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這頭柳蘋快馬加鞭的趕去西海沿子,那頭,南安王則在西海王的攻打之下節節敗退。
而在西海沿子,朝廷的防線已經後撤了三十裏,許多官兵耕耘三十年的白河城,已經成為一座空城。
西海國以游牧為主,平日便缺醫少藥,一到災年更是牛羊死傷,民衆饑荒,餓殍遍野。以前,西海國一旦遇到災年,便要到兩國交界處打秋風,燒殺擄掠。
後來,趁常安王作亂,西海國更是大舉叩邊,連奪城池十幾座。後來,常安王之亂被平息,老南安王也将西海王攆出數十裏,西海國受到重創,簽下稱臣納貢的合約,朝廷又在西海沿子開了榷場,兩國邊陲才安定下來。
因為朝廷派重兵駐守西海沿子,西海國即便遇到災年,也不敢輕易越界打秋風。于是只得花重金到榷場買糧食、布匹,度過災年寒冬。三十年過去,西海國度過五六個災年,大量財富流入中土,越發不堪重負。兩國之間的暫時和平,本就到了即将打破的邊緣。
此時,南安王走私兵刃的事爆發,南安王自知回京必死,為求自保,通過細作和西海國王聯絡,讓西海國佯裝進犯,南安王部假裝不敵,後撤三十裏,西海大軍在這些時日搶奪的東西財富,便算作酬勞。待得過些時日,南安王再率部打回去,立下戰功,好‘将功折罪’,掙紮求存。
三十年來,西海國為度過災年,在榷場購買糧食、衣物,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寶石、皮毛,金銀器皿,如今一朝入了白河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短短時日,白河城猶如人間煉獄。三十年來,多少兵民耕種掙下的産業,被擄奪一空,凡是逃得慢了民衆,更是如同羔羊一般被殺死。
這日,西海王站在白河城城牆上,看着西海國士兵一車一車的往回拉財富、糧食,心中大快。這三十年來,西海國出多進少,這還是頭一回有這數不盡的進項。
可是人的野心都是越養越大的,西海國這些年不堪度過災年購買物資的重負,若是朝廷略降一降價格,西海國王或許會感恩戴德。此刻叫西海國嘗到掠奪的快感,好比狼群嘗到血腥,哪裏還記得什麽跟南安王的約定?
西海王躊躇滿志,對身邊的謀士道:“他們漢人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次霍烈主動讓開防線,我們不如一鼓作氣,直搗中原,以慰我王兒阿曼的在天之靈。”
戴權在宮中潛伏多年,後來功虧一篑,不但如此,西海國王子阿曼也折在了中原,這一直是西海王心中的痛事之一。之前,畏于中原王朝兵強馬壯,西海王敢怒不敢言,現在南安王引狼入室,不禁将西海王心中的新仇舊恨全都勾了起來。
“大汗,萬一這霍烈使的是故意誘敵深入之計,等咱們真的深入腹地遠了,再一舉包抄,可就遭了。”西海王的謀士道。
西海王的謀士姓譚,名曰譚肅,其父是常安王麾下軍師,常安王戰敗之後,譚肅逃到西域,投了西海王。西海王不大相信漢人,但鬥智又鬥不過漢人,見譚肅滿腹詩書、智計,又和朝廷有血海深仇,多年下來,也放下對譚肅的戒心,十分倚重譚肅。
西海王不滿的道:“你們漢人就是詭計多端!”頓了一下又道:“霍烈如今如喪家之犬,他就算要诓騙本王,漢人皇帝又豈會信他?還依他計策?前日從昌家回來的人說:昌家沒來得及出手的軍刀是真被盜走了。只要那個賈敬一回京,霍烈就自身難保,他哪有什麽心思來騙本王?”譚肅投到西海王麾下已經幾十年,如今西海王的漢話已經說得和漢人不差什麽了。
譚肅皺眉道:“大汗這話說得雖然有理,但屬下總覺得我們還得小心一些。這幾年,不但戴公公折在了中原,連阿曼王子都沒能回來。能将已經打入皇宮幾十年的戴公公抓出來,證明中原朝中有高人,屬下總覺得此事不會這樣簡單。”
西海王沉吟了會兒,道:“譚先生這話原本有些道理。但是漢人中有本事的人還在中原,等他們到了,咱們城池已經占牢了,又能奈我和?再說了,阿曼和戴權都是折在賈代善手裏的,前日不是傳來消息說賈代善死了嗎?本王何須過分擔心?
這次霍烈開城求我大軍入內,他自以為和本王商量好了,給了本王白河城的好處,本王就會信守承諾只呆在白河城。但是他也不想想,他防線後撤三十裏,戍邊将士的軍心就散了,這時候本王不趁機長驅直入更待何時?
譚先生不必擔心漢人有詐,就算漢人有詐,此刻戰報千裏迢迢傳回漢人國都,漢人皇帝再發援軍前來,就算日夜兼程行軍,至少也得四月之後才能趕來。到時候咱們深入漢人朝廷腹地,多搶些金銀糧食,再撤回來少占幾座城池,也叫那漢人皇帝與咱們求和納貢,獻女和親!”
譚肅聽西海王思路清晰,便沒有再說什麽。現在賈代善之死的消息剛傳入西海國,沒了賈代善,确實少了一個勁敵。譚肅打聽到這些年,景和帝也在準備糧草辎重,勤練兵馬,這個時候和景和帝全面開戰,西海國必然不是對手。但是趁霍烈部軍心渙散,援軍未到的時候發一筆橫財,倒不是不可。
而戰場東端的南安郡王的中軍帳中,南安郡王的軍師耿陽則滿臉憂色道:“王爺,咱們這計策當真能行麽?衛所和白河城都丢了;若是這西海王胃口養大了,食言而肥,朝廷的援軍四月之內到不了,這小小的白河壩可供養不起八萬大軍,咱們能等到援軍到來嗎?”
南安王冷哼道:“怕什麽,西海王是從施良的防區偷襲進來的,即便問罪下來,也是他施良的罪過。再說了,咱們也無需等那麽長時間,只需待得施良丢城失池的戰報傳回京城,咱們再搶回衛所,功勞就是咱們的了。”
因為西海沿子地形特殊,許多中原将士剛到西海沿子的時候別說上陣殺敵,就是走路也都呼吸困難。所以西海沿子的守軍向來不輕易更換。若是朝廷殺了總兵南安王,還有副總兵施良可以頂上來。
正是因為想到此處,南安王才勾結西海王,約定好時間,南安王以檢閱隊伍為由,叫施良将麾下士兵全都調到校場操練。這個時候,西海王趁防線空虛,試探性攻入,果然見施良負責的南線防區守備空虛,便大舉入侵。
施良得到消息後,正要帶手下将士趕回,又有北線防區的探子來報說發現西海國大軍入侵。南安王以總兵身份将施良調過去,但那邊只是西海國佯攻,施良發現北線防區沒有危險的時候,他原本負責的南線已經被全面突破。
這一切倉促之間發生,雖然施良早就疑心南安郡王,但也沒想到他竟然勾結敵國,引狼入室,一開始只當是南安王指揮失誤。但後來越想越不對,施良越發懷疑南安王,便留了個心。
果然在開戰之後,施良部在南安王的指揮下屢屢撲空。朝廷兵士不少手上拿着鏽蝕淘汰武器,和西海國軍對戰中,也頗為吃虧,沒過多久,南安郡王就下令将防線後撤。雖然施良據理力争,但是軍中大忌便是不服調度,饒是施良是副總兵,但南安王到底是總兵,八萬大軍只得後撤到白河壩駐紮。
朝廷大軍後撤之後,西海王部忙着在白河城發橫財,倒安生了幾日。施良忙着整頓軍紀,不敢懈怠。可是朝廷大軍連吃敗仗,士兵們可不知道南安王賣的什麽藥,也不知道正副總兵在暗中打擂臺,難免喪氣。竟是一切都被西海王說中了。
南安王倒也不是傻子,西海沿子地處蠻荒,衛所是一道天塹,易守難攻。正因為朝廷占據了衛所一線,西海國才寧願在災年花重金買物資,也不敢輕易開戰。
衛所旁一條河,名叫白河蜿蜒向東。因為有白河的滋養,才能在白河岸邊興建起一座白河城,能有供一城之人和衛所将士用的水源。白河向東注入白河壩,便流入地下不見了,成了暗河。所以白河壩往東,便是一片荒漠。
故而,西海沿子的防線有三道:衛所、白河城和白河壩。
若是讓西海大軍占領了白河壩,便真的只得讓西海大軍長驅直入,退守甘肅了。故而,南安郡王撤到白河壩之後,便安營紮寨,修城築池,固守不讓。
退守白河壩之後,南安王每日都在計算着時間。第一道起了戰事的密折最先發出,不久之後便是一道丢了白河城的救援折子,這兩道折子都十萬火急,傳入京城應該不超過兩月。只是這還不是自己反攻的最好時機。須得內逃的難民至少入了晉中,朝廷才知道西海沿子戰火蔓延,到時候自己反攻回去,收回白河城,便是大功一件。
只是南安王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西海王這麽快就背信棄義,守軍撤到白河壩不足一月,便有探子回報說西南王帶着大軍朝白河壩殺來了。
南安王吓得身子一顫,對耿陽道:“集結兵力,斷不能讓西海王過白河壩!”又道:“傳我號令,讓施副總兵帶兵迎敵,若是丢了陣地,軍法處置!”傳令兵應是去了。
施良早就覺得這些時日輸得憋屈,得令之後,明知南安王有貓膩,也顧不得許多,連忙擺陣應戰。
柳蘋帶着三千兵士越往西行,遇到的內逃難民越多。柳蘋不禁怒從心起,又打聽前方戰況。當柳蘋一行日夜兼程趕到陽關的時候,內逃難民說西海大軍已經和朝廷守軍在白河壩開戰了。
柳蘋剛從西海沿子回京不久,自然知道白河壩是西域最後一道屏障。且白河壩一不如衛所是天塹所在,二不如白河城城池堅固,補給能力也有限,八萬大軍撤入白河壩,別說軍心大受影響,就是糧草也未必能支撐多久。柳蘋想了一下,便拿出文書讓陽關守将供應了糧食清水,又繼續西進。
陽關和玉門關,是甘肅境內一南一北兩道關卡,位于前往西域的必經之路上。西海大軍若當真突破白河壩,陽關便成了抵抗西域大軍的重要防線。陽關守将聽說西海王已經打到白河壩,擔心白河壩失手,原不願意給糧草,怕到時候輪到自己守城的時候缺了補給。但是柳蘋手上有景和帝讓各省、州縣全力支持柳蘋的聖旨,陽關守将不得不勉強勻了些糧食給柳蘋。
柳蘋只得三千人,若是陽關守将願意給大量糧草,便可運往前線先行支援守軍;既然陽關守将不肯給,柳蘋當機立斷,輕裝快行,就按賈琏說的,從密道繞過白河城正面戰場,取敵軍後方。
只是如此一來,自己帶的三千人便沒了退路。要麽和施良部前後夾擊,出奇制勝;要麽幫施良稍微緩解壓力,吸引西海王兵力,讓守軍得到喘息。只是真走到這一步,西海大軍回頭救衛所,自己帶的三千人必然寡不敵衆,怕是支撐不了多久,能不能活着回京,只能看命了。
柳蘋這一日在陽關內取了補給,帶着兵士出了陽關,只見遠方漫漫黃沙,想起王維詩言‘西出陽關無故人’,柳蘋想的卻是此一去不知能否歸來。但柳家祖上也是軍功起家,柳蘋又酷愛習武,祖上豪邁還在。只略一感慨,便回身整頓軍紀,令旗一打,號兵號角一吹,三千人浩浩蕩蕩西進。
而京城中,賈琏和皇長孫時常有書信來往,賈琏略猶豫了一下,依舊将西海沿子有可能起戰事一事提醒了皇長孫。
現在前方的戰報還沒回來,若是賈琏猜對便罷,若是猜錯了,便要擔責。若是求穩,賈琏大可以什麽都不說。提醒了柳蘋,已經是仁至義盡。但是這是古代,軍情傳遞得慢,西海沿子又遠,若等西海沿子的戰報傳回,不知道已經贻誤了多少軍機。賈琏一想到多耽誤數月,會增加無數死傷,便一咬牙,将此事對皇長孫說了。
皇長孫見信也沒含糊,立刻就去上書房回了景和帝。景和帝又召了賈琏入宮。徐元來傳話的時候,賈琏正在榮禧堂請安。聽說徐元來說話,因着南安王府突然落罪的事,賈母倒吓了一跳。賈琏大概知道什麽事,安慰了父母一番,便随徐元入了宮。
見了景和帝之後,賈琏倒沒直接說南安王有可能裏通敵國,而是道:“西海國觊觎我朝上百年,必然在衛所、白河城都有細作。想來,白河城昌家做那樣的生意,即便做得再隐秘,也瞞不過西海王。
九省統制賈大人巡邊,頭一日到了次日就回的事,西海王也不難知曉。只要稍加分析,不難猜出九省統制發現南安王私販軍械的事。這個時候南安王坐卧難安,便是西海王入侵的好時機。當然,西海王臣服多年,也許并無此膽量。草民不過是多疑多思罷了。”
景和帝和賈代善是老交情,當年賈代善如何用兵如神,沒有人比景和帝更清楚。而賈琏的才能,隐隐還在祖父之上。賈琏雖然口中說自己拿不準,景和帝倒也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這發不發兵,發兵多少,卻讓景和帝犯了難。
景和帝是一國之君。一舉一動牽連甚大,越發不敢輕易決策。如今西海沿子戰報未到,若是西海沿子根本沒起戰事,景和帝便派大軍前去,便是勞民傷財,一個不慎,甚至引發民憤;若是西海沿子起了戰事,援軍派得遲了,又難免被人說昏庸。
思忖一下,景和帝道:“琏兒既然來了,便一事不煩二主,琏兒不妨說說,朕以什麽名義派兵為好?”
賈琏聽了這話有些訝異,沒想到景和帝竟然這麽快就接受了自己的建議,而沒覺得自己異想天開。思考了一下,賈琏道:“皇上,既然九省統制賈大人已經查出西海沿子駐軍的軍械恐被人動了手腳,今年戶部和軍械司押運糧草軍械的隊伍不如提前出發。”
景和帝聽到這裏,便已經明白,點頭道:“如此甚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真是寫得痛心疾首。
其實歷史上也不乏身居高位的人為了一己之私,置國家利益,百姓性命于不顧。
遠的不說,近代史上丢了白山黑水不就是現成的血淚史嗎?
寫到這裏有感而發,大家看破不說破,不要在評論區讨論這段歷史,以免碰到河蟹。
富強、民主、文明、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