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酒吧人聲嘈雜,暧昧影綽的燈光晃得人難受。鹿妍從中午到現在沒吃一點東西,下樓坐在吧臺時茫茫然杵了會兒,感覺更暈了。
“有沒有酒?”她還覺得渴,問調酒師,“要甜一點的。”
高姝雅挂完電話,見鹿妍面無表情地在吧臺要酒喝,忙過去攔:“醒了?不能再喝酒了,再喝今晚就得睡醫院裏了。”
鹿妍也沒哭鬧着非要喝酒,安安靜靜地撐着臉出神片刻,看神情還算自然:“丫丫,你這裏有吃的嗎?我有點餓。”
“就炸薯條這些,空腹吃太油膩了……不然你今晚就睡我家吧,等會我帶你去吃點東西。”
鹿妍點點頭,又搖頭:“還是我自己做吧。”
酒吧後廚的食材不多,鹿妍很快下了一碗陽春面,吃完回到場內,又像釘子落戶般重新窩進了吧臺前的高腳凳裏。
“妍妍,你和顧執南……是分手了嗎?”高姝雅看不下去了。
“沒有。”
那就好,看來只是吵吵架。高姝雅正要勸,鹿妍又幽幽繼續:“我們又沒有在一起過。”
“……”
當初傅啓州劈腿的時候,鹿妍雖然也在絕情喝了一晚上的酒,但至少還能看出情緒。高姝雅替閨蜜罵了一晚上的狗渣男,陪她哭了一通,第二天鹿妍和傅狗就斷得幹淨徹底,還沒遇過現在悶着不說話的狀況。
連罵都不知道從哪裏罵起。
鹿妍也不知道從何罵起。事實上,她現在腦海中的措辭空白,就算見到顧執南,也沒想好第一句要問他什麽。
點了杯酒,剛碰到杯壁的下一刻,身後毫無征兆地伸過男人的手,抽走了酒杯。
眼前的手指修長幹淨,骨節分明,以往搭在方向盤上時,鹿妍都要找角度悄摸多瞅兩眼。此時她只看了一眼,怔了瞬,随即抿緊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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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了嗎。”熟悉的聲音響起。
鹿妍沒應。
顧執南垂眸掃過背對他的鹿妍,接着對旁邊的高姝雅略一颔首,語氣是一貫的禮貌從容:“打擾,我來接她回去。”
高姝雅睨了眼調酒師,支開周圍的人,遲疑道:“不然你還是問下妍妍,願不願意跟你回去吧。”
聞言,顧執南蹙了瞬眉。
“……你怎麽過來了?”緩了緩,鹿妍總算回過頭,眼裏眨着明顯的雀躍和欣喜,梨渦很甜,“今天下午我的手機關機了,沒收到消息,還沒有來得及回你。”
這轉折看得高姝雅瞠目結舌。
顧執南一頓,将酒杯擱在吧臺邊,只字未提消息的事,問:“想回去嗎。”
“回去吧,我有一些困……”鹿妍邊說邊挪下高腳凳,動作難掩酒後的遲鈍,矜持補了句,“謝謝你肯來接我。”
“這,這就回去了?”高姝雅一頭霧水,叮囑了句,“那妍妍你路上小心,到家記得給我消息。”
深夜的街巷外仍亮着燈,對面,酒吧門口的露天散座裏有不少客人在喝酒談笑。
替鹿妍開車門時,顧執南聞到她身上果酒的甜香,撐搭着車門的動作稍停,沒撤開。他的眸光寸毫未挪地落在她身上,斂下眼問:“喝了幾杯酒?”
“我都知道了。”
鹿妍極力維持的鎮定一秒垮掉。
剛才在酒吧裏,若有似無地打量顧執南的女人實在太多,衆目睽睽下,她有再大的脾氣也只是努力憋着。
“今天下午,我送我媽媽去機場的時候,看到你了,我就在網上搜了一下你。”鹿妍沒看他,聲音還算冷靜,“……你要不要看一看,好像還挺多的。”
話音剛落,周圍陷入長久的靜默。
一路開車過來的途中,顧執南其實已經猜得差不多。
本來也确實是想,這次出差回來後就向她攤牌,屆時她不論是生氣或是難以接受,他都能提前有所準備。但凡事總有預料不及的時候。
聽顧執南默認不言,鹿妍鈍麻了一天的神經像是被人猛地勾着拉扯了一下,跳得有些疼。
她承認,最初是因為他那張臉,才起了想要靠近他的心思。
但逐漸了解以後,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覺得這個人哪裏都挺好的,從外貌到人品,從談吐到性格,他都是輕而易舉就能讓人心生好感的類型。
所以她想,認真談一段平凡普通的戀愛就挺好,學歷背景都不是很要緊。
想想也有點好笑,對方表露出來的只是他全部的冰山一角,她就已經對人家死纏爛打了。估計連他也覺得好笑,怎麽只是哄騙兩句,就有人當真,還傻傻地追他這麽久。
鹿妍又想起方才在酒吧裏對顧執南投以青睐的女人們,在他眼裏,可能她并無區別吧。
一句為什麽突然就不想問了。
“這是你之前給我的銀行卡,我沒有動過,本來前兩天就想還你,但你那時候不在。”沉寂許久,鹿妍從包裏遞過一張卡,思忖一瞬,解開安全帶,“我還是打車回去吧。”
沒有人接卡,面前堵着副駕車門的人也沒讓開。
鹿妍終于仰頭看過去,顧執南仍然叩着車門邊沿,昏沉的光影描摹出他深邃的五官輪廓,襯得眸色格外深。
“卡不用還我,本來就是給你的。”他的聲音辨不出情緒,在濃夜中漾開,“用了多少都不需要告訴我。”
半晌。鹿妍忍下強烈的委屈,淡淡“哦”了一聲:“差點忘了,你不缺錢。”
“不過,你還是拿回去吧。”見他不接,鹿妍把銀行卡放進中控臺的儲物盒中,“一開始就不是我的,現在給我也不太好。”
“一開始就是你。”顧執南道。
鹿妍愣怔剎那,看他。
沉默片刻,顧執南斂下眼,平靜承認:“從一開始,我就在騙你。”
“……”他是怎麽能光風霁月地說出這種話的?
“當初在衡湖邊上,你遇到我在救人不是巧合。”顧執南複而擡眸看她,目光深得勾人,“那天早上我跟着你出千鼎,跟着你回家,看你從公寓裏出來,又一路跟到了衡湖邊。”
“所以,那天你會遇到我是必然,救別人只是意外,原本我以為想跳湖的是你,打算救的也是你。”
鹿妍:“……什麽?”
騙她的事,顧執南并不打算替自己辯解,言簡意赅地從兩人真正見面開始陳述:“你遇到我的那天,我就住在千鼎酒店。”
那天,顧執南投資公司旗下的新産品發布會定在千鼎舉行,時間在上午。為了方便,主辦方為每位參會嘉賓定了酒店房間,前一晚顧執南的整個團隊應邀住在千鼎。
他有晨起健身的習慣,卻沒想到能在電梯門口碰到她。
她剛在酒店得知被辭退的消息,有些失神地在旁等電梯下樓,情緒失落而茫然,并沒注意到旁邊的他。
進電梯後,他沒有按下健身房的樓層,而是任由電梯降至一層,跟着她出了酒店。
他的車一直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後。
本打算送她到家樓下就折返,不曾想隔了幾分鐘又見她下樓,強自鎮定的神色中隐着驚慌。他在車內等了許久,直到瞥見警車到來,才知道是她家裏進了小偷。
處理完報警事宜,她沒把自己悶在家裏,出門随意坐上一輛公交車,到衡湖邊才停下。
他就一直在離她不遠處的地方。
見她委屈而失魂落魄,見有男人向她搭讪,見她對路邊的小販說,她失業又失戀。
失戀。
顧執南自認不是多高尚的人,曾經放過手的人現如今處于最低落的境地,給了他趁虛而入的機會,他不會再客氣。
“從那天起,我就在有目的地接近你。給你發威汀的面試邀請,将錯就錯當你的同事,趕走你的相親對象,甚至于在你面前賣可憐。”顧執南的桃花眼襯着幽暗的光,“那時我想,你是同情我也好,對我愧疚也好,只要這次你能看到我,我都不介意。”
鹿妍還沒緩過神來。
不是。
他是怎麽能把錯認得這麽光明坦蕩的?
還有什麽叫從一開始起……他難不成對她還是一見鐘情嗎?
緩了片刻,鹿妍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相信。”
顧執南低緩應聲:“我不值得你相信。”
“從今天起,你可以無理由懷疑我的每一句話。”頓了頓,他又道,“但我不會再騙你。”
鹿妍默了默:“什麽意思?”
“我不只想做你的約會對象。”顧執南開口,聲音低得有些偏啞,“從現在開始,我用真正的身份追你,你選擇什麽時候原諒我都可以。”
“……”鹿妍猝不防被他的邏輯繞進去,許久才出聲,“我沒有要原諒你。”
“那就不要原諒我。”顧執南找到副駕駛座邊的安全帶,斂下眼,替她重新系好,“你只用看着我追你,不需要回應我,也不需要做別的。”
“……”
鹿妍一句話都接不上來。
她此時有些懵,茫然中還有些惶然無措,但剛才醞釀的委屈和憤怒已經随着兩人的對話消失殆盡了。
還沒捋清頭緒,又聽顧執南問:“現在送你回公寓?”
“……嗯。”想到什麽,鹿妍思忖補了句,“不是佰樂花園……回我的公寓。”
顧執南關車門的動作稍頓,睫毛動了動,才道:“好。”
回去的路上,鹿妍窩在副駕駛座裏沒再出聲。車內氣氛靜默,緊繃着的情緒甫一放松,酒意也跟着再次醺上來。
她借着玩手機強制讓自己清醒些,思維卻在發散。
鹿妍搞不清對方是不是還在騙她。
畢竟像他這樣的人,要騙她太容易。
但不得不承認,剛才顧執南說的一長段話裏,沒有一句是在刻意安撫她的情緒,可她有那麽那麽一瞬間,盯着他那雙眼,确實心跳怦然一動。
不争氣。沒出息。
活該被騙成傻X。
心動不代表不生氣。誰規定這兩種情緒不能兼容。
于是鹿妍決定不再看顧執南一眼。
等回到自己公寓時,已經是淩晨近一點。
上周鹿妍就已經來簡單收拾過了,此前狼藉一片的公寓勉強恢複到了能住的地步,不過一些破損的用具擺件還沒來得及補上,乍一回來住還覺得有些空蕩。
她的行李還在顧執南的公寓裏。
……暫時就不去搬了。
洗完澡,鹿妍裹着被子,睡意全無。玩了會手機,微信裏多了幾條高姝雅的留言。
高姝雅:【妍妍你到家了嗎?】
高姝雅:【喝這麽多酒,記得吃護肝片再睡。】
高姝雅:【我睡咯。】
高姝雅:【對了,睡前問一句,你們到底什麽情況?】
鹿妍已經确定了事情始末,就沒再瞞着。她重複了一遍下午做的事,在浏覽器中輸進顧執南的名字,将搜索結果截圖發給了高姝雅。
近十分鐘後,鹿妍才收到對方發來的滿屏問號。
真好。世界上又多了個失眠的人。
鹿妍滿意地去廚房熱了杯牛奶,她睡不着,索性捧着杯子,挪到窗邊看了會風景。
淩晨兩點,萬家燈火盡數熄滅,沒有風景可以看。
鹿妍喝完牛奶,恹恹地想爬回床上,忽然目光猛地停住了。
樓下有隐約車燈。
顧執南的車還停在樓下,維持在送她回來時的位置。
鹿妍的公寓在六樓,借着單元樓旁的一排路燈,能清楚地男人靠在車門邊,面前燃着星點的火光。
在抽煙。
怔了須臾,鹿妍摸出手機,一句話已經打在對話框中,想了想,又一字不落地删掉了。
顧執南一直在樓下待到第二天。
翌日清晨,鹿妍如同間諜偵察般挑開窗簾往下瞅了眼,對方的車還在,但沒見人影,應該在車裏。
她忍了忍,在廚房削了半小時的土豆後,終于沒忍住下樓找人,卻發現車已經開走了。
接下來兩天裏,鹿妍都再沒見過顧執南。
這幾天鹿妍請假在家,也沒閑着,将公寓裏缺的電腦相機一一補齊,在收拾客廳時,餘光瞅見從小書櫃上飄下來一張紙。
紙上走筆翩跹地寫着佰樂花園的地址,字跡漂亮有力,是顧執南那天寫的。
鹿妍盯着這張紙默了半晌,這段時間被騙的實感後知後覺地又湧了上來。
說要追她,這兩天卻杳無音信。
她再傻都不會信第二次。
正掙紮着要不要把它扔進紙簍,手機鈴聲倏然響起。
“喂,是鹿小姐嗎?您的包裹到了。”快遞員笑問,“您現在在家嗎,我給您送上來?”
鹿妍這幾天買了不少東西,聞言回道:“我在六樓,您上來吧。”
“可這地址上寫的是十五樓……佰樂花園3幢,”快遞員不确定,“是您家嗎?”
默然兩秒,鹿妍反應過來了。
包裹裏應該是她一周前買的風衣,當時想買給誰,不言而喻。
一瞬間,鹿妍覺得有些後悔。
她挑了幾天才挑中的衣服,滿心雀躍地期待他穿起來是什麽樣,卻沒想過人家已經穿起了最貴的高定西裝。
“……是我的。”良久,鹿妍才接話,聲音溫柔糯軟問,“請問樓下附近有沒有垃圾桶?”
快遞員經驗豐富:“哦,我給您放垃圾桶後面的草叢裏?”
鹿妍真摯道:“不用,您放垃圾桶裏就好。”
“……”
作者有話要說:
我好沒用,我在心疼小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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