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身世

涅普頓公爵府邸。

一架飛行器降落在府邸門口，男人從飛行器上走了起來，身着西裝，面容冷肅，直接往裏走去。他繞過幾個圈便到達目的地，推門進入的時候，便看到了坐在金屬堆中央的青年。青年身上随便套着一件便服，頭發淩亂，臉色蒼白，看起來有些邋遢，他的眉頭微微皺起，似乎陷入了沉思中。怕打擾到沉思中的青年，男人刻意壓低了腳步聲，慢慢地走了進去，然後輕輕地關上了門。

工作中的青年十分安靜，帶着一種獨特的魅力。以前，林瑟最愛看的就是阿瑞斯專心工作時的樣子，看着他的時候，整個世界都靜了下來。但是現在，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他卻不禁想起了另外一個人。林瑟覺得自己病入膏肓了，以前看着伊萊的臉想阿瑞斯，而現在，看着阿瑞斯的臉，他卻總想起另外一個人。有時候，林瑟都分不清，他每天樂此不疲來涅普頓公爵府邸，到底是看阿瑞斯，還是看那張相似的臉。

阿瑞斯是個工作狂，機甲比他的性命還重要，工作的時候可以幾天幾夜不吃飯不睡覺。他的年輕早逝不僅和基因疾病有關，還和他過度消耗身體也有關。現在，剛出院沒幾天，他又重新投入了工作。

林瑟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幾個小時過去了，阿瑞斯終于擡頭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個抱歉的笑。阿瑞斯倒了一杯水，遞給了林瑟：“攻擊零件上出了一點小問題，我剛剛修改好了。”

“你該好好休息的。”林瑟不贊同道，“公爵和夫人都很擔心你。”

阿瑞斯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笑：“我以前總覺得自己時間有限，所以想在有限的時間能完成更多的事。然後這就成了習慣，死了也改不了。”

“你必須改過來。”林瑟道。他很少用這樣強硬的語氣和阿瑞斯說話，但是看着他這樣不珍惜自己的模樣，林瑟便覺得十分不痛快，“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

阿瑞斯愣了一下，垂眸笑了笑：“是啊，用那麽珍貴的東西換來的。”說完看了林瑟一眼，“林瑟，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你的臉色并不好看，而且總是心不在焉的模樣。”

林瑟神色一凜：“沒有。到晚餐時間了，去吃飯。”

阿瑞斯不舍地看了一眼剛剛設計好的零件。

“阿瑞斯，去吃飯。”林瑟加重了語氣。

阿瑞斯十分不情願地離開了工作室。

見了阿瑞斯肯吃飯，涅普頓夫婦十分開心，整個餐桌上都是阿瑞斯喜歡吃的飯。涅普頓家族其實是極為保守的家族，他們從來不邀請外人在家裏吃飯，以前，林瑟雖然是阿瑞斯的好友，但是仍然是外人。所以這是林瑟第一次坐在涅普頓家族的餐桌上。這對夫婦似乎默認了阿瑞斯和林瑟之間的關系，将林瑟完全當成了自己的兒子。

阿瑞斯因為他們這種行為十分尴尬。而對林瑟而言，這本來是極其期待的事，但是現在，卻也沒了開心。

“阿瑞斯，你別整天呆在工作間，多跟林瑟出去走走。”公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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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阿瑞斯，你要多休息。”公爵夫人道，臉色一暗，“要是你再出什麽事，你讓我怎麽辦。”

見公爵夫人又要落淚，阿瑞斯連忙道：“母親，我知道了。我會注意身體的。”

餐桌上還是有怪異的地方的。桌上四個人，但是卻擺了五個碗。那個碗緊鄰着公爵夫人放着，那個位置一直都沒有人落座。

林瑟的目光落在那第五個碗上。涅普頓夫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她似乎想到什麽難過的事，表情也變得難看起來，帶着傷感。涅普頓先生拍了拍她的背：“夫人，你這是怎麽了？都十多年過去了。”

“我昨晚夢到他了。”涅普頓夫人的眼眶微微發紅，“他還是小時候的樣子，身上穿着的衣服很破很舊，頭發亂亂的，小臉上沾了很多黑漆漆的東西，他過得并不好。”

涅普頓公爵嘆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傷感的表情。阿瑞斯也垂着眸沒有說話，只是那緊緊抿着的唇說明他的心情并不好。

唯有林瑟一個人被隔絕在外，他感覺到三人的傷感與痛苦，他知道那第五個碗屬于的人對于這個家族來說一定有相當重要的意義。

一頓飯吃得很是壓抑。吃完之後，涅普頓公爵便扶着涅普頓夫人去休息了。

林瑟跟着阿瑞斯一起進了書房。他心中有很多疑惑，卻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他是我的弟弟。”阿瑞斯道。

林瑟露出詫異的表情：“弟弟？”他和阿瑞斯認識十多年了，并不知道他有一位弟弟。

似乎想到了什麽，阿瑞斯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那是古靈精怪的小家夥，有時很調皮，有時又很乖巧，總愛跟在我的身後。愛耍小聰明，愛惡作劇，只是他的那些小動作，我一眼便看穿了。每次被揭穿後，他那小臉發紅，嘴巴鼓鼓的樣子……”阿瑞斯臉上的笑越來越濃，“那小家夥啊，有些小驕傲，總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其實家裏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呢。每次看到他，我都覺得很開心。”阿瑞斯臉上的表情突然變了，變得痛苦起來，“我本來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看着他成長，從小寶寶長成少年，再長成青年，看着他戀愛，看着他結婚，然後再給我生一個可愛的小侄子。但是我沒有想到，他十歲那年，跟着爺爺出海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那麽小小的孩子，就消失在大海深處了。爺爺說他已經不在了，父親和母親卻總是不相信。但是已經十多年過去了，怎麽可能還活着呢？”

阿瑞斯坐在那裏，清秀俊雅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又想到了那段陰郁的日子。在那個小家夥最初消失的日子裏，整個家都似乎瘋了一般。他的母親，那個柔弱的女子，一個人獨自跑到海上，幾十天幾個月，都不肯回來。他的父親親自指揮着海上搜尋隊，幾乎将那片海域全部翻了過來，最終都一無所獲。在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整個涅普頓家族都處于一種壓抑狀态，很久才恢複過來。

“阿瑞斯，已經過去了。”林瑟道。

阿瑞斯回神，勉強露出一個笑，他看着林瑟，表情變得認真起來：“林瑟，我們也十多年的朋友了，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但是你必須保證，除了你之外，不能有任何人知道。”

林瑟點頭：“我以人格和榮譽保證。”

“涅普頓家族，其實是鲛族人。”阿瑞斯道。

林瑟的臉上并沒有詫異的表情：“阿瑞斯，其實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看到了你的獸形。我聽到了你的歌聲，被你歌聲吸引，然後來到這裏，看到了你，人身魚尾。”

阿瑞斯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他沒有想到，林瑟居然早就知道他是鲛族人的身份，而他卻一直隐瞞着，這令阿瑞斯有些羞慚，但是……“我并不喜歡唱歌，那小家夥倒是喜歡，整天泡在水裏，還愛唱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林瑟身體僵直了，垂着眸，眼中閃過萬千思緒。很多年前，當他第一眼見到的那個小少年并不是阿瑞斯，而是阿瑞斯的弟弟？其實那只是一眼，他甚至沒有怎麽看清少年的臉，他以為那是他和阿瑞斯的初見，從那以後，他便開始注意阿瑞斯了。很多年後，當他們都長大的時候，那種關注已經轉化為愛慕。那小少年的歌聲确實陪伴他走過一段昏暗的日子，即使很多記憶已經模糊，但是他仍然記得那些歌聲，那是一份寶貴的記憶。他是因為那段歌聲愛上阿瑞斯的，到了後來，即使那些歌聲不是來自阿瑞斯也變得不重要了。只是想到那小少年已經葬身于大海深處，林瑟便覺得可惜。

“鲛族人是稀有的存在，所以我才會問你那救我的七色鲛，鲛人珠對鲛族人很重要的，他既然肯救我，會不會是存了什麽感情……我想知道，他有沒有可能是……”阿瑞斯的話有些斷斷續續，有些緊張，有些期待。

阿瑞斯的這句話如同一聲炸雷在林瑟的腦海中響起，炸醒了他，那一瞬間，無數畫面從他腦海中閃過，最後構成一個讓他心悸的猜測。

伊萊和阿瑞斯為什麽長得那麽像？同樣的紅發藍眸，五官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伊萊和阿瑞斯都是鲛族人。

伊萊的檔案是假的。他十歲開始接受精神訓練，而十歲之前，他的經歷一片空白。伊萊無父無母，沒有身份。

他的那個夢境，每次到最後，出現在他面前的都是伊萊。

如果伊萊真的是阿瑞斯的弟弟……這個真相令他大腦一片空白，過了很久才漸漸回過神來。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麽，而他又到底對伊萊做了什麽？

所以說，他最初遇到的那個小少年是伊萊？如果那個少年是伊萊的話，那那些歌聲的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因為他現在，愛上了伊萊。

如果伊萊真的是涅普頓家族的人，那麽之後發生的那麽大的事，絕對是一個龐大的計劃，而伊萊，則是其中的一枚棋子。

一個受盡寵愛的貴族幼子變成了衆人唾棄的狐貍精，變成了皇帝寵臣，失去親人，成了衆人鄙夷的對象……還有那些嚴苛的精神訓練，這十多年的時間，伊萊究竟經歷了什麽？

而他，林瑟，同樣也是鄙夷伊萊中的一位，他甚至多次上書要求處死伊萊……伊萊受的苦難中，便包括他施與的，他給的，或許比任何人更傷伊萊的心。林瑟雙手掩面，那一刻，他的情緒已經不能自控，悔恨徹底流露了出來。

“林瑟，你怎麽了？你的臉色很難看。”阿瑞斯擔憂道。

林瑟深吸了一口氣，他突然站起身：“阿瑞斯，我有些急事，需要回去處理。”

林瑟甚至沒有等阿瑞斯答複，便匆匆離去了。阿瑞斯看着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林瑟剛回到家中，便給格魯斯打去了一個電話，要求他立即來見自己。五分鐘後，格魯斯便倒到了林瑟的書房中。

“兩件事，第一件，取伊萊的基因樣本和基因庫中涅普頓家族的小兒子的基因樣本進行鑒定，我明天就要知道結果。”

“第二件事，調動所有可以利用的資源，全帝國範圍內搜尋伊萊的下落。”

伊萊已經離開很長一段時間了。伊萊離開後，他才徹底冷靜下來，将許多事從頭到尾的想了一遍。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會夢到他，他也總會想到他，林瑟有種沖動，想要不擇手段地将他找回來，如果伊萊要走，他就将他關起來。這幾乎是一種病态的思想，林瑟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他本來想放手的，想讓伊萊過自己的生活。但是現在，他不想放手了，他不想等徹底失去他了才後悔。

林瑟一夜未睡，他将這幾年來伊萊有關的訊息都整理出來，然後去确認自己的猜測。

格魯斯的辦事效率很高，第二天一大早，一份基因鑒定報告便發到了林瑟的光腦中。結果是林瑟意料之中的。伊萊就是阿瑞斯的弟弟，是涅普頓夫婦的第二個孩子。

他開始梳理這麽多年來，作為皇帝寵臣，伊萊到底做了什麽。從表面上看來，伊萊要的那些東西都是因為一己私欲，為了個人享樂，仗着皇帝寵愛，大肆掠奪其他貴族的東西。但是，伊萊死後，這些東西都歸屬帝國了。所以，諾曼大帝是最大的收益者。

真相竟然是這樣的。伊萊承受了所有人的責難，而受益者卻是諾曼大帝。

很快的，第二件事也已經有了消息。

“先生，伊萊乘坐g654號飛船從帝星飛往風神星，這艘飛船遭受恐怖襲擊，在快要降落的時候墜毀了，無人生還。”

格魯斯深吸了一口氣，才開口道。他一口氣說完，不敢去看林瑟的臉色。書房裏，沉默蔓延着，寂靜無聲，卻似乎醞釀着一陣巨大的風雨。過了很久，格魯斯終于忍不住擡頭看了林瑟一眼。

林瑟僵直了身體坐在那裏，英俊的臉上面無表情，唯有那雙眼睛，駭人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