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鏡聽(一)
風呼呼地刮着,又陰又冷。天上彤雲密布,随時可能下雪。
梁頌緊了緊身上單薄破爛的棉衣,仍然感不到半分的暖意。
這次醒過來的時候,他是在街頭路邊,他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小手小腳,衣衫褴褛。他想了一會兒,才明白,他這次是成了一個小乞丐。
他都變成小孩兒了,也不知道梁逍是什麽樣了。在梁逍的上一個夢裏,他連情況都沒搞懂,就殺掉了她。
這個夢裏,也不曉得會是怎麽樣。
他的手腕上,幾乎已經看不出紅印了。
大雪紛紛揚揚的下着,他低着頭,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他腹中饑餓,身上又有多處青紫,如果他還無法取暖果腹,他會很快死去的。
梁頌走到第一戶人家門口,踮着腳尖,拉響了門栓。
他還未來得及收手,門就從裏面被打開了,一個梳着包包頭的小姑娘探出腦袋來:“哥哥?”
梁頌瞬間落淚,他一恍惚,誤以為看到了幼年的梁逍。或許是又累又餓,或許是看到她心裏有了底,他眼前一黑,歪在了小姑娘的身上。
再次睜開眼睛時,梁頌看到的是頭頂破舊的帳幔。他身上穿着的不再是破爛的衣衫,而是幹淨的白色中衣。這中衣不大合身,卻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梁頌有些茫然,他環顧四周,慢慢想起他失去知覺前的事情。他真的是看到梁逍了嗎?
房間的門被推開,一個穿着大紅襖裙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她圓圓的臉上堆滿了笑容:“哥哥,你醒了?”
梁頌怔怔地點點頭:“你……”
“我去跟你端粥,你等一等!”她快步跑了回去,重新關上了門。
梁頌看看挂在床欄上的青色短褐,看大小,想來是給他準備的。地上是一雙黑色的棉靴。他猶豫了一下,換上了衣衫鞋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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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站在地上,那個小姑娘就端着熱氣騰騰的粥進來了。
“哥哥,來喝粥!”她熱情洋溢,“阿爹說,你餓壞了,要喝白粥先暖暖胃。等你好了,就可以吃肉了。”
梁頌怔怔的,腹中餓得厲害,他接過了白粥,快速用下。
小姑娘一直笑眯眯地看着他,等他喝完,一把搶過空碗,笑嘻嘻地道:“我去洗碗。哥哥,你等我一會兒。”
她風一樣進來,風一樣出去。只有房間裏明顯多出的寒氣,證明她曾經來過。
梁頌還沒從茫然中恢複過來,門吱呀一聲,那小姑娘竟然又進來了。
“哥哥,哥哥,我洗碗回來了,我拿鏡子給你看。”她這次搖搖擺擺的,懷裏抱着一面銅鏡。
那面鏡子極大,她抱着似乎随時都能掉下來。
梁頌連忙伸手幫她取下來:“你拿鏡子做什麽?”
小姑娘揚起了臉,指揮他把鏡子放到一旁。她神秘兮兮地說道:“我教你聽鏡子裏的人說話。”
梁頌大驚:“鏡中人?”難道是鏡妖?
小姑娘搖頭:“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梁頌看她年紀小,只怕是真的不知道妖怪鬼神,便道:“是不是鏡子裏住着一個人,他會說話?你可不要信他的話。”
小姑娘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鏡子裏住了幾個人,反正所有的鏡子裏,都有人說話。他們有時候說,有時候不說。可是,為什麽不信他的話,他說的很對啊。”
“他說了什麽?”
小姑娘搬着手指頭:“他說要我開門,門外有哥哥。”
梁頌神情大變,他勉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那,你是怎麽聽到的?可不可以告訴哥哥?”
小姑娘笑着點頭:“嗯嗯。”她伸手拉着梁頌的衣袖,教他将耳朵貼到黃銅鏡面上,她噓了一聲,小聲問道:“你聽到沒有?”
梁頌耳朵貼着冰冷的鏡面,除了他們的呼吸聲,哪裏還有外人說話?他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沒有聲音。”
小姑娘一臉失望之色:“你也聽不到啊,阿爹聽不到,只有我聽得到。鏡子說會來一個哥哥,誰知道哥哥來了,也聽不到……”她說着竟是要哭出聲來。
梁頌多年不與小女孩兒打交道,一時慌了手腳,連忙說道:“你別難過,我再聽聽就是了。”
小姑娘這才喜笑顏開,她臉上猶挂着淚珠,卻已然露出了笑容。到底是年紀小,天真爛漫。
梁頌再次試着去傾聽,他最終還是不忍騙她,老實告訴她:“我還是沒有聽到。”
小姑娘眼看着又要哭了。
梁頌忙道:“你別哭,我跟你學就是了。我現在不會,跟你說,總會學會的。”
小姑娘這才稍微露出了點笑容:“那你跟我學啊,你一定要學會啊。我怎麽教我阿爹,我阿爹都學不會的。”
梁頌點點頭:“嗯,我一定努力學。”他這是在學習哄小孩兒嗎?聽到鏡子說話?怎麽可能?
小姑娘歪着腦袋說道:“我叫初九,你是叫哥哥對不對?”
梁頌愣了愣:“你叫初九?”
“是啊,我叫梁初九,你是叫梁哥哥對不對?”
梁頌摸了摸她腦袋:“初九,我是叫梁頌,我是你哥哥。”
初九搖搖頭,似乎并不在意他說的是什麽,她牽起他的手:“我帶你去看阿爹。”
大雪早就停了,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陽光映在雪地上,刺的人的眼睛微微有些發澀。
小孩子眼睛嬌嫩,梁頌夢低聲對初九說道:“不要老盯着雪看,會眼睛疼的。”
初九對他笑笑,指着院子裏佝偻着的黑色的背影:“那是我阿爹。”
梁頌連忙上前,對那人施了一禮:“多謝閣下救命之恩,梁頌不勝感激。”
那個背影微微一頓,那人回過身來,漠然地看着他,一言不發。
梁頌這才發現,這是一個年約四十歲的男子。他左臉的一道長長的傷疤,從眼角直到下颌,讓人無法注意到他原本眉清目秀的面容。
“梁頌多謝閣下救命之恩。”
那人居高臨下地看着梁頌,淡淡地說道:“救你的是初九,不是我。既然是天意,你就留下吧。”
梁頌如今的身形只有十歲左右的小孩兒那麽大,被人俯視的感覺格外不爽。他的确是想留下,但是聽初九的父親這樣說,他心裏怪怪的。
初九的父親繼續說道:“你能出現在這裏,看來是緣分。既然是緣分,那就要珍惜。她一個人也怪孤單的,你恰好又姓梁……”
梁頌暗自琢磨着他的話,看來自己現在存在的意義只是初九的玩伴。無論他是否要勸回梁逍,他都是要留在她身邊的。這樣的機會,自然求之不得。他連忙應下,鄭重地答應初九的父親,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初九的父親卻道:“你不必跟我保證,你是她救的,這是她的命,好賴怨不着別人。”
他這話,讓梁頌聽着,感覺非常不是滋味,似乎他并不信任梁頌。但很快,梁頌又苦笑了,他幾次傷害梁逍,他的确不可信啊。
初九年紀還小,不大清楚他們說的具體是什麽,但是她能确定的是這個哥哥是可以留下來陪她了。她拍着巴掌笑,銀鈴般的笑聲灑滿了整個小院。
父親看着她的身影,輕聲對梁頌說道:“看她多喜歡你,恐怕是平日裏悶得很了。”
梁頌正式留在了這裏,他慢慢知道初九的父親叫梁四,是個磨鏡人。此時的人,多用銅鏡,甚至有些窮苦的人家,根本用不起鏡子。以磨鏡為職業,盡管他手藝精湛,卻收入甚微。
梁家裏最多的是鏡子,大大小小的銅鏡随處可見。有時,梁頌清早起來,會看到床邊的鏡子而吓一跳。
梁四說,心中有鬼的人最怕鏡子。
對此,梁頌不置可否。他雖然每天要跟着梁四學習磨鏡,但是和梁四的關系卻一直不鹹不淡。反倒是和初九,他們的關系一日千裏。
梁頌看着初九,心裏複雜萬千,這是梁逍啊。可能是由于她年紀小,受環境的影響還不深,他越看越覺得她就是梁逍。不是初九,不是梁逍的某一世,就是梁逍。
更何況,初九不同于常人,她不但能聽到鏡子裏有人說話,還能聽懂小動物的話。她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兒,她依然姓梁。
梁頌很迷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閑來無事,他問過初九:“你最在乎什麽,怎麽樣才會感覺生不如死。”
初九聽不明白,眨着眼睛。
梁頌只得盡量用她能聽得懂的話,反反複複解釋了許久。
初九想了想:“你是問我最喜歡什麽嗎?”她很興奮:“我喜歡阿爹,喜歡哥哥,喜歡驚喜,喜歡這些花花草草,喜歡小貓小狗。我喜歡太陽照在我身上,我喜歡下雪的時候把雪放在手心裏冰涼冰涼的……”
梁頌看着她幾乎要手舞足蹈起來的模樣,像極了梁逍小時候剛剛發現自己跟常人不一樣時的樣子。
她愛所有的一切,他不可能毀掉這個世界。梁頌突然就不想勸她了,如果注定他不能将她帶回,何不陪着她在夢裏好好地過一世呢?沒有傷害,沒有難過,傾盡全力,給她一生的幸福。
到底有沒有那層血緣的牽絆,又有什麽區別呢?難道夢裏的梁逍就不是梁逍了麽?他看到她,依然會覺得心裏有暖流湧動啊。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了啊,啦啦啦,打滾求收藏,收包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