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夜十點半,港市國際金融中心燈火通明。大廈高層的辦公室內,顧執南回完短信,正擱下手機。

“南總,您的咖啡。”特助宋和恭敬敲門,端着咖啡進來,“關信科技的關總打電話過來,說是上回的A輪融資方案您不滿意,這次他們改了,聽聞您剛巧也在港市,想看看這兩天能不能約您見個面。”

咖啡是現磨的,咖啡豆空運自巴拿馬某莊園,醇香濃郁。顧執南喝了口,平靜放下骨瓷杯:“沒有必要。”

宋和應聲,随即在備忘錄上給公司劃了個叉。

論潛力,關信科技确實沒達到老板的投資标準,其實他不用再來問老板第二遍。

但特殊就特殊在,那位關總是位年輕女人。

富家小姐出身,履歷漂亮,既貌美又優雅,對老板态度還接近癡迷。

這其實怪不了別人。

越強大的人越懂得收斂鋒芒,老板修養極好,沒有圈內人聲色犬馬的通病,無論是氣質還是身價都值得女人為他前仆後繼。

甚至哪天關小姐在融資方案書裏夾一本戶口本當場求娶,他都不覺得稀奇。

思及此,宋和惋惜地推了把眼鏡。

奈何他們老板是個專注工作的神人,昨晚淩晨剛從西雅圖飛回來,今天下午就去槐城看了威汀酒店的私廚面試,傍晚趕飛機來港市,一直連軸轉到這個點。

這些年來,老板就差沒在名片上蓋個紅戳:

已婚。迎娶了事業。

等宋和彙報完工作,顧執南敲鍵盤的動作稍停,擡眼道:“幫我訂一張明天中午的機票,回槐城。”

明天周六,上午參加完投資論壇,下午本來安排了幾個無關緊要的應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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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和:“您要約見什麽人嗎?”

“私人行程,你不用跟着來。”顧執南捏着眉心靠進椅背,仰起的下颌線條漂亮而淩厲,簡扼道,“正好也給你們放半天假。”

私人行程。放假。

宋和微愕。

确認完工作行程,顧執南抽空瞥了眼手機。信息欄中,鹿妍規規矩矩發完餐廳地址,矜持地沒再騷擾他。

再往上翻,是今晚所有的對話。

鹿妍:【晚上好。】

鹿妍:【天若有情天亦老,請你吃飯好不好?】

……

還有。

修長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停住,頓了頓,顧執南眸色沉靜地繼續往上翻。

他剛換了新號碼,舊手機號上的短信卻一字不落地同步了過來。

再往上是舊手機號上的信息。

仍舊來自鹿妍——

鹿妍:【我永遠永遠都不會再找你了。】

高貴冷豔,冷酷無情。

發信時間來自三年前。

“你居然在威汀碰上傅啓州了?我猜猜,他不會當場悔過給你下跪了吧?”

周六中午,高姝雅一個電話打來時,鹿妍正貓着腰給新買的路由器接線。

“那也沒有,”手機開着免提,貓在電視櫃下的鹿妍聲音聽起來低悶,她陳述,“他攔住電梯門不讓我走,還問我能不能再給他一次機會。”

“攔電梯門……給他臉了?”高姝雅瞬間警惕,“妍妍,你可說什麽都不能原諒他啊。”

電話那頭一陣窸窣低微的沉默,就在高姝雅氣到想給她灌反渣男雞湯時,鹿妍總算搗鼓好了她的路由器。她從櫃子下探出腦袋,湊近手機,字正腔圓地念了句:

“我勸妍妍重抖擻,不拘一格踹渣男!”

聲線糯軟,卻硬是朗誦出了感嘆號的氣勢。

高姝雅:“……”

念完,鹿妍默默抖掉一層雞皮疙瘩,自己也有點無言。

又瞎改古詩了。

有了昨晚被顧執南在線給她訂正古詩的前車之鑒,這回鹿妍無比自覺地拿起手機查了查,把原詩句默誦兩遍,才安心地重新把手機塞回去。

不對。

她為什麽要這麽自覺?

說起來,如果只論氣質和談吐的話,鹿妍會以為顧執南是某所大學裏教文學的老師。雖然——

“騎粉色自行車?喜歡聽土嗨情歌?你們還只見過兩次面?”手機那頭,高姝雅聽完轉述,不可思議三連問,“就這樣你今天還要請那人吃晚餐,小妍妍你是失戀失傻了嗎?”

“丫丫,你能不能不要這麽以貌取人。”鹿妍聽起來不太愉悅,“你這樣好膚淺。”

行吧,其實她想從傅啓州那裏走出來是好事。高姝雅耐心問:“那你好感那個人哪一點?”

鹿妍:“他長得特別好看。”

“……”

鹿妍訂的餐館地處市三環,大學時她常來這家,從大馬路拐進胡同往裏走,綠植深處,是家私廚小館。

她沿着小巷一路過來,剛想給顧執南發短信,就見不遠處的院落前,男人正站在臺階上等。

他身形挺拔颀長,黑T長褲。明明穿得很休閑,那件黑T恤卻被他的好身材襯出了近乎高級的質感。

比起餐館門口那兩位目光發直的服務小妹,鹿妍深覺得自己的反應已經夠自然了。

鹿妍挪過去跟他打招呼:“周末好。”

“這裏比較偏,我還以為你找起來會不太方便。”她仰臉與顧執南對視,抿出淺淺梨渦,問道,“你什麽時候到的?等了很久嗎?”

剛問完,鹿妍見他垂斂着湛然的桃花眼看她,微蹙了瞬眉,像在酌量。

嗯?

鹿妍按下悸動蹦跶的心跳,還算鎮定地看回自己,她一身淡藍碎花的收腰裙,出門前還噴了花木調的香水,又甜又清新,從頭到腳都完美到挑不出錯。

正想繼續問——

“六點十八分四十三秒。”顧執南回憶起來,平靜道,“沒到多久。”

“……”

他平時背圓周率都要精确到小數點後幾百位麽?

“先生,小姐,就您二位嗎?”服務員紅着臉看顧執南,問道,“請問你們有預約嗎?”

幾乎同時,鹿妍的手機鈴聲響起。

聞言,顧執南偏頭看她,眸光剔透,五官深邃的神顏就近在她咫尺,美色逼人。

服務員失态地倒吸一口涼氣。

鹿妍處變不驚,拿起手機向他溫聲示意:“我們媽媽。”

……

……

我,們,媽,媽。

空氣緘默無聲,鹿妍終于反應過來自己的嘴瓢,做作維持着的淡定矜持一秒開裂,緩緩眨了下眼睛。

半晌。

“我是說我們……”她輕輕憋了五個字。

她對服務員機械道:“我們有預約,我叫鹿妍。”又轉向顧執南,“我媽媽。我接個我媽媽的電話,你先進去點菜,不用問我,我吃什麽都可以——”

鹿妍一口氣說完,鎮定地點頭示意,鎮定地接起電話,鎮定地走到旁邊。

不遠,能看見後腦烏黑長發邊露出的耳朵尖,染着紅色。

顧執南擡眸瞥過,視線停留了片刻。

目光收回時,桃花眼像染上薄薄的一層笑意。他向服務員致意,淡聲道:“帶路吧。”

“你和那個傅啓州分手的事,我跟你爸都知道了。我看新聞裏人都要結婚了,分很久了吧?”

好丢臉。

電話裏,鹿母苦口婆心地念叨:“當初我跟你爸就不看好你們兩個,那個小孩家裏有多少錢都是次要,要緊的是品行好,對不對……老鹿!別喝茶了!跟妍妍打電話呢,你說說對不對?”

好!丢!臉!

鹿母得到鹿父一連串的“對”,滿意地回頭跟鹿妍繼續:“老話說啊,人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你爸科室裏有個新來的大夫小王,比你大兩歲,我看他就蠻好的。過幾天人家小王正好去槐城培訓,你抽時間跟人家吃頓飯,聽到沒?”

啊——好——丢——臉——

“鹿妍!”聽鹿妍久不出聲,鹿母難得的溫情銷聲匿跡,兇道,“聽點話,真是從小到大不聽話,當初非要跟你叔叔學廚師,怎麽勸都不聽,都是我跟你爸給慣的。”

鹿父端着茶杯悠悠經過,幫腔般對着手機清了一嗓子:“慣的!”

被聯合怼了句,鹿妍終于回神:“啊。”

“啊什麽?”再兇下去鹿母也舍不得了,語氣和緩問,“最近有沒有跟誰在處朋友?”

鹿妍回頭瞅了眼院落門口,顧執南已經進去了。

臉都丢了,她破罐破摔,不要了:“會有的。”

“會有的?”鹿母不信,“那小孩長什麽樣?發張照片媽媽看看。”

鹿妍想拒絕:“八字沒一撇,就問人家要照片……”

這跟加了微信一上來就問女孩“美女發張自拍看看”的猥瑣男有什麽區別。

然而下一秒,她忽然想起剛才她占盡便宜的那句“我們媽媽”,後半句猛地噎了回去。

兩人訂的包間就在回廊邊,木窗緊挨着院落,鹿妍進門時,男人正等她點餐。

顧執南沒低頭玩手機,反而在看窗外草木蔥翠的小院子,側臉輪廓深刻,氣質玉韞珠藏。搞得旁邊的服務員神情激動,遞菜單的動作俨然像在遞簽名本。

要是手機有眨眼拍照功能,估計這會兒鹿母已經收到兩百張顧執南的高清4K絕美生圖了。

鹿妍心跳如擂鼓,默默感慨。

确實是完美的偶像劇男主角臉。

……如果忽略他背後牆上挂着風幹的三條臘腸,再把小餐館換成市中心旋轉餐廳的話。

她強制删除腦海裏不久前的尴尬記憶,無事發生般自若坐下,眨着小鹿眼開口:“雖然這裏看上去比較……随便,但其實菜的味道都很好。”

“嗯。我沒有忌口。”顧執南比鹿妍自然得多,翻着菜單。

“這裏的珍菌湯還不錯,是用茶壺炖的。”人是她請的,餐館是她定的,鹿妍解釋得很負責,“先用茶壺沏完一壺新茶,倒掉茶水後加入熟地黃慢炖,所以味道很特別,你可以試試。”

“好。”

一旁服務員忍不住贊道:“我們這道湯很少有客人嘗得出是泡完茶再炖,您味感真好。”

顧執南不動聲色,問她:“還有什麽?”

“炝炒牛柳的味道也不錯,回鍋的時候撒的應該是碎核桃粉,所以口感會更糯一些。”鹿妍征詢他意見,“可以嗎?”

對方應聲。

随後,顧執南視線循着鹿妍膠着的目光,落在菜單那道“山楂排骨”上。他頓了瞬:“有排骨嗎?”

“你也想吃排骨?”鹿妍有些雀躍,光明正大把自己愛的那道山楂排骨也點上了,“這家的山楂排骨很好吃,我們嘗嘗。”

一問一答下來,點完了數道菜。

等到把菜單遞給服務員後,鹿妍才後知後覺。

等等。

她怎麽光挑自己喜歡的菜來點了?

然而還沒等鹿妍想明白,對面顧執南出聲:“為什麽要請我吃飯?”

鹿妍對上他神色疏淡的面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措辭。

只見過兩次面,說因為被他與衆不同的內在深深吸引,太假了。

實話說因為他好看得驚為天人,又像個觊觎美色的變态。

被他光風霁月的視線瞥過來,鹿妍莫名的有些緊張,居然還有點羞愧,昨晚那種被他在線糾正古詩的感覺又回來了。

“因為——”

話音倏然被嗡聲震動的手機打斷。

“抱歉。”顧執南道,“方便我接個電話嗎?”

鹿妍一句“因為緣分”吞了回去,她見顧執南不避諱地接起電話,對面似乎在滔滔不絕地說些什麽,他偶爾應聲,修長手指輕叩在茶杯旁。

是工作電話?

顧執南的神色冷淡,眉宇微蹙。鹿妍看了會兒,忽然想起偷拍的正事。

挑他打電話的時候偷拍,簡直是人性的扭曲,道德的淪喪。

鹿妍毫無良心地偷拍了一張。

服務生剛巧進包間上菜,她佯裝拍菜品的角度微微上挪,定格的鏡頭中,顧執南恰好微側過頭看窗外。暮色映在他的長睫末端,疏冷中帶着幾分淺淡的不耐,俨然行走的禁欲系本人。

保存,發送媽媽。

鹿妍的心跳得像剛搶過銀行,還沒感受分贓的愉悅,鹿母的微信緊接而來。

永葆青春徐女士:【好啊。】

鹿妍對這樣的回複毫不意外,極為認同地在心裏點頭,上到老下到小,誰看到顧執南這張臉不說一聲好。

永葆青春徐女士:【現在都敢拿男明星的照片來騙我跟你爸了。】

鹿妍:“……”

永葆青春徐女士:【下周末小王就到槐城,去跟人家好好吃頓飯,他的手機號188XXXXXXXX,打扮得像樣點,不許又給我找理由,知道沒?】

而通話另一端,已經走到了打感情牌的流程。董事總經理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痛聲悔道:“顧總,我在盛弘這麽多年,不說功勞也有苦勞,求您再給我最後一次機會,我……”

當初敢在監管報告中做假數據,董事總經理就知道會有被顧執南發現的這天。

他以為最壞不過凍結權限,到現在才恐慌地發現,這個比自己年輕近二十歲的頂頭上司,要比他想象中狠得多。

顧執南給足了對方陳述時間,沒打斷,更沒出聲質問。

就在董事總經理心裏浮起些微僥幸時,終于聽見顧執南說了句完整的話。

很平靜簡要的一句通知:“明早交辭呈。”

辭呈?

鹿妍從微信聊天裏擡起腦袋,有些懵,反射性地問了句:“你要辭職嗎?”

還不熟,問這個是不是太僭越了——

“我是說……其實我是個廚師,大學的時候跟着我叔叔在酒店廚房給他打下手。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我剛好失業——”哪壺不開提哪壺,鹿妍懸崖勒馬,眨巴着眼問,“那……你呢?”

這樣問也不對。

萬一剛剛他真是被老板辭退……

顧執南注視着陷入思維怪圈的鹿妍,心下了然。

他将手機擱在一旁,恰要出聲,見鹿妍認真擡眸,毫無征兆地對他溫聲道:“其實。”

“嗯?”

“我比較……”鹿妍斟酌,“仇富。”

顧執南神色微頓。

“尤其是那些一言不合就開除員工的老板。”

“……”

鹿妍體貼地發表了一段仇富言論,自認全方位照顧到了顧執南這個即将成為失業人士的自尊。

說完,她等他開口,漆黑水潤的小鹿眼真摯誠懇。

靜默半晌。

“……嗯,”顧執南捏了捏眉心,斂起眼底微不可察的笑意,靜靜回道,“我是個司機。”

作者有話要說:

這南的不是鋼直他是直切黑妍妹你清醒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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