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只見那幾個士兵鬼鬼祟祟的,往前走一段,或是抓耳或是撓腮,或是蹲下拾東西,總有人假裝不經意的朝後瞧。
覃越江湖跑老了的人,一眼就瞧出這幾人是要去辦什麽機密事,這是在防人跟蹤。但是這幾個士兵有什麽是見不得人?覃越一面想,一面暗暗的綴上幾人。
那幾個士兵繞了好幾個圈子,有到榷場內走了一圈,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衣裳,才又出了榷場,往白河城城內走去。
白河城是朝廷在西海沿子的一座邊塞重鎮,為許多兵士家屬遷來定居後,形成的。白河城原是一座邊境小鎮,經過三十年休戰期的修養發展,現下已經頗具規模。而榷場,就開了白河城外與西海國相鄰之地。
覃越跟着那幾個士兵到了一戶人家門前。這戶人家姓昌,一瞧就是高門大戶,是白河城裏的富貴人家。覃越跟到了昌府外面,便沒有貿然進去了,而是轉身回了衛所。
覃越向來是個謹慎人,當年跟蹤王子騰,到了隆盛銀樓,便沒繼續跟進,也是如此,才沒中忠順王的禍水東引之計。這次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邊陲,依覃越的性子,越發不會冒進。
又說在衛所裏的賈敬受到南安郡王的熱情款待,叫人送上整壇的馬奶酒,勸賈敬道:“賈世兄,久不見面,咱們今日不談公事,只談重逢。賈世兄難得來一次邊陲,這苦寒之地雖然不如京城繁華,倒也有些玩意兒別有風味,世兄嘗嘗這馬奶酒,和中原的瓊漿玉液不同,但舒筋活血、祛風散寒功效不錯,咱們今日喝個痛快。”
賈敬本就是個細心的人,這一路被人追殺,警惕之心更勝,推辭道:“王爺盛情,下官本不該卻,只是初到邊塞,公事未辦,斷不敢因私廢公。待得下官巡視防務之後,再和王爺促膝痛飲,不醉不歸。”說完,又拿出銀筷道:“王爺請見諒,下官此來,一路上遇到波折無數,難免杯弓蛇影,謹慎過頭。下官不是信不過王爺,實在是軍營人多,不得不小心些。”
南安郡王被賈敬這一出公事公辦搞得臉上些微變色,幹笑道:“應該的,應該的。”說完,陪着賈敬用膳。
賈敬和南安郡王坐主桌,餘下柳蘋等人也都在帳中,俱拿出銀筷用膳。不過軍營裏的飯菜倒還幹淨,沒人做手腳。
待得用膳之後,賈敬一行回到南安郡王為一行人準備的營帳。賈敬一行四十一人,如今折損小半,剩下的因為共同經歷過生死,交情自然不淺,相互也信得過。且安排誰先安寝,誰值守,幾時換班也都按舊例就行。一行人能順利裏到西海沿子,沿途躲過風險無數,早就分好組別,在休息時有人輪流放哨守夜,才能平安到了衛所。
這日照例安排了值守,賈敬和柳蘋商量了一下明日巡視的路線,才問:“覃先生怎麽還沒回來?”
正這時,覃越已經回來了。
覃越将今日發現之事對賈敬和柳蘋說了,末了皺眉道:“我到榷場看了,交易的都是朝廷準許的絲綢、茶葉、瓷器等物,也都有官府公文,榷場交易倒還正規。只是那幾個明明是士兵的人,為何做商人打扮,進了榷場,偏偏又不做交易,偷偷入了白河城,去了昌家。雖然那幾人也有可能是退伍士兵做了商人,但是我總覺得幾人行動鬼祟,十分可疑。”
賈敬聽了,道:“若僅此一事倒還罷了,今日南安郡王替我接風,正事未辦,就要拿酒灌我,雖然也是小事一樁,若是此二事有聯系,蹊跷便大了。”
覃越也面色凝重的點了點頭。這十多年,賈敬和覃越經歷風浪無數,直覺十分敏銳。賈敬略一沉吟,道:“咱們今夜就去昌家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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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件事沒有貓膩便罷,如果有貓膩,查證此事便宜早不宜遲。今日賈敬一行剛到西海沿子,人生地不熟,對西海沿子的了解有限,對方不管什麽人,必然想不到今日賈敬一行就能摸到昌家。趁對方警惕最低的時候動手,便是兵貴神速。
商議已定,當夜覃越就和柳蘋兩人就帶着一袋子特質醬骨頭去了白河城昌家。
覃越和柳蘋到了昌家之後,只見昌家雖是夜裏,卻燈火通明,四周守着侍衛,戒備森嚴。憑覃越和柳蘋的本事,闖入昌家自然不難,但是這樣密集的防禦和戒備之下,要想神鬼不覺的混入,卻難如登天。
柳蘋看了一眼覃越問:“覃先生,咱們現在怎麽辦?”
覃越在兩湖一呆五年,早就練就一副常人難以企及的耐性,低聲道:“等!無論昌家此刻是在宴樂還是在議事,若非有重要人物在內,只怕不會戒備成這樣。這重要人物無論是在昌家呆幾日,總要出來。柳将軍,咱們一人守半夜如何?總之将昌家大門盯緊了。”
柳蘋一聽,覃越這是做好了要在這裏等好幾日的準備了,便點了點頭。兩人又商量了一下,由覃越先休息。
兩人在昌家對面的一座民房頂上,覃越随便找地方一靠,便能睡着。柳蘋是世家子弟,在這次巡邊之前,一直在京城,沒有過過緊張刺激的生活,故而他在立刻入睡這項本事上一直不如覃越等人。經過這數月的跋涉,柳蘋抓緊一切時間養精蓄銳的本事已經增長不少,但是每日夜裏值守,賈敬、覃越也都将柳蘋安排到上半夜。
日常作息正常的人,上半夜容易睡不着,下半夜又容易犯困,也就是覃越這種習慣了緊張生活的人,才能上半夜盡快入睡,下半夜保持清醒。
不過這次倒不用兩人熬多久,還不到三更,昌家大門就開了。只是那人坐着轎子出來,又是夜裏,覃越和柳蘋瞧不見轎中是誰。只見那人只帶了四個轎夫和八個侍衛,轎子朝衛所方向擡去了。
覃越看到如此情形,倒抽一口涼氣。這個深夜造訪昌家的人只帶了十二個人,但是方才自己和柳蘋卻看到昌家護院極多,也就是說着昌家養了非常多的護院,不像尋常人家。
柳蘋也想到這個,轉頭瞧了覃越一眼,夜裏瞧不清表情,但是柳蘋覺得覃越臉上神色必然很是嚴肅。
“看樣子,要想神鬼不覺的進入昌家,不太容易。”柳蘋低聲道。
覃越這時候突然有點想關七手,不過關七手沒來,也只得靠自己了。覃越低聲回柳蘋道:“那倒未必!方才有人造訪昌家,昌家戒備森嚴,必然是因為前來那人十分重要。此刻那人走了,昌家人心頭一塊石頭落地,必然放松警惕。加之此刻夜深了,容易犯困,咱們等一陣就去夜探昌家見機行事。我方才小寐了一會兒,精神倒好,柳将軍不如現在休息半個時辰,養足精神。”
柳蘋聽了,點了點頭。也靠在房頂的檐口邊上休息。
昌家屋內,一個身姿矯健的年輕人對一個滿臉帶笑的,有些發福的中年人道:“老爺,東西都收拾好了。”
那發福的中年人便是昌家家主昌榮安。昌榮安道:“既然王爺親自來囑咐,想來這次來的九省統制是個能人,你也小心些,能推的生意都推了,等賈敬走了再出手不遲。”
“是。”年輕人應了一聲,到底沒有退下,而是接着道:“屬下聽說賈敬是從科第入仕的,因着前些年在山東立過功,才升遷如此之快。但是他到底是一介書生,咱們怕他做什麽?即便有個什麽……”年輕人臉上狠厲一笑,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殺人的姿勢,道:“也不過是因為他書生文弱,不适應西域氣候,一病不起罷了。”
昌榮安道:“殷攀,你也歷練了幾年了,做事不能如此冒進。這世上,生意是做不完的,銀子也是掙不完的,何必搶那麽一點時間。咱們到底是求財的,沒必要和朝廷作對,只要王爺跟咱們合作,以後有的是機會掙銀子,不必太過冒險。”
叫殷攀的年輕人道:“是!屬下知道了,屬下這就叫手底下人這些時日都別接新生意。”
榮長安點了點頭道:“時辰不早了,你去吩咐各處上夜的打起精神,其他人等都先歇下吧。”
殷攀應是去了,果然到各處交代一番。
柳蘋在房頂上休息了半個時辰,醒來之後,果見昌家已經不像先頭燈火通明,只有幾處點着燈,想是有人上夜。
昌家除了宅子裏頭護院多,顯得十分反常外,這宅子的設計也十分奇怪。四四方方,首尾相連,只開了一處正門。高門高院,易守難攻,修得活像個堡壘。
覃越和柳蘋這時才從民宅的房頂躍下來,趁着夜色朝昌家宅子靠近。兩人腳步已經十分輕了,卻只聽汪的一聲,還是驚動了昌家宅子裏的狗。這狗叫聲非常沉悶雄渾,一聽就知道是體型極大的狗,叫聲是從腔子裏發出的。
幸而這次賈敬出行,思慮周全,其中就帶了關七手獨門秘方的醬骨頭。
關七手是飛盜,但是他再厲害,躲過人的耳目容易,躲過狗的警覺卻難。所以關七手一脈,有祖傳的醬骨頭配方,這骨頭對狗十分有吸引力,且裏頭下了對狗十分有效的蒙汗藥。
覃越取出兩塊醬骨頭用巧勁扔進圍牆內。果然不一會兒,狗叫聲就停了。
昌家上夜的人聽見狗叫,迅速警惕起來。但那狗只叫得兩聲,又安靜了,上夜人呸了一聲道:“這畜生,好端端的,嚎什麽!說着,又靠着門房的桌子小寐。”
昌家這樣戒備森嚴的人家,覃越和柳蘋都不會覺得只有一兩條狗,故而,兩人又分往剛才那條狗的左右扔了幾塊醬骨頭,才翻牆而入。
果然又有兩條狗沖過來,不過聞到地上的醬骨頭,就将覃越和柳芾二人丢開了,兩人一路扔了許多骨頭,才找到一處四四方剛的屋子。那屋子沒有窗戶,只有一道門,看着是個倉庫模樣。
覃越思量了一會兒,不管今日夜裏來昌家的人誰,那人來了之後,剛走不久。如果昌家藏有什麽害怕被賈敬知道的東西,也應當來不及轉移,應該就在這嚴密的倉庫裏。
于是,覃越朝柳蘋打了個手勢,朝倉庫走去。
倉庫也有人把手,只是一來,此刻夜深,正是人最困的時候;二來,昌家的人也沒想到覃越等人來得這麽快,放松警惕之後,越發容易睡着。倉庫門口的人雖然站着,卻頭一點一點的在犯困。
覃越和柳蘋配合默契,一人撲向一個,捂住那兩人的嘴,将脖子一扭,那兩人就悄無聲息的死了。兩人不敢耽擱,一人從兩個把手倉庫的人身上找鑰匙;一人去嘗試開門鎖。
不知道這昌家是托大還是安逸久了,還是在白河城勢大,沒想到有人敢入內盜竊,鑰匙竟然真的在守倉庫的值夜人身上。兩人取了鑰匙入內,劃亮火折子,見倉庫內好幾個箱子。
覃越仔細瞧了瞧,見屋內好幾處拉着細線,這種細線末端通常連着鈴铛,一觸碰,就會發出響聲。
柳蘋在門口給覃越把風,覃越則在屋內仔細避開的所有細線,掀開一口箱子,箱子面上鋪着棉花,将棉花扒開,只見入眼皆是兵刃!
本朝律法鹽鐵專營,普通百姓若無鹽引、鐵引,不許經營相關生意,一旦被抓住,便是重罪。這昌家私藏許多兵刃,問斬都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