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鏡聽(4)
馬突然停了下來。
路中間橫了一輛馬車,堪堪停在路中間,擋住了去路。
前有馬車擋道,後有追兵。初九心中惶急,不過是一愣神的功夫,身後的追兵便縮短了與他們的距離。
此時,前面的馬車車簾被掀開衣角,露出半張臉來。
初九大喜:“路先生!”
她還記得這個人,年前的時候,他到家裏休息取暖,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她在危急之中,看到略微相熟的人,不覺有了些底氣。
她的笑容太過燦爛,路謹知微微一怔。他唇畔浮起一抹笑意,溫聲說道:“梁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眼看着快要被追上了,初九無意與他寒暄,急忙說道:“路先生,麻煩您将您的馬車讓一讓,放我們過去。”
路謹知朝遠處看了一眼,笑道:“哪裏用得着這麽麻煩?看你們的馬疲憊不堪,恐怕不能遠行,不如就到我這馬車上好了。”他的眉頭微皺,關切地問:“令兄這是受了傷麽?”
初九連連點頭,口中稱謝不止。
路謹知幫她把梁頌扶到車上,令車夫前進。
初九掏出幹淨的帕子,幫梁頌擦拭血污,清理傷口,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他。
路謹知看了一眼,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淺綠色的小瓶子,打開蓋子,倒了點粉末在梁頌的傷口處。
初九“哎”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阻止。
路謹知回望她一眼,笑道:“梁姑娘放心,這藥效不錯。”
初九心道,我怕的是你下毒,不是擔心藥不能治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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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藥的效果的确極好,很快血已止住。
初九舒了口氣,微微放心。她想起追兵,臉色一白,低聲問路謹知:“他們不會追上嗎?”
路謹知灑然一笑:“梁姑娘,你不妨掀開簾子,往外面看一看。”
初九不解,依言掀開簾子一角,耳邊聽到風聲。她驚訝地發現,馬車似乎長了翅膀,正在半空中飛翔。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但是轉念一想,她又釋然了。她自己也有頗多與常人不同之處,路謹知上次說看到梁家有仙氣,想來不是凡人。
路謹知笑問:“可是吓到了?”
初九搖搖頭:“還好。”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言問道:“陸先生是仙人?”
“那倒不是,我這點微末道行,哪裏算得上仙人了?”路謹知連連搖頭,“倒是梁姑娘,我住所偏僻,都聽聞梁姑娘前知五百年,後曉五百年呢。”
初九臉色微變,低聲道:“不是,謠傳罷了。”
“我說也是,若真如傳言所說,恐怕早料到會有今天了。”路謹知點點頭,“外面的流言,梁姑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初九不再說話,而是盯着沉睡的梁頌發呆。
可能是為了打破沉默,路謹知又道:“一別多日不見,也不知梁姑娘近來可好?”
初九看了他一眼:“尚可。”這段時日,阿爹過世,他們被迫離家,哥哥受傷,哪裏稱得上可了?只是,她雖然感激路謹知出手相助,可這些事情又怎好說給外人聽?
路謹知很快想到了緣由,方才那句客套話實在是失敗得很。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開始了新的話題,他無不豔羨地說道:“你們兄妹感情可真好。”
初九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嗯。”
路謹知在她沉默期間,一直捏了把汗,生怕她會無視他。待她回了一聲,他喜上眉梢,又道:“可惜,我就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想要像你們兄友妹恭手足和睦都不能夠。”
初九微微一怔,搖了搖頭:“我們不是親生的兄妹。”随即她又皺眉:“也不能這麽說,或許也算是親兄妹吧。”
路謹知摸不着頭腦,只是呵呵一笑。
初九擔心梁頌,臉上難免就帶了幾分焦急之色。
路謹知看在眼裏,安慰她道:“令兄應該無大礙。習武之人,受這麽點傷也不算什麽。”
這話讓初九極為不舒服,但是路謹知是恩人,她不願反駁,只說:“但願如此。”習武之人麽?在她的記憶裏,梁頌所擅長的僅有磨鏡而已,他會武功,是因為他是梁逍的哥哥吧?她有些黯然。
路謹知不知道她的想法,又道:“可是我不懂他為何一直昏迷不醒,莫非他身上還有暗傷?”
初九搖頭:“他好像先前中了迷藥。”
路謹知一拍腦袋:“這就是了。我說呢,小方壺的靈藥,極為靈驗,哪裏是一點小傷都治不好?”
“小方壺?”初九好奇,“我曾聽我哥說,方壺是仙境。難道小方壺也是?”
路謹知隐隐有些得意,不自覺地挺了挺脊梁:“是啊,小方壺雖然凡鄉,但是與仙境也差不到哪裏去了。那裏玄宗極為昌盛,修行之人極多……”
初九對此不大感興趣,但也不好不給他面子,只能面帶微笑,不停地點頭。
路謹知越說越起勁兒,過了好久,他才察覺到初九有點心不在焉。他讪讪的,低聲說道:“抱歉,一時忘情了,沒有打擾到你吧?”
他這樣,初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漲紅了臉,連連擺手:“不是不是,是我的錯。你說的很好。”
迷藥的藥勁兒過去,梁頌清醒過來。他方才做了個夢,夢到梁逍已經醒過來了,他們都在現實中。
“哥,你醒了!”初九正在跟路謹知解釋,眼角的餘光瞥到梁頌醒來,立馬臉上布滿了笑意。
梁頌一陣恍惚:“梁逍?”
初九的笑容立時僵住了,聲音一下子低了下來:“我是初九啊。”
“哦,初九……”梁頌愣了一愣,才想起來初九,想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麽。他坐起身來,環顧四周,看到了路謹知,他又是一怔,繼而猜到可能是路謹知幫了他們。他對着路謹知施了一禮:“多謝路先生救命之恩。”
路謹知連忙還禮,一臉惶恐之色:“梁大哥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
梁頌皺眉,上次見面還是梁師傅,這次就梁大哥了。他這是睡了多久啊?對方客氣,他只得更客氣:“大恩不言謝。”
路謹知笑了:“梁大哥還真是客氣。”
初九忽然說道:“哥,我不想去南都了。”
梁頌愕然:“那你要去哪兒?”
初九瞥了路謹知一眼:“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不想去了。”她有些惱怒,卻不知該怎麽說出口。
路謹知聞言說道:“如今梁姑娘的本事,天下皆知。去南都,若被人認出來,肯定不安全。不如,去小方壺吧?小方壺奇人異士頗多。外人也進不來,不會打擾兩位。”
初九将臉轉向一邊,不想答話,但終究是記得路謹知有恩,悶悶地道:“我不知道,你問我哥。”
路謹知立刻興高采烈地與梁頌交談,将小方壺的種種奇異之處說出來,還讓梁頌看了看他們正在空中飛的馬車。
梁頌心裏倒也有幾分驚異,可是更讓人驚奇的他不是沒看過,所以也就見怪不怪了。他現在所憂愁的是,初九似乎不大開心。
——初九不是似乎不大開心,而是非常不開心。
梁頌會武的事情,她從來都不知道。他們遇到危險的時候,他竟是自己走向惡人,将她推了出去。他把她當做什麽?他是想讓她一個人逃走麽?還有,他醒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的梁逍。那她又算什麽呢?他們一起長大,這七八年的光景,在他的眼裏真的只是一場夢麽?
方才他還昏迷不醒,她沒心思去想這些。如今他清醒過來,她的脾氣也上來了,想起阿娘早逝,阿爹也不要她了。她要離開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家,到從來沒有去過的老家,面對自己都不認識的親人,不由得委屈萬分。
她終究還是個不曾經歷過事情的小姑娘,越想越委屈。她不知不覺淚水就模糊了眼眶。
梁頌雖然在聽路謹知說話,但是注意力卻在初九身上,忽然見她暗自垂淚,不免嘆了口氣。他很快猜了個大概出來。
路謹知也看到了,慌了手腳:“梁姑娘,你怎麽了?你不要哭啊……”
在梁頌眼裏,路謹知不是外人。他始終都相信,這個人不會傷害初九。甚至,路謹知的小意殷勤,都在他意料之中。
初九要強,抹了一把淚,甕聲甕氣地說道:“我沒哭,就是風吹的眼睛有點疼。”
路謹知只當是自己掀開簾子給梁頌看馬車外的風景時,風吹疼了她的眼睛。他心裏又悔又痛,連聲說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從袖子掏出一個精致的瓶子,小心地遞給初九:“這是我們獨門秘制的藥,能減輕疼痛。給你。”
初九看着他手裏的瓶子,想到他給梁頌治傷時的藥瓶,暗想他的袖子裏是有多少瓶子啊。她想象了一下他袖中滿是藥瓶的場景,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
路謹知呆呆的,手保持着同一個動作,一動不動。
初九搖了搖頭:“我現在已經好多了,用不着你們的靈藥了。”她帶着點揶揄說道:“你們小方壺的靈藥那麽靈驗,用在我身上,多浪費啊。”
路謹知忙道:“不浪費,不浪費。一點都不浪費……”
初九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覺得離完結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