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窦娥之冤
落竹愣住,卻聽懷王道:“什麽意思?”
小孩吓得一縮,轉頭就想跑。懷王沉聲道:“攔住他!”
落竹有種不好的預感,尤其是懷王的目光掃在自己身上時,這種預感更加強烈。
“你為什麽說,雲柯死了,落竹會滿意?”他們三人的糾葛,這小孩子是不會知道的,但即便懷王清楚,雲柯死在懷中的痛楚,也叫他有些失去理智。
小孩被暗衛抓着,只是搖頭,還是想跑。落竹知道這孩子心腸狠毒,絕不是表現出來的這樣膽小怕事,若叫他說,說不定自己成了什麽樣子。他顧不得擦去淚水,辯道:“我……”
“你着急解釋什麽?”懷王冷道,“讓他說。如果與你無關,你還怕一個孩子會誣陷你麽?”
可他不是普通的孩子!落竹心中大喊,可的确,只能閉上嘴。
那孩子看了看兩人,目光掃到懷王懷裏的雲柯時,眼淚一下子流下來,道:“我……我不敢說……”
“你說。”懷王緊緊摟着雲柯仍舊溫熱的身體,仿佛這人還活着,在等他為自己伸冤,“你告訴我,你那句話什麽意思,不會有人傷你。”
小孩懼怕地看了落竹一眼,道:“這裏是我家,我在村子裏轉的時候,遇見了落竹公子和這位公子。落竹公子叫我帶他們到一處安全的地方躲躲,我就帶他們到我家裏來了。那時候這位公子已經受了傷,傷得很重,路都走不動。落竹公子讓他靠牆坐下,就悄悄給了我錠銀子,”小孩把銀子掏出來,“他叫我出去找幾個面相兇狠的人,說我找回來之後,還會給我這麽多錢。我就去把人找回來了,沒想到,那些人一進來就喊打喊殺。我被他們用刀比着,說要滅口,落竹公子也被人掐着脖子。我本來以為是我找錯了人,可是後來領頭的掏出刀來對着這位公子的時候,我看到落竹公子跟掐着他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就忽然松開手。落竹公子往那裏一撲,也不知怎麽的,刀就砍到這位公子身上了。後來,落竹公子明裏護着這位公子,我卻看得出,他都在拿這位公子當擋箭牌。所以我說,這位公子死了,落竹公子就滿意了,不然,為什麽他……”
“你撒謊!”落竹一躍而起,卻被暗衛扣住肩膀動彈不得。他扭動着身子,厲聲叫道:“為什麽你要這樣誣賴我!我不過是做錯了那樣一點點小事,你為什麽要抓着不放,非要置我于死地!”
其實原因很簡單,只是當時落竹慌了,懷王又因為太過悲痛,根本沒有辦法仔細考慮小孩話中的漏洞。這些殺手,是小孩帶來的,如果待會兒被落竹搶先說出真相,那以懷王的盛怒,他肯定活不成。為了自保,就只能退到別人身上。衆人亂作一團之際,獨獨沒人來管這個孩子,他便靜靜站在一旁,思考脫身的辦法。通過觀察懷王的動作和三人的說話,他已經确定,在懷王心裏,這個不知名的公子遠遠重于落竹。他是個聰明的孩子,他知道,最容易讓人相信的謊言,往往是在真實中夾雜着的虛假。他更知道,自己是個孩子,除了落竹和雲柯之外,沒人知道自己是個會騙人的孩子。如今雲柯死了,只要沒人相信落竹,那麽,自己說的話就是真的。而一個孩子,怎麽會說謊呢?
對,他不僅聰明,而且心狠,為了自己不死,就只能犧牲落竹了。雖然這一篇話諸多漏洞,可不要緊,懷王肯信就好。
小孩在落竹狀若瘋癫的叫聲裏害怕地顫抖着身體,一點點縮在暗衛身後。落竹叫喊着,卻發現沒有人回應自己,仿佛所有人都默認,的确是他居心叵測害死了雲柯。他不會知道,有個人,他知道這孩子所說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聽見了落竹一聲聲呼喚着雲柯叫他不要死,他想站出來為落竹說句話,卻被人攔住了。
暗衛行動失利,讓懷王失去了最愛的人,這過錯太大,需要有人來分散懷王的注意力。
既然落竹已經被推了出來,那這個黑鍋,就讓他背下去吧。
Advertisement
“我沒有……”落竹顫抖着嘴唇,轉頭看着懷王,以及他懷裏的雲柯,仿佛希望這個人能蘇醒過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我沒有害雲柯,我沒有理由害雲柯……他死了,我也很難過,我為什麽要害他呢?”
“因為你恨他。”懷王輕輕道,“你也恨我。你恨我,把你當做雲柯的替身,你也恨雲柯。你覺得,如果沒有他,我就會看看你。哪怕我仍舊愛他,可是他已經死了,你出了氣。落竹,你本來就是個睚眦必報的人,你會這樣做,不奇怪……”
懷王苦笑着說出這番話,忽然從身邊暗衛腰中抽出寶劍,架在落竹脖子上:“你這麽恨,為什麽不沖着我來!雲柯從頭到尾,對一切都毫不知情,利用你欺騙你的是我!你要報複,只管殺了我,我欠你的,我還!為什麽要對雲柯下手!他把你當朋友,多次在我面前誇獎你,是真的欣賞喜愛你!”
“我沒有……”落竹的淚滴在寶劍的寒光上,“我沒有害雲柯……我為了救他,也弄了一身傷……懷王,你能信一個孩子的一面之詞,為什麽不肯信我?”
懷王只是看着他。他把懷裏的雲柯抱得那麽緊,好似這個人死了,他也活不成了。可是懷王也對自己說過喜歡這兩個字啊,難道他的喜歡是不一樣的?為了一個喜歡的死,就能把另一個喜歡,也親手扼殺?
“你不肯信我,就算了。殺了我吧,反正我居心叵測,是個陰狠的小人。”落竹閉上眼睛,靜靜等着寶劍劃過脖頸的那一下。
預料中的疼痛卻從左頰傳來。
他睜開眼,只見寶劍扔在地上,自己的左頰有濕熱的液體汩汩而出。而那個人橫抱着雲柯的屍體,大步跨出門去。
雲柯是雲太傅獨子,去世時僅二十八歲,家中尚有兩位老人無人贍養,且有一子兩歲有餘。兩位老人過于悲痛,雲太傅一夕之間頭發全白如百歲老翁,雲夫人更是一病不起。雲柯的喪事他們無法操持,全交給懷王來辦。懷王本來打算全城缟素來祭奠雲柯,被季一長攔下。
如今黃維和尚且未倒,魏明德也還沒收到什麽損傷,為雲柯之死大辦葬禮反倒落人口實。況且,雲柯之死可用來做文章之處頗多,季一長勸懷王打起精神,最大限度地給魏黨以打擊,而不是過度沉溺悲傷,讓雲柯的姓名毫無價值。
這也是雲柯的遺願,懷王把自己關在房中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叫進季一長,制訂了接下來的一系列計劃。季一長知道這是勉強,可他是謀士,他的責任就是給主子以裨益,尤其是在他脆弱的時候。
雲柯的葬禮最終只是依照慣例,于家中設靈堂吊唁三日。雲家二老無法相陪,堂中答禮的卻是懷王。朝中大臣大多前來吊唁,一來雲柯死時為都察院左都禦史,剛剛封了從一品官員,是少有的破格提拔;二來,懷王與魏相相鬥結果未知,大家誰也不敢得罪。雲柯是懷王心尖上的人,這個人死了,誰不來慰問,不是招懷王的恨麽?
可就有人沒有來。
到第三日傍晚,已然不似前幾日那般人來人往,畢竟到晚上,靈堂也該撤了。懷王坐在椅子上,看一口金絲楠木棺材盛着雲柯的身體,那人仿佛幾日前還在燈下,與自己商讨該如何打擊黃維和繼而打擊魏相,今日卻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多想再看他一眼,卻又怕驚擾了他輪回的路。
黃維和,我必定要你血債血償!
懷王垂頭,一滴淚砸在手上。殺雲柯的,是黃維和,卻也有一人,在幕後推了雲柯一把,把他推向閻王的地府魔沼。他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麽原因,沒有告訴雲家二老關于落竹所做的一切,但他心裏是恨的。那人心狠、睚眦必報,自己都明白,可為什麽不早些防着他,偏叫他害了雲柯,自己才幡然悔悟呢?
他擡起頭,問站在一旁的王小生:“落竹來了麽?”
那日他叫人把落竹帶回王府,卻再沒有管他。他不肯這麽輕易放過落竹,卻也不知道用什麽法子報複他。那日劍抵在喉頭,卻下不了手,他就知道,以後自己也不會下手。
王小生眼皮一抖,道:“落竹公子不得自由,沒辦法前來。”
“他說過想來這種話麽?”
“這個……奴才不知,奴才這幾日一直跟在王爺左右……”
“王小生。”懷王忽然站起,語氣雖然淡淡的,氣勢卻無比逼迫,“我知道你在保護落竹,可這次,誰也保不了他了。”
懷王說完,便如一陣勁風,直掠而去。王小生心下一驚,趕緊跟上。
他有種預感,落竹公子有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