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鏡聽(二)

梁頌是無論如何也學不會聽到鏡子裏的人說話的,過了好久,初九才接受了這個事實。她知道她和別人不一樣,但她一直以為會有人和她相同的。可她還是想錯了。

初九情緒低落了很久,最後還是梁頌将他磨好的小鏡子送給她,她才露出笑臉來。

梁頌的磨鏡技術進步得很快,有時候,他都要懷疑,他是不是要重活一次了。在他有意無意的影響下,初九的性子越來越向梁逍靠近,他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梁頌以前也聽說過鏡聽,但那是在除夕夜抱着鏡子聽別人的話,作為占蔔用。他從沒聽說過,将耳朵貼向鏡子,可以聽到鏡中有人說話的。

可是偏偏,初九常常說她聽到了鏡中人的話。她從鏡中聽到的話極為靈驗,從無差錯。

梁頌暗暗稱奇,卻也猜不透其中緣由。

夢裏的時光似乎過得極快,一眨眼的功夫,好幾年就過去了。仿佛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就到了幾年後,可是這幾年中發生了什麽事情,他都盡數記得。

梁頌想不明白,他近來夜裏常常有蘇素入夢,催他早歸。

蘇素焦急地說着:“紅印快消失了,梁頌,你再不回來就回不來了!”

梁頌只說:“再等等,再等等……我會注意的,我有分寸。”他沒有告訴蘇素的是,他其實打算不再回去了,就這麽待在她夢裏也好。

她在沉淵裏,他也在沉淵裏。他當年答應過父母,要一直陪着她的,如果她出不去,那他也不出去好了。

這麽簡單的事情,他之前怎麽一直想不明白呢?

蘇素急了:“你不回來,別指望我去找你。”

梁頌笑笑:“你放心,我有分寸。”

可能是他讓蘇素失望了,蘇素後來再也沒有出現在他的夢裏過。

梁頌有些失落,卻也暗暗松了口氣,也好,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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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幾年過去,初九已有十三四歲光景,她越發像被困進沉淵前的梁逍。除了容貌相似,更多的是她周身的氣質。

她能提前知道天氣,知道莊稼的收成,知道下一天的生意如何,知道是否會有客人來訪。

梁頌原以為他在梁家的地位會有些尴尬,後來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梁四這個人一向冷淡,哪怕是對待女兒,也是不冷不熱的。所以,這些年,相比起來,倒是梁頌和初九更親近些。

初九少年時活潑可愛,随着年紀漸長,她漸漸沉靜下來。她想學習磨鏡,卻被家裏兩個男人拒絕。學習磨鏡,極為傷手,她是女子,不用活得太辛苦。

這天,初九要梁頌陪她去後山,她說鏡子告訴她,後山有故友。她很奇怪地問梁頌:“我在後山有什麽好朋友?”

梁頌搖頭,鏡聽得來的消息,向來是極準的。既然後山有舊友,那就真的是有舊友了。

後山是一座很低矮的小山,青草遍野,并無人煙。

初九嘆氣:“或許是聽錯了。”

梁頌卻忽然嚴肅起來:“那邊有動靜。”

蹑手蹑腳地過去,撥開草叢,卻見有一只白色的小狐貍卧在草叢中。它的腿上有紅色的血跡,看來是受了傷。

梁頌心裏一驚:“蘇素!”

他見過蘇素的原形,是一只白色的狐貍。他壓下心裏的驚惶,暗暗告訴自己,他是看錯了,蘇素怎麽會在這裏呢?

初九瞥了他一眼,低聲道:“蘇素,這名字倒不錯,以後就叫它蘇素好了。”她不顧狐貍身上的血污,将它抱在懷裏,看向梁頌:“我們把它抱回家,給它治傷好不好?”

梁頌愣了愣,點了點頭。如果這狐貍不是蘇素,怎麽會是舊友?可如果是蘇素,她怎麽會在這裏?她又怎麽會受傷?

初九不知道梁頌在想些什麽,她和許多小動物都是好朋友,也不在乎多一只狐貍。因為常常救助受傷的小動物,她懂一些粗淺的醫術,給狐貍包紮還難不倒她。

梁四對女兒隔三差五帶回來的小動物并不關心,他只是看了看梁頌:“城裏的陳老太爺派人将你磨的鏡子取走了幾面,錢我放在你床頭的小櫃子裏了。”

梁頌點點頭,這種事情常常發生,他也習慣了。

在初九的照顧下,小狐貍漸漸痊愈。可是,初九告訴梁頌小狐貍不叫蘇素。她不明白鏡子為什麽說他們是舊友。她以前明明沒見過它的。

梁頌也不明白。他試着跟小狐貍說話,小狐貍卻不理他。看來,真的不是蘇素。

初九說,小狐貍很喜歡蘇素這個名字,它來自蓬萊。初九問梁頌:“哥,蓬萊不是仙境嗎?仙境來的小狐貍為什麽會受傷呢?”

梁頌心裏一咯噔,蓬萊?如果沒記錯的話,蘇素就是來自蓬萊的。到底是怎麽回事?

初九不懂他說的是什麽,她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去問鏡子,鏡子也沒回答。

随着年齡增長,初九知道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能鏡聽的本事不宜外傳。所以,現在也只有梁四和梁頌知道她的異能。

小狐貍和初九極為親近,常常嬉鬧。

初九嘆道:“這狐貍仿佛通人性呢。”

這一年,不知是什麽緣故,鏡子的生意居然好了起來,常常有達官權貴來買鏡子,頗有幾分供不應求。

梁四和梁頌每日辛辛苦苦磨鏡,幾乎是制作多少,就賣出多少。

初九隐隐感到不安,可是當她問鏡子時,鏡子卻不回答。初九覺得是自己想多了,生意好了,是好事啊。

大年三十,大雪紛紛揚揚,梁四在廳堂裏磨鏡子,梁頌則挽着袖子在廚房炸年糕。

在這個夢裏多年,梁頌的廚藝有了顯著的提高。他幾乎都不記得家裏傀儡的廚藝了。他想想還在昏迷不醒中的梁逍,一時心中茫然無限。他也不知道他這麽做究竟對不對,他也不知道他将來會不會後悔。

初九這時露出了點孩子氣,她偷偷嘗了年糕,還不忘給小狐貍拿了一塊兒。

梁頌笑笑,他都決定了要在幻境陪着她了,那還在猶豫什麽呢?

傍晚時分,一頂小轎悄悄地停在了梁家門口。轎子裏走下來一個錦帽貂裘的少年,他輕輕地敲門,高聲詢問主人是否在家。

這話也就是出于禮貌了,大過年的,能隐約聽到家裏傳來的歡聲笑語,怎麽可能沒人在家呢?

是梁頌開的門,他一打開門,就愣住了,這張臉太過熟悉,哪怕數年不見,他也一眼就看了出來:“江上?”

那少年微微一怔:“在下路謹知,足下可是梁師傅?”

梁頌點了點頭,路謹知,看他目光清澈,至少在此刻,他還不是周念策,不是阿紹,不是江上。

路謹知笑了笑:“天寒地凍的,不知道謹知能否進貴府借個手爐?”

梁頌搖了搖頭。

路謹知微微愕然,沒想到對方直接就拒絕了。

梁頌卻道:“家裏沒有手爐,不過,暖爐倒是有的。你可以進來取暖。”他何嘗不知道路謹知只是找個借口進家門而已?

路謹知笑着道謝,極為禮貌。

梁頌不是不記得,阿紹對他的恨意,他也知道江上恨他。可是,如果這一切都沒發生,如果這個人注定要和初九糾纏不斷,他何必還要去強力拆散呢?

如果真的是周念策,如果他真的生生世世都眷戀着她,她能一直留在夢裏和他幸福快樂,也未嘗不可啊。

果然如梁頌所想,路謹知見到初九的第一眼,便怔住了。

彼時的初九穿的厚厚的,鬓發微亂,明明有些狼狽,卻讓路謹知發怔。

梁頌看在眼裏,心情甚是複雜。這許多年,他對初九,既像是女兒,又像是妹妹。他對她付出的心血,是對梁逍也不曾有過的。

路謹知說,他是個修行之人,看到這邊隐隐有仙氣,以為是有得道之人。然而,他進門之後,卻沒有看到。

這讓梁頌詫異,若說仙氣,初九有通靈之術,路謹知沒看出來。

路謹知起身告辭,并沒有久留。

梁頌問初九:“他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初九不明白。

梁頌笑了笑,不懂就算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梁四一天早晨早起,一跤跌倒,再也沒有醒過來。

初九成了孤兒。

梁頌陪着她。其實,就在這個時候,他還想過,她失去了父親,是不是會心灰意冷,梁逍會不會醒過來。

他想錯了。

初九哭得厲害,眼睛紅腫,可她還是初九。

小狐貍在一夜之間消失不見。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謠言四起,說是梁家有面古鏡,可以蔔吉兇,可以預知未來。

常常有達官貴人出重金買那面古鏡。

可是,沒人知道,會鏡聽的其實是初九。

梁頌和初九不勝其煩,從家裏挑出一面古鏡,選了一個日子,當衆砸毀。

這樣一來,謠言才漸漸平息了些。

初九變得沉默了。她會問梁頌:“哥,我是不是災星?”

梁頌告訴她:“不是,初九。你的不一樣,是為了承擔更多的責任。你不是災星。”

數月以後,一道聖旨到了梁家,要初九進宮。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加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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