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當槍匹馬屠殺馬賊窩的事件一傳十,十傳百。

縣令大人知道駱易潭未依照事前計劃行事這件事情之後,将駱易潭狠狠地批評了一番,駱易潭乖乖受着,冷冷淡淡的臉上不帶一絲愠怒,只是那般淡然的聽着,就好似他聽到的批評與他毫無關系。

縣令大人雖然知道他之前就是這般的性子,卻敏感察覺出他現在這般樣子比日前的冷淡更為嚴重了。縣令大人一時沒了盛怒的感覺,倒是覺得如今這般罵他毫無意義,只好揮了揮手,讓他回去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反思一番。

駱易潭心中微動,站起身來道過別,就往自己的新家走去。

新家是縣令大人給他們兄弟倆準備的,是座廢棄的小木屋,破破爛爛的,但好在還算防雨。他确實很感激縣令大人為他所做的一切,以及金珂縣全縣人給予他們的溫暖,但不知為何,他心中卻是生不出一絲的根,那根莖葉,已經在馬賊屠村的一切全數斬斷,而唯一的羁絆只剩下他年幼不過十八的弟弟。

他日前所夢想過的平平淡淡的日子斷然不可能了,他也明白過來,在這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是沒有什麽安定可言的,天下未平,家又何所依?

他腳步不停,總算回到了這個新家。一進門,便看到李老大夫的夫人正站在方桌旁,從食盒中拿出今日的飯菜,雖然不過是一些青菜白菜,卻足夠他們溫飽了。

駱易潭趕忙上前,幫李老大夫的夫人擺放碗筷。

李氏夫人笑着,魚尾紋散開在眼眶周圍。“今日,你家弟弟總算開口說話了。”

駱易潭一呆,心中也是一喜。他的弟弟在第三日便已經醒來,卻是一句話也不和別人說,而他也是忙着收拾那群馬賊,收拾完馬賊後又是一些事後的處理,一直沒顧上溫默珏的情緒,如今想來,卻是不對了。他暗惱,眉心蹙在了一塊。

“你弟弟看來已經站起來了,你不用擔心了。”李氏夫人寬慰着,又蓋上食盒,拿在手中,離開前說道:“你家弟弟很堅強,很好。你什麽都不用說,他會自己好起來的,那麽,我就先行離開了,明日我再來拿用過的碗筷。”她說完,笑着幫他把大門阖上,提着食盒離開了。

駱易潭站在原地,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經受了李家這麽多的照顧,再這麽下去,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他心中默默記下這份恩情,發誓一定要報他們一家的照顧之恩。

随後,他走入卧室,走向床邊,卻見本應該在床上躺着的少年卻站在窗邊,望着屋外的美景。他走進,那個少年立刻察覺到什麽,回過頭來,眼中帶着一絲的暖意,那一刻,駱易潭覺得眼前的少年似乎長大了,好像他的內心變得更為強大了。

他走到他的旁邊,抓起他溫熱的手掌,不滿道:“你身子還沒全好,怎麽可以下床呢?”

少年卻笑了,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已經好了,我再不起來,身上的肌肉都要被我消耗完了,我可是說過有朝一日一定要跟易潭哥一般厲害的。”

他默然,暗忖這小家夥記憶倒是挺好。他無奈,只好說:“好了,先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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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好!”

他回答得神采飛揚,卻是讓駱易潭的心深深被刺痛了一下。這小家夥,為何何時何地都不肯露出自己脆弱的模樣呢?

兩人沒有聊起那些令人痛苦的往事,反而是開始聊起小時候的趣事,以及以後的展望。溫默珏一直笑嘻嘻的,好似真的從那段痛苦的往事中抽離開來了。

那個夜晚,駱易潭跟溫默珏又一次跟小時候一般抵足而眠。

夜晚,能讓痛苦滋生。

雖然駱易潭一直表現得雲淡風輕,但其實越是看起來淡然,心中越是在意,那種痛苦就如同河水一般泛濫開來,饒是他萬般不願,也是全身陷入了一種痛苦的深淵。

身邊還睡着一個小家夥,雖然那人已經成年,但對于他來說,他還是他那記憶中的少年,所以,他只好抑制住自己的嗚咽,任憑淚水劃過臉頰。他只是想,讓他好好發洩一下,然後明日便恢複原狀。

卻不想,身邊的人卻是沒有睡着,而是感受到了他的悲傷。身邊的少年動了一下,然後開始輕柔而笨拙地拍打着駱易潭的背部,卻什麽也不說。

被發現的那一刻,駱易潭是尴尬的,但在溫默珏溫柔的動作中,他的眼淚竟然就止不住了。他哭了挺久,才終于止住了眼淚。停下來的他覺得極為丢人,不禁全身僵硬起來。

身後的小家夥似乎在黑暗之中輕笑了一聲,這讓他更為羞憤了。能有比讓一個孩子發現自己的脆弱更為悲慘的事嗎?他無法,只好當做一切沒有發生過,但身後的人卻是不肯放過他。

“嘿,易潭哥,沒想到你是個愛哭鬼诶!”他的語氣中略帶興奮。

駱易潭不懂小家夥怎麽就突然興奮起來,但作為大人的自尊卻還是讓他選擇了裝睡!

溫默珏定然是知道了他此刻的想法,笑意更誇張了,握住駱易潭的肩膀想要将他的身體扳過來。

他的力氣果真力大無窮,駱易潭一時不察竟然讓他給得手了。

駱易潭羞憤萬分,沒想到自己多年塑造的完美形象竟然要被一個小孩子給打破了。他生無可戀地閉上了眼睛,卻不想那人卻伸手拭去了他臉頰上還未幹涸的眼淚。

“易潭哥,不要悲傷了,你不是還有我麽?我不會離開你的。”他的安慰有些笨拙,但語氣卻是極為堅決真誠。

駱易潭不禁恸容。他愣了好久,在黑暗中,他看不清溫默珏的表情,但他能猜想到,那人的臉定然是嚴肅而決絕的。不知為何,他的胸口竟然溢滿了一種不能言明的暖意,甜蜜而又溫暖,如同潺潺春水,叮咚叮咚地直擊他的心田。

他不禁笑了,擡手拍了拍少年柔順的黑發,“好,我不悲傷了。”

少年開心地應了,支撐在兩邊的手臂突然收回力,無賴地趴在了駱易潭的身上。駱易潭受力,差點沒将今日吃的飯噴出來。他推了推溫默珏,無力道:“喂,你不要趴我身上啊。”

“不要,我今日就特別想要趴你身上!”他耍賴,連腿都用上了。

駱易潭最終敗下陣來,默認了他的無賴功力,認命地抱住他的腰,微微側過身,閉上了眼睛。

少年找了個舒适的位置,緊緊抱着他沉沉地睡去。

悲傷終會過去,不管是一個月,還是一年,只要身邊有希望與溫暖,便會讓痛苦替代。

這之後在金珂縣生活的日子也算平和,但很快,整個國家的戰火便蔓延開來,蔓延到了這個國家的角落。國與國之間的拼搶,使得草寇如同雨後春筍般一個個竄了出來。不過兩年,那京東地區的戰火便以洶湧澎湃的氣勢,蔓延到了這小小的金珂縣。

金珂縣令被上頭任命為暫時的邊城守衛将領,守衛離金珂縣不遠的邊界城門。上頭來報,說援軍将會在三月內到達,與他們的義軍會和。

本就是個小小的金珂縣,方圓不過百裏,那所謂的義軍也只不過是說的好聽,他們哪有什麽義

軍,若是說義軍也只能從捕快以及壯丁中挑選,強拉着上戰場,為國家浴血奮戰。

那一年夏季,溫默珏終于二十,而駱易潭也已二十有六,将近三十而立之年。若是普通人家,早已定下姻親,更有甚者,已然膝下兒女成群,但他們兩人孤苦無依,也便也沒有哪家好人家的父母願意将他們的女兒嫁過來過苦日子。再者,即便有些貧苦人家的姑娘願意嫁過來,駱易潭卻是不願的,要說原因他也說不上來,他只是覺得,如今他家裏還有個弟弟還需照顧,多個女子就是添些麻煩,況且,他自己也并沒有特別喜歡的姑娘,更主要的是,如今戰事堪憂,誰能知道之後會發生些什麽事,攜家帶女的逃亡嗎?或是丢下家人獨自上戰場嗎?

呵,這樣豈不是只是多了些許麻煩?而他駱易潭最怕的,麻煩算是其中之一。

如他所想,金珂縣令公布告示,要求家裏有年輕男子的人家全部來衙門登記名冊,以備日後編制入軍隊。自然,他們衙門的捕快是首當其沖,而駱易潭的弟弟溫默珏也是早已滿了十八歲,雖然不是金珂縣的人,但如今戰事緊張,多一個人便是多一份保障。

駱易潭他并不願意讓自己的弟弟上戰場,如今弟弟在本地學院教書挺好的,上戰場就意味着死亡以及離別。他自是萬般不願的,但他一介布衣,哪有權利可以和上頭的人争執。他雖然滿腔的不願,還是沉重地寫下了自家弟弟溫默珏的大名。

而那日晚上,溫默珏卻是滿臉喜色,他一邊吃着飯菜,一邊問駱易潭:“易潭哥,今日我在學堂外邊聽說衙門正在登記家中有年輕男子的人家,哥你有幫我把名字寫上去嗎?”

駱易潭一聽這件事情就是心中不快,悶聲扒着白米飯冷眼看那眉飛色舞說得頗為興奮的青年。心中默然想:這家夥都長得比自個高了,怎麽還是這般的毫無想法?真當戰争是小孩子過家家了?

他蹙眉,不理他。

溫默珏沒有聽到他的回答,側頭一看,立刻意會,趕緊湊上腦袋,一手扶着臉頰,笑眯眯地道:“易潭哥,你難道不想我去?”

他繼續扒飯,廢話,真當戰場很安全啊?

溫默珏放下碗筷,硬朗的臉頰在燭光之中泛出一絲安閑的溫柔。“哥,我自小力大無窮,又經常強身健體,一般的人傷不了我。”他頓了頓,淺淺笑着,“哥,你可不要覺得我是個庸腐的窮酸教書書生就瞧不起我呀。”

溫默珏自然是說的玩笑話,但說者無意聽者卻不一定無意。駱易潭立時就開口解釋。“我沒這般想。”他一嗑,卻是不知從何解釋。

溫默珏呵呵笑了起來,笑聲不再是幾年前的稚嫩,而是低啞粗犷的聲線,與駱易潭那清朗幹淨的聲線不同,他的聲音更為低沉,而且更為淳厚有力。

駱易潭立時反應過來自己反應過激了,但即刻平靜下來,對上溫默珏略帶笑意的目光,擔憂地解釋:“若是我們不慎敗北,那麽就是全部喪命黃泉。”

溫默珏緩緩端坐起來,認真道:“我們不會失敗的。”

駱易潭逆着搖曳的橘黃燭光緊盯着對方英挺的鼻梁,又微微擡頭,注視着他堅毅的目光,心底深處油然而起一種難以抑制的震撼和驚訝,他終于發覺,原來,成長的并不是只有溫默珏的身體,成長的還有他的內心。他的內心從小就比一般的孩子堅韌,甚至比有些成年人還懂得藏匿自己的弱小,而現如今,他似乎比以往的他多了一股渾然天成的灑脫肆意。

那飛揚的神采,有何人敢說他只不是一個不起眼邊境的小人物?若是他,定然會用他的堅毅扛起那破碎的河山吧。畢竟,他每夜都會品讀山河圖志,每天都會搜刮城牆外頭的消息。他當時覺得他或許只是小孩子對外界事物的好奇,如今看來,溫默珏,真與自己不同。

他盯着那抹異彩,下了決心。“我們一定要好好的。”

“好好的。”溫默珏自信地回答。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之前跟我說話的小天使們去哪了?嘤嘤嘤~~

求14章以及17章的評論,抱歉,作者君有強迫症,求治愈……

orz

大家繼續講話啊~~

作者君不要單機啦……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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