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即便景和帝拿定了主意,要突然讓兵部、戶部同時改例,也要通過朝會商議。不出所料,賈敬在大朝會上剛啓奏道西海沿子毗鄰強敵,因南安王私販兵器,恐邊疆守軍手上武器多破舊、鏽損,建議今年軍械司早些出發,無論如何,先将西海沿子守軍的武器辎重添齊整,才能穩定軍心。

只賈敬一說完,便有人出列反對,無非是言道柳蘋帶人前去西海沿子,出發才幾日,這又要派人去。西海沿子,離京數千裏,勞師動衆,枉費人力、財力。

不過景和帝決心已下,早就安排了能言善辯的大臣在朝中提起此事。又有人出列說:“孫子雲: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查。如今明知西海沿子一地守軍器具破損,而不更換,便是置百姓性命、江山社稷于不顧。百姓賦稅于國,國保百姓安康;現在因非常時,辦非常事,臣以為,早日将兵器辎重交到西海守軍手上,乃是利國利民之事,而非什麽枉費人力、財力。”

此言一出,附和者衆。景和帝自然準了賈敬之奏。接着又議此次派去西海沿子押送糧草辎重的人選。

景和帝心中早就有了人選,直接問:“衆愛卿以為,皇長孫司徒珏如何?”

這一句話下去,便激起了千層浪。

太子遇刺身亡之後,儲君之位一直空懸。當年息了心思的衆親王難免也心思活絡起來。只是因為一來,景和帝這些年将大權攬得很緊;二來,皇長孫為正派嫡脈,繼承大統也名正言順。即便有人起了心思,也都小心翼翼的沒暴露出來。

但是今日景和帝在朝堂上提起這樣的話,便是将立皇長孫為儲的事正式提上了日程,皇長孫此去,既是歷練,又是立威。幾位親王臉上神色一變,但是到底不好說什麽。

只有二皇子司徒碣多年來性子不改,上前道:“父皇,珏兒他年紀尚幼,歷練尚淺,西海沿子又地處蠻荒,危險重重,不如這一趟送辎重、糧草的差事,兒臣替珏兒去。以後臨近省份送糧草的時候,珏兒可以從近處歷練起。”

皇長孫今年已滿十七歲,不但已經入了六部行走,也開始上朝。別看皇長孫在朝堂上十分年幼,倒比二皇子穩重得多,明知二叔此言別有用心,也一言未發。

景和帝聽了二皇子的話,略略皺眉。如今外患近逼,司徒碣竟然還出來內鬥,景和帝自然不喜,沉臉道:“朕覺皇長孫這些年長進頗大,出去見見世面也好。”

于是此事這樣定下來,皇長孫帶一萬京營士兵随行,押運糧草、辎重即刻出發。

景和帝派皇長孫前往西海沿子是經過多方考量的。立儲,自古以來就并非給個名分就行的;若是這個儲君不能服衆,反倒是害他性命。

要讓一人在儲君之位上坐穩,要在政權交疊的時候順利掌控局勢,不至讓一國陷入混亂,這儲君除了名正言順之外,要有才德之人的輔佐,更需自己有壓得住場面的威嚴。故而,若要立皇長孫為儲,除了讓他早日歷練之外,還須得讓他顯示出令人信服的才能,立幾件功勞。

景和帝并不擔心輔佐皇長孫的良臣,除了原有的東宮屬官,這些年他也提拔了不少少壯派文武官員。但是景和帝擔心時間,自己一天天老了,若要立皇長孫,而且讓他将來順利登基,這權柄移交不但要穩,還要快。

此次西海沿子若是當真如賈琏所說起了戰事,皇長孫此去自然是危險重重,但若能立下平息戰事的功績,就算将來自己一口氣不來去了,他的幾個皇叔也不能輕易将他拉下來。若是西海沿子尚且平安,叫皇長孫去辦一趟遠差歷練也好。

但是最重要的是:皇長孫身份貴重,帶一萬京營士兵随行保護名正言順。而且景和帝還另賜皇長孫兵符,若戰火蔓延,可就近調兵馬糧草。全國各省皆有糧草儲備,全從京城運去,路途遙遠,耽誤時間,就近調取則效率高得多。而能掌兵符的人,要麽位高權重,要麽身份尊貴。皇長孫的身份也合适。

如此定下來了之後,次日一早,便點齊兵馬,啓程西進。景和帝有心歷練皇長孫,更有心将賈琏培養成皇長孫的臂膀,故此行賈琏也帶着衛九、覃越同行。程進、程取和範嬷嬷留在京城。

賈琏自然知道景和帝立皇長孫起來的意思,便如當年賈代善立自己起來一樣,說是未雨綢缪,也有可能是因為自己時日不多。只是按原著的時間線計算,景和帝大約會在五年後退位,退位後還撐了幾年,應該還有八|九年的時日,不該如此着急才是。

皇長孫第一次獨立出這麽遠的門辦差使,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別說他緊張,賈琏更加緊張。他原以為提醒了景和帝,景和帝派賈敬再走一次西域足矣,沒想到景和帝将皇長孫派來,賈琏只好讓衛九和覃越都與自己同行,保證皇長孫安全,否則皇長孫有個閃失,自己真是連累全族,有負賈代善所托了。

皇長孫身份尊貴,同行的新任京營節度使神威将軍馮烨擔心皇長孫受不了旅途勞頓,主張慢行。可是一來皇長孫擔首次出門辦差使,心中興奮,恨不能插翅飛到西海沿子;二來,皇長孫知道皇祖父此行派自己前往真正擔心的是西海沿子起了戰事,軍情十萬火急。哪裏肯慢行,催促隊伍十萬火急的往西趕路。

算來,皇長孫一行比之柳蘋一行出行慢了不過十餘日,柳蘋在晉中碰到內逃的流民,皇長孫一行則是剛出了北直隸,就碰上了。

皇長孫一直和賈琏住一個營帳,得到消息後,對賈琏道:“琏兒,果然如你所料。明日咱們得抓緊些才成。”

賈琏則拿着堪輿圖算時日,古代交通實在太慢了,不知道柳蘋趕到西海沿子後,從密道包抄後方能挺多久,能不能等到援軍到來。

又說白河壩上,八萬守軍已經被西海大軍團團圍住,白河壩是在白河的下游,且是當地唯一能供這數萬人飲用的水源。

西海王原本以為朝廷軍軍心散了,自己此役必然勢如破竹。但施良也是久守西海沿子的宿将,精通兵法;二來,施良還洞察人心,每日動員衆将士道:“咱們失了衛所和白河城,便是逃回京城,也少不得落罪;若是白河壩再失,敵軍直叩陽關,試問誰能保住項上人頭?再說了,咱們好好的日子不過,在這西海沿子苦寒之地來,固然是為了保家衛國,難道又不是為了加官進爵,掙個錦繡前程?

今日咱們咬牙頂一頂,尋着戰機打回衛所去,不但将功折罪,功勞大者,還可加官進爵。但若是這次咱們抵不住,輕者成為敗軍之将,重者被俘被殺,就是僥活着,誰還有臉回去見祖宗?!”

施良一席話将許多将士的鬥志激發了出來,衆人固守城池,閉門不出。若是西海大軍用強攻,朝廷守軍便用弓箭、石塊回擊。一時間,西海大軍固然沒攻破白河壩,但是白河壩地勢不寬,擺不開陣法,朝廷守軍也無法将西海大軍一舉擊退,雙方陷入拉鋸。

但是陷入拉鋸,便是朝廷守軍陷入了被動。八萬人被困白河壩上,就是圍,也能圍得朝廷大軍彈盡糧絕。

這日西海王派人在城門外叫陣道:“縮頭烏龜霍烈,你再不出來,我們就要往白河裏尿尿了。你們都喝我們西海國将士尿茍且偷生的縮頭烏龜!”

西域山高河少,這一代全靠一條白河滋養,但是白河壩偏偏在白河的下游,別說洗腳尿尿,就是投毒,人渴起來,還能不喝水嗎?朝廷将士無不氣得面紅耳赤、怒不可遏,可是戰場之上,又能如何?人家已經将你團團包圍,要的就是你一個不能忍,開城迎戰。

南安王此刻進退兩難,被人羞辱,才後悔莫及。他小時候在京城長大,錦衣玉食,十五歲之後,南安王才将其接來西域。自然是為了讓其适應西海沿子氣候,為霍家繼續掌西海沿子兵權做準備。

霍烈到了西海沿子之後,受盡将士追捧,老南安王的軍功又是實打實的,衆人為了奉承老南安王,對霍烈越發盡是稱贊。霍烈難免被捧得心高氣傲、剛愎自用。

後來老南安王過世,霍烈繼承王位,果然繼續做了西海沿子總兵。剛開始霍烈還好,壯志滿懷,想要立一番事業。誰知這些年西海國老實,霍烈沒立過什麽戰功,反倒叫日複一日、枯燥無味的戍邊生涯折磨得心中煩悶。這時候,霍烈被人慫恿說霍家多大功勞,卻幾代人被套在這西海沿子,蠻荒之地,和流放有什麽差別?王爺家族立下汗馬功勞,總該拿回點什麽。

一次兩次沒什麽,多說幾次,霍烈終于被挑撥得心裏失衡,走上了販賣兵刃的不歸路。剛開始霍烈還十分小心,只販賣少量軍械給昌家,昌家得了利潤,将一半的利錢孝敬給了霍烈。

本朝鹽鐵專營,等閑人有錢也買不到趁手的兵器,何況是兵部軍械司打造的?是故,從軍營裏流出的兵器價格昂貴,比之正常價格三五倍的翻。霍烈覺得霍家受了虧待,賣軍械獲利,不過是對霍家應有的補償罷了。如此三五次之後,霍烈胃口越來越大,膽子也越來越大,終于被賈敬發現,不可收拾。

現在霍烈聽到西海王派人在城外高聲咒罵,想到自己夜裏就要喝被西海蠻人撒了尿的白河水,胃裏一陣翻滾,才有些後悔起來。若是當年自己不貪那些利錢,霍家依舊是南安郡王,自己何須因為擔心落罪而設計施良丢城池?而如今,再也回不去了。

霍烈發了一陣呆,便聽到外面喊聲大震,戰鼓雷動,不用看就知道是西海大軍又發起了一輪攻城。霍烈身子抖了一下,依舊頹然的坐在帳中。霍家前途未蔔,管他西海國如何,白河壩如何?叫施良對付去吧。

朝廷守軍倉促間撤退到白河壩,當時南安王設計撤退的時候,也沒料到西海王會食言而肥,如今倉庫箭羽有限,倒只能省着用的。好在白河壩有一片戈壁,石塊不少。守軍人手也多,撿拾石塊,用投石車和西海大軍對壘,倒也支撐了一段時間。

只是戰場之上,無所不用其極,西海王當真下令西海士兵朝白河吐痰尿尿。朝廷士兵就算被惡心得胃裏翻江倒海,但是守城戰一旦開打,前方将士熱得汗流浃背,水分消耗極快,誰能不喝水?

施良經驗豐富,命人用布匹包了沙子,将水從沙子中濾過,再燒開煮沸了給衆人喝。在生死邊緣,誰還嫌髒?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就是馬尿也要喝。便是錦衣玉食心高氣傲的南安王,也只得喝被人撒過尿的白河水。

好在朝廷守軍多,白河壩城牆不寬,守城也用不着八萬将士,不但衆人可以輪流守城,分批休息,還有富餘人力過濾河水,煮沸待用。

這白河壩之戰一守,便是一月,雙方僵持下,西海大軍沒突破白河壩,朝廷守軍卻吃光了糧食。守城之戰,傷亡不大,現在守軍還有七萬餘人,這糧食消耗可不是小數目。

南安王命人将錢糧官招來詢問,庫房糧食還能用幾日?那錢糧官哭喪着臉道:“回王爺的話,若是節省些,勉強還能供三日之用。”

南安王聽到這裏,吓得呆若木雞。這原本已經到了他和西海王約定的返回衛所的時間,當初撤退時也只帶了這一月的糧草。剩下的,都作為對西海王的酬勞留在了衛所。但是西海王食言而肥,這是不但要吃光自己留下的糧草和整個白河城,還要将自己的八萬守軍全都吃了。

可是按時日,自己十萬火急發回京城的軍情只怕還沒送到,等到援軍到來的時候,自己不是成了西海王俘虜,就是成了一堆白骨了。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南安王急得在帳中打轉。

錢糧官道:“王爺,實在不成,便只能殺戰馬暫且支撐了,只是戰馬也撐不了多久。”

南安王頹然摔回椅子上,道:“再撐兩日吧,若是還是無法,只得開城投降罷了。”

施良也知道守軍陷入了絕境,但是他卻不肯輕易開城投降,雖然聽說南安王已經灰了心,依舊固守城門。

西海王和南安王早有約定,知道朝廷守軍彈盡糧絕,這日糾結優勢兵力,準備好弓箭手、盾牌手、攻城車和長梯,發起總攻。

攻城一波猛似一波,一時間,白河壩上喊聲震天。只要朝廷守軍一露頭,西海大軍的箭羽就如雨點般鋪天蓋地的打來。若是朝廷守軍躲在城牆後,西海大軍又立刻準備好木樁、戰車撞城門。

朝廷守軍以投石車迎戰,又将攻城的西海軍打得人仰馬翻,頭破血流。城牆上的守軍亦是被西海射手射殺不少,半日間,城牆上已經累起了一座座小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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