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廳內人聲喧鬧嘈雜,落地玻璃窗外,轟鳴的飛機正從跑道上升起。
鹿妍捏着手機,在一片喧鬧中原地靜默了足足三十秒。
“好的。”宋和颔首,記下老板的指令,繼續恭敬地彙報工作,“今年的人工智能峰會在海市舉辦,這個月……南總?”
顧執南似有察覺,擡眼瞥了眼,不遠處,拉着行李箱的行人不斷交錯擦肩,并無異樣。
“沒事。”他淡漠收回目光,“繼續說。”
航站樓外的出租車內,鹿妍一動不動地杵在後座,愣怔着一聲沒吭,眼前的手機屏已經暗下去良久。
發呆片刻,她重新解鎖手機,屏幕仍停留在十分鐘前的搜索內容上。
她從來沒有嘗試過在網上搜顧執南的名字。
一是覺得沒必要,她還沒變态到喜歡一個人就刨根問底調查戶口的地步,二是——
他說他自己是司機。辍過學,失過業,和朋友一起住在合租公寓裏。
直到搜索結果在鹿妍眼前跳轉出來的那瞬間,那些鋪天蓋地的新聞報道,每一條像是都明晃晃地寫着:她是傻X。
顧執南,百科第一條。
T大少年班本科生,海外某一流學府博士生,盛弘資本創始人及CEO,顧仲集團董事會成員。
遠遠不止。
鹿妍一點點往下翻,仔細看過那些各式各樣的鍍金頭銜,連帶着最底下的媒體獎項都沒放過。
最新的一條是在今年三月。某家權威財經媒體曾出過一個華人投資者榜,顧執南的名字穩穩當當地跻身進了前十,是前十人中最年輕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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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她又重新退回最上方,照片欄中是一張媒體圖的截影,男人正在某科技論壇上發言,模糊像素都難掩他英隽的五官。
自從三年前回國,顧執南在網絡上流出的照片極少,本人似乎一直都非常低調。
不同圈層的人就像活在兩個世界裏。鹿妍每天都在為對方的瀕臨失業犯愁,卻從沒想過,他才是蹙下眉頭就能讓無數人失業的那個人。
那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事,算什麽?
“小姐,你去哪兒啊?”司機從後視鏡裏看鹿妍,見她發了半天呆,忍不住問。
“佰——”她的行李還在顧執南的公寓裏。鹿妍一頓,卻改了口,報了個地址,“去絕情酒吧。”
“好嘞。”
車一路無聲地從機場駛離,上了高速,直接開進市區,鹿妍望着窗外逐漸熱鬧的景色,腦袋鈍得有些轉不動。
她想現在就給顧執南打電話,想直接問他,騙她這麽久是為什麽。
是被她騷擾得無法拒絕,還是看她蒙在鼓裏覺得好玩。
那有沒有哪怕一點點,是真的被打動過。
其實想想,他只答應過做自己的約會對象,也吻過她耳朵,抱過她,卻從沒挑明兩人間的關系。
似乎都不用問了。
通訊錄都打開了,鹿妍垂下眼停頓了會,還是撥了上方高姝雅的電話:“丫丫。”
“嗳妍妍,阿姨已經上飛機了?”高姝雅接起。
“嗯。”鹿妍問,“你那裏有酒嗎?”
“你現在想喝酒?”高姝雅的酒吧平時下午六點才開門,她愣了瞬,聽出鹿妍的聲音有些不對勁,“有有,我等下讓小周他們提前把絕情給開了,你直接過來就行……怎麽了這是?”
鹿妍沒有多說,聊了幾句,還算鎮定地挂斷了電話。
到絕情時,時間堪堪下午五點。這條巷子裏坐落滿了酒吧,夜晚混着小吃燒烤攤尤其熱鬧,只是現在來得太早,街巷裏人影寥落。
酒保還在理桌椅擦酒杯,高姝雅靠着吧臺,沒把手裏的酒遞給鹿妍:“你還沒吃完飯呢吧?空腹喝酒怎麽行?”
“……不吃了,”鹿妍現在腦子裏一團亂,什麽都不想說,抿了抿唇,“你給我吧。”
她那雙無辜清純的小鹿眼實在太有欺騙性,高姝雅拗不過,還是把酒給了鹿妍。
怎麽送媽媽去趟機場,回來就這樣了?
想家了?
高姝雅百思不得其解,心驚肉跳地眼看鹿妍一杯杯酒往下灌,從十幾度的啤酒灌到洋酒,喝酒如喝下午茶,連半句多餘的話都沒吭。
“行了妍妍——再喝下去要出事了!”高姝雅跟調酒師交換了個眼神,擋住鹿妍的酒杯,“到底怎麽了?”
鹿妍搖搖頭,正想說些什麽,擱在酒杯旁的手機開始震鳴。
“是顧執南的電話。”高姝雅看了看,“你不接嗎?”
鹿妍差點就要接起來。
他不久前才下的飛機,算算時間,現在也該到公寓了。
……到哪個公寓?
空腹喝了幾杯酒,鹿妍酒意泛得很快,但絲毫不影響她想起剛才看的新聞報道。顧執南手裏光是地産置業就投資了十餘家公司,那些和朋友合租公寓的鬼話,恐怕全世界只能騙到她。
顧執南的來電顯示還在亮着,她默不作聲地等了會,挂了電話。
思忖須臾,直截了當地關機。
“……”高姝雅見狀,驚愕地杯子都拿不穩,直覺是兩人之間出了什麽感情矛盾,“顧——”
“丫丫,我有點暈,”鹿妍收起手機,站起來時有些踉跄,抿出兩個恹恹的小梨渦,“能到樓上睡一會嗎?”
高姝雅登時收回到口的疑問:“可以啊。”
酒吧二樓是宿舍,有時騰給店員住一段時間,有時讓給醉如爛泥回不了家的客人睡一晚。其中一間是高姝雅的房間,她平時待得太晚懶得回去時,就湊合在這睡一晚。
二樓面積不大,就四間房,每間不過放一張床和一個衣櫃的大小。
高姝雅将鹿妍扶進自己房間。後者醉了以後很乖巧,只是犯困,躺在單人床上扒拉着被子,像滾棉花糖一樣把自己裹成了個球。
等高姝雅開了空調,回頭一看,喝醉的鹿妍快把自己悶在被窩裏憋死了。
她忙去搶救,被角下終于露出鹿妍染着潮紅的小臉,阖着眼,纖長的睫毛耷落,眉尖也不太愉悅地蹙着。
兇巴巴的,但不知道怎麽,就是能看出來有點委屈和無措。
高姝雅實在想知道原因,趁着鹿妍半醉半醒,問了句:“妍妍怎麽了?”
“……”鹿妍困得難受,動了動唇,半晌才低回,“妍妍不開心。”
“為什麽不開心?”
沒想到這句問完後,鹿妍阖落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醒了。
氣氛頓時有些緘默。高姝雅正想繼續問,鹿妍卻從被窩裏伸出手,緊抿着唇倏然拍了幾下被子,一陣悶厚的響聲。
十成十的發洩小脾氣。
她一字一頓道:“……男人,都是,狗。”
“你和顧執南……”高姝雅頓時警惕,“他對你做了什麽?他欺負你了?”
等了良久,又不說話了。
高姝雅一怔,連醉了都不肯說。
下午六點,絕情正式對外營業,陸陸續續有客人進來。周六晚的客流量大,等鹿妍模模糊糊轉醒時,隐約聽見樓下不斷傳來的音樂聲與嘈雜音。
房間內光線昏暗,小窗外對着的是隔壁一條靜谧的街巷,月光透過窗框灑落。片刻,鹿妍忍着醉後渾身的難受,坐起身開了手機,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
手機裏四條未接來電,都來自顧執南。
鹿妍戳開微信,第一條是他在五點多時發的。
顧執南:【怎麽不接電話?】
顧執南:【我在樓下,一起吃晚飯嗎。】
顧執南:【你在哪裏?】
從下午倉皇離開機場到現在,鹿妍滿腦子都是牽扯不清的躁郁情緒,現在一個人獨自靜坐着,終于能把心思捋順一遍。
有些茫然莫名,還有些難以置信,憤怒,剩下的都是無措和不解。
她不知道顧執南為什麽要騙她。一騙還騙這麽久。
不管是什麽原因,鹿妍都接受不了像傻子一樣被隐瞞了幾個月。
她給他介紹工作,帶他認識自己的朋友,去同學會,見家人,做這些事都傻得過頭。
鹿妍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她本可以單刀直入地問顧執南為什麽,要一個抽絲剝繭的真相。或者像當初對待傅啓州劈腿一樣,幹脆什麽都不問,迅速拉黑他的所有聯系方式,頭也不回地斷絕關系。
但她只是退出聊天框,什麽都沒做。
想起下午莫名其妙的那條消息,鹿妍沉默幾秒,從最近添加中找出王祿的微信,重新加了他。
等對方通過好友,鹿妍打字:【你下午發的那句,是什麽意思?】
隔了幾分鐘,王祿才回複。
王祿:【鹿妍,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你讓你男朋友動手段炒我鱿魚的事,不會這麽快就忘了吧?】
王祿:【公報私仇,真狠啊。】
顧執南竟然讓王祿丢了工作。
幾個月相處下來,平時他都是溫和沉靜的模樣,偶爾有時在通電話時蹙眉,顯露出淺淡的不耐,也都沒有絲毫令人膽顫的高位者氣質。而鹿妍現在一回想,才發現過往她不自覺忽略了許多。
比如顧執南時刻都從容不迫的淡然,以及言談舉止間隐約流露的矜貴,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養成的。
愣怔了須臾,她回神。
鹿妍:【你活該。】
發完,鹿妍木着臉,重新将人送進了黑名單。
酒吧駐場樂手的歌唱過一輪,此時場內換了輕音樂的碟,高姝雅靠在卡座裏和人聊天。
想起樓上睡着的鹿妍,高姝雅剛想看看幾點,手機就進了電話。
顧執南?
“你好你好。”高姝雅詫異,起身往外走。
男人的平靜而客氣:“你好,鹿妍在你那裏嗎。”
“妍妍……”高姝雅想起鹿妍的神情,轉口問,“你和妍妍到底出了什麽事?”
“她怎麽了?”片刻,顧執南聲音微沉。
高姝雅道:“今天下午妍妍來找我,整個人都不太對勁,什麽話也沒說,就只是悶聲喝酒。現在人喝醉了,正在我這裏躺着睡呢。”
“我知道你們的事我沒什麽資格插手,但妍妍她有過一段很差的感情經歷,對方劈腿,欺騙了她的感情。”高姝雅正色,“她好不容易走出來,我不希望她再被傷害第二次。”
顧執南并沒應聲。
不知道是不是對方總給人種深藏不露的感覺,說實話,高姝雅隐約有點點怵他。她嘆口氣問:“所以到底出什麽事了?”
夜色浸涼,顧執南已經下樓打開車門,導航至酒吧的地址,漆黑修長的眉宇逐漸蹙起:
“……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小顧,你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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