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衛九道:“二公子,咱們先回客棧從長計議。”

賈琏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又從懷中掏出手套戴上。關七手一看就知道賈琏要做什麽,鞭子一甩,将地上火把卷起來抄在手中,戴上手套去搜樓天炎的身。

關七手是盜門的人,說白了就是扒手的祖宗,搜身自然比賈琏強得多,很快就将樓天炎身上的東西全都搜出分門別類。

樓天炎身上有一塊化骨令,上面刻着一個炎字;另外就是一些碎銀子和幾粒霹靂雷火彈,幾瓶金瘡藥和一些不知名的藥瓶。那幾樣不知名的藥瓶應該就是維持外門功夫的藥物,賈琏一行一時半刻也辨不分明,便一股腦的收了起來。想來,像樓天炎這種橫練外功的人,也不屑于用暗器和喂毒,那些東西倒是一概沒有。

樓天炎既然能做化骨樓主的替身,在化骨樓內身份自然不低,想來,有了化骨令,便可以在許多認化骨令的地方落腳,這些地方要麽是化骨樓的暗産,要麽有生意來往。

賈琏想到這裏,突然道:“衛先生,關先生,咱們快些毀屍!”

化骨樓的産業認化骨令,但是未必識得拿化骨令的人,也就是說,拿着化骨令極有可能可以混進化骨樓的産業。這對于查換種案,極有可能是個好方法。前提是,不讓化骨樓的人知道樓天炎死了。

将樓天炎身上有用的東西收撿好,關七手鞭子一甩,将樓天炎提起來就往外奔去。衛九道:“二公子,你先回客棧,我去去就來。”說完,也一晃身,不見了。

賈琏中了樓天炎一掌,為了卸力,摔倒在地,恰巧那時樓天炎被衛九一匕首封喉,鮮血又撒了賈琏一身。故而賈琏沒有走正門,而是翻過客棧後院的圍牆,依舊從窗戶回到房中。

很快,衛九也回來了。因為倉促間,死了人的巷子不好清理血跡,衛九不知道哪裏殺了一條狗來扔在那裏。而關七手則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回來,他将樓天炎的屍體捆上石塊,投入了滏陽河中。

衛九倒是大大方方的從客棧正門進的,要了房間,讓小二上了熱水,才讓賈琏洗了洗身上的鮮血。若是賈琏半夜傳熱水,難免引人起疑。

準備好一切,已近四鼓,三人依舊沒有安寝,衛九問賈琏道:“二公子覺得,我應當回京城?”

賈琏點了一下頭。理智上,他當然知道換糧種的大事關系到百姓生死,國家危亡;但是自從穿越之後,他最親的人,待他最好的人,和教給他最多的人都是賈代善,說不擔心京城的情況,也是假的。

衛九眼皮都沒擡一下,似乎知道賈琏的會如何回答一般,繼續道:“我們出城前,國公爺有交代,路上聽二公子吩咐,除了回京一樣。如今皇上将破曉交到國公爺手上,京城裏頭,國公爺能夠調動的力量并不少。再說,皇長孫手上的事應當已經辦完,算算日子,也該回京了,皇長孫回京之後,江大人也到了京城,二公子不必過于憂心京城的事。”

賈琏聽衛九說得入情入理,點了點頭。

頓了一下,賈琏道:“關先生,這家客棧是您随意找的還是這裏是咱們的暗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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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七手擡頭道:“算不得暗樁,只是咱們下九流的做什麽的都有,也算同氣連枝,行走江湖行個方便相互有個照應,實則松散得很。下九流人員龐雜,有開客棧的,也有開飯館的,挑夫、擡轎,說媒、搓背,什麽都有。我是盜門的人,看到下九門內江湖朋友開的客棧就進來了。”

賈琏皺眉道:“從明日起,咱們小心些,同為下九流開的客棧也未必住得。”

關七手眉頭一皺,略一想就明白了賈琏的意思:“二公子是說,下九流中,混入了化骨樓的人?”

賈琏輕輕的點了一下頭。當時賈琏和關七手在房間說話,原本已經壓低了聲音,為何樓天炎會突然出現?樓天炎身上帶的銀兩不多,只需要出示一下化骨令就能住進來,所以這家客棧雖然是下九流的江湖朋友開的産業,但同時也認化骨令。

關七手一下臉就黑了,道:“這幫數典忘祖的東西,竟然和化骨樓那樣喪盡天良的玩意兒狼狽為奸!”

賈琏勸道:“關先生息怒,下九流都是苦出身,本就龍蛇混雜。況且,未必所有人都知道化骨樓的真面目,也許有些下九流的産業和化骨樓有往來,也不過是為了生計罷了。畢竟化骨樓的産業有糧行、商鋪,生意做得也大,開門做生意,互通有無是人之常情。以後咱們一路小心些也就是了。”

關七手聽了,覺得賈琏言之有理,便不再說什麽了。

次日一早,衛九便出城門牽了寄存在驿站的三匹馬。昨夜因着翻牆入城,衛九沒有帶馬匹入城。

三人彙合之後,繼續向南。

許多化骨樓的暗産都将标識藏得很隐秘,不是化骨樓內部的人,難以識別。但是因為賈琏手上有化骨令,三人眼力又好,倒是一路上認出不少。因三人有要事在身,不欲生事,便避開了化骨樓的産業行進,路上自然安生不少。

一行人快馬加鞭,換馬不換人的一路南行,除了飲馬喂馬稍作休整,和夜裏必要的宿店,三人就沒休息過。不足十日,幾人便到了揚州城。

林如海也早接到了賈代善的飛鴿傳訊。雖然鴿子能帶的信件寫不下太過詳細的前因後果,賈代善信上語焉不詳,但是林如海也知道岳父不遠千裏通知自己購糧,信中還稱多多益善必有用意。因而賈琏等三人到揚州的時候,林如海已經采購了不少五谷雜糧,除了部分存在鹽政衙門的官邸,還有部分存在了林家蘇州的老宅。

自然各地都有隸屬朝廷的大糧倉,存着糧食以備不時之需。只是各地糧倉最是碩鼠橫生,常常十倉九空。往往朝廷派人巡視的時候,才借了米糧充盈到一個糧倉裏應付巡視官員檢查,查完又将糧食都運到還沒檢查的臨近糧倉去。更有甚者,來不及四處借糧填充糧倉的,竟是一把火燒了糧倉謊稱走水。另有其他糧食無故消失的離奇說法不勝枚舉。是故,遇到天災的時候,開倉放糧才知道無糧可放,天災之上,又添人禍的悲劇自古以來不知凡幾。

林如海剛接了賈代善的信時,還不知道賈代善為何突然讓自己大力采購糧食,為防走漏風聲,林如海只通知了幾個信得過的州縣地方官,讓他們查一查自己治下的糧倉可有餘糧。

那幾個至交都知道林如海的岳父是當朝簡在帝心的榮國公,更知道當年賈敬奉皇明巡視山東,查出忠順王勾結倭寇那樣的驚天大案,林如海私下提醒糧倉的問題,幾地地方官員皆以為是皇上又要派人南巡,誰敢不重視?因此除了林如海,也有好幾地知府、知縣查了當地糧倉的餘糧。或有受潮壞掉的,或有被貪污的,都設法追回或者補上。

是故,江南一地頗多可供做種的糧食掌握在官府手上。

又說保定府的大案轟動全國,別說百信們相互轉告,就是為官為員的,哪個不想保住頭上烏沙,除了個別本就和逆賊有勾結的,大部分官員都奔走相告,不但将自己所轄之地盯得特別緊,還派人轉告自己交好的同年、親友,故此,有亂臣賊子在糧種上動手腳的消息傳開得特別快。那些得林如海暗中提醒的官員聽到傳言後,無不慶幸。

賈琏一行到揚州的時候,林如海也得知保定府的大案了。當然,江南自古富庶,甄函關要在糧食上動手腳,就不可能放過江南。賈琏猜到甄函關在糧種上動手腳後,就算行動再披星戴月馬不停蹄,也不如甄函關事先籌劃良久來得迅速。加之江南離得遠,賈琏一行趕到的時候,許多百姓已經換了糧種。

林如海知道事态緊急,将三人迎進鹽政衙門後的官邸內,道:“三位一路風塵辛苦,琏兒如今越發出息了,已經出來辦這樣的大事了。不知岳父、岳母大人可好?兩位內兄和嫂子可好?”禮節性的問過賈代善、賈母,賈赦夫妻并賈政夫妻,林如海也沒當真等着賈琏回答,又說了現下情況自己大致清楚了,等三人略作修整再詳細計議。

賈琏行禮笑道:“侄兒此來多有叨擾,謝過姑父。但現下事情緊急,來不及修整,還請姑父派人帶路,咱們去最大的一處糧倉。”

林如海一聽,皺眉道:“現下全國一心,捉拿換糧種的賊子,難道賊人如此大膽,還敢在糧倉做功夫不成?”口中雖如此說,林如海也不推遲,忙叫人備馬。

現在賈敏即将臨盆,賈琏一來還沒拜見賈敏就要讓林如海帶自己去糧倉,怪不好意思的,于是賈琏道:“姑父不必去了,鹽政衙門只怕也存了不少糧食,需要姑父留下主持大局。再說,不能為了搶購糧種的事情倒将鹽政上的事耽擱了。顧此失彼不說,鹽政亦是關系國計民生的大事。姑父只需派一老城管家帶路即可,最好管事身上會些武藝,咱們騎馬趕路經得住颠簸。

既然保定府的案子姑父已經知曉,不日江南百姓也都會知道。到時候百姓知道自己手上的糧種不發芽,必找官府求助。一個不慎,許就會鬧成哄搶踩踏。若是有賊子混入百姓中煽動鬧事,衙門未必應付得過來。賊人不能對糧倉動手,便煽動百姓動手,官府若是開倉遭了哄搶,其他各地沒了糧種,國家依舊會大亂。若是不開倉,說不得會有人煽動百姓揭竿而起。雖然小股起義不會傷筋動骨,到底傷的是朝廷的元氣。”

林如海聽了賈琏一番鞭辟入裏話,心中大是嘆服,忙去安排。林如海自己雖是書生,但是林家列襲四代,家資巨萬,府上家丁、護院倒也有些會些功夫,林如海派了一人名曰林福的帶路,領賈琏等人又前去蘇州。

江南水鄉,河流胡波星羅棋布,許多交通皆靠行船。

揚州到蘇州不過三百多裏地,按賈琏他們換馬不換人的趕路方法,不足半日便可趕到。但是因兩地之間隔着長江,便要到瓜州登船,到了京口再上馬趕路。

林家管事辦事倒伶俐,林如海在揚州又手握實權,尋船皆是容易事。到了瓜州,一聽是林大人府上要用船,現成的就有鹽商的大船渡賈琏等人過河。

林如海為官頗為謹慎,平日除了朝廷允許的冰炭敬,并不太受鹽商的各色禮物,但是這次為了購糧的事,動用了不少鹽商的關系。淮揚鹽商巨富,他們各處販鹽,不但有自己商隊、船行,還有靈通的消息和富裕的資金。

林家再是富有,也是田莊、鋪頭等産業占了大頭,另有詩書、古董,家具器皿,現金現銀雖然也有不少,但真要一次購買那許多糧食,銀錢上也有些不趁手,有鹽商資助,倒省不少事。

卻說賈琏一行瓜州登船,京口棄船登岸,又馬不停蹄趕到蘇州老宅的時候,已經入夜。

林家的蘇州老宅原本是着了一房下人看房子,林如海南下任鹽課政之後,便收拾了出來,每年年節也回去一趟,故而收拾得十分寬敞。現下辟出來存糧,自然能存不少。故而,林如海派了頗多家丁看守。

賈琏等三人和林福到了蘇州林家老宅,來不及吃飯更衣,賈琏等人舉着火把将林家老宅查看一邊,重新部署了各處上夜的人,哪裏容易攻進來的多安排人手,哪裏可以占據有利地勢,哪裏視野開闊好放哨,全都重新規劃。

賈琏做這一切的時候,別說林家家丁不敢小觑他,就是衛九都對賈琏刮目相看。衛九自己是一等一的高手,單打獨鬥沒得說,但賈琏這一番安排,大有行軍打仗排兵布陣的氣概,若非天才,便在兵法一道上下過苦工,非常人能企及。

賈琏安排妥當,才着人去飲馬,三人又草草用了膳,各自安寝。三人俱是明白越是十萬火急的事,養精蓄銳越是重要。衛九和關七手是走江湖養成的本事,賈琏是當兵的習慣,皆是沾了枕頭就入睡了。

一夜倒還安生,次日一早,幾人洗漱用膳完畢,賈琏讓林福屏退閑雜人等,對衛九道:“衛先生,我估摸着就在這兩日,需要您沖入百姓群中當衆殺人,殺一儆百。”

衛九點了點頭突然就笑了起來,道:“二公考慮太過周全了。”

次日倒是一日安生,到了第三日上,只半夜裏,賈琏就被屋外的吵鬧驚醒了。賈琏穿了衣裳起來,只見衛九已經一身黑衣,黑巾蒙面的來了:“二公子早,外頭已經聚集了不少百姓,都說揚州鹽課政林如海老爺府上很多糧食,要前來取糧呢。”

賈琏見衛九這身行頭,知道練殺術的人不愛在百姓面前露了行藏,省得也麻煩,心下也佩服衛九藝高心細。

很快,關七手和林福也來了,林家老宅外頭已經可以聽見人聲鼎沸。

林福是林家的老仆,哪裏見過這等陣勢,神色慌張的說:“琏二爺,外頭果然來了許多讨要糧種的村民,這可怎麽麽好?”

賈琏點了點頭,道:“福伯別慌,你去吩咐家丁各自把好自己的崗位,無論什麽事,莫要開門,莫要出去。”

林福點了點頭,去了。

賈琏穿了衣裳,提了窄背刀,對衛九、關七手使個眼色,三人越牆而出。賈琏和關七手去了正門方向,衛九則攀上了林家老宅房頂,隐蔽起來。現下,天剛破曉,微微一縷晨曦照來,已經能看見林家老宅外面密密匝匝圍滿了人。

“來了,來了!”有人看見賈琏等人,便大聲喊了起來。其他人等也都瞧向賈琏等人的方向。賈琏和關七手負手走到林家宅子正門前站定,村民們都喊了起來:“林大人行行好,如今春耕在即,我們手上皆無種下地,眼看着一家老小只能等死了。聽說林大人家裏購買了不少糧食,求求林大人可憐可憐我們,借些出來吧。待我們秋收後,一定加倍償還。”

底下的附和之聲此起彼伏。守衛在圍牆四方的家丁嚴陣以待。賈琏和關七手人倒不慌不忙,無人出聲。見林家人都出來了,依舊無人答話,村民中有人嚎了一嗓子‘沒活路了’,其他村民受到煽動,也跟着哀嚎起來,越發吵嚷不止。

賈琏和關七手何等耳力,何等判斷力,雖然天未大亮,也先記住了帶頭哀嚎的人大致形貌。衛九在房頂之上,看得只怕更加清楚。

不出多久,又有村民道:“各位老鄉,各位老鄉,咱們就這樣一味的圍着林大人府上,官老爺只怕早吓着了,咱們不妨推舉一個德高望中的鄉紳出來和林老爺家中管事細說。省得大家這樣吵吵嚷嚷,官老爺也聽不清咱們要什麽,求什麽,誰還敢應承。”

有了出來登高一呼,村民鼎沸漸止。賈琏放眼望去,那說話之人十分狡猾,躲在人群之中,輕易不肯露頭。

賈琏知道此事必然有人煽動,故意一言不發,果然很快就有人出來主持大局,偏偏此人藏頭露尾,不用猜也知道此人必有貓膩。有衛九在高處瞧着,不怕不能将這些藏頭露尾的東西全抓出來。

賈琏知道今日之事,非鎮壓下去不可。否則糧種的事不管能否解決,只要此頭一開,全國之內必将跟風而起,掀起打砸哄搶官家、富戶的浪潮,到時候,國家依舊是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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