。

蘇笑心裏煩的緊,随意答了幾句就借故離開了。

阿紹一個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酸澀難當。

劉意将胳膊搭在阿紹肩上,說道:“她定是生了你的氣,你去跟她說明白就是了。你們這麽要好,她還會記仇不成?”

阿紹覺得有理,他偷偷溜下山,買了如意坊的糕點,揣在懷裏。他要問問她為何不理他,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麽。

等他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松竹園也關了門。阿紹懷裏的糕點還熱乎着,他悄悄地從角門進去,蹑手蹑腳,摸到了蘇笑的房門外,輕輕叩門。

蘇笑累了一天,正燒了水,在自己房中沐浴。她乍一聽到敲門聲,驚得魂飛魄散,動也不敢動,口中只嚷着:“我睡了,不要進來!”

她的房中明明有燈光,她卻謊稱已經入睡。阿紹攥緊了拳頭,他一個人東奔西跑,買了她最愛的糕點,巴巴地來道歉。她卻騙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蘇素感嘆梁頌待她太冷淡。

梁逍故意說道:“你和他非親非故,如何要求他待你熱情?”

蘇素急了:“誰說無親無故?”

“哦,那什麽親?什麽故?說不出來了吧?”

“誰說的?我們有肌膚之親,傾蓋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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