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淪落紅顏
“什麽,他死了?”
陰暗的房間裏,看不清說話者的身影,可是那聲音依稀仿佛是那麽的熟悉。
“确實是死了,好像是得了什麽不治之症,一路上都在咳血。”
“那他說過了沒有,那個人在哪裏?”
“沒有,我們搜查了他的遺物,連他給女兒的信裏,也沒提到那個人,看來他果真是不知道。”其實,他們找到的時候,人已經沒氣了,說與沒說,他們也不知道。不過這些可不能讓老大知道。
“那個小的怎麽辦?是不是要繼續跟蹤?”
“不用了。”黑影沉吟了半響,低聲地說道,象是怕被什麽人聽見似的。
其實這裏并沒有其他的人,不用怕被別人偷聽了去。他也許怕的是被鬼神聽見了,遭報應吧!只是報應不是來自天上的,而是來自于人間。與其去敬畏鬼神,不如,少做一點傷天害理的事情!
“傳令下去,把那個小的處置了吧。”
“你是說…?”
“留她一條命吧,但要讓她永遠不能有翻身的機會!”
“是!小的明白了!”這些有錢人可夠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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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風清洌中帶着一點田野的香氣,朝霞像是戀人們染紅的雙頰,太陽懶懶地探出了雲層,一點點地把光和熱灑向人間,昨夜的寒冷倒像是一場不真實的夢。
一日之計在于晨。早晨的人們像是初生的嬰孩,有着重新開始的沖動。
可是福隆客店門口傳來的喧鬧聲,打破了這和諧的早晨,讓人們又回到了現實中來。彼此看看,還是昨日的樣子,不覺都有些洩氣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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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呀!老板打人了!打死人了!!”一個清脆的童聲,有點嘶啞地叫着,聲音裏的憤怒多于懼怕。
“別叫了,小姑奶奶!我哪有打你呀!”瘦猴似的老板愁着一張臉,看看漸漸聚集來的人們,聲音又放軟了一點, “要不你先進店裏來再說!”
“我才不要進你的黑店呢!萬一再被你賣了,我找誰評理去!”小姑娘不依不饒,打定了主意,要讓他給個說法的。
“老張,你什麽時候做起人販子生意了?”人群中有人調侃道。
“胡說!不要血口噴人。”
“你趁我剛死了父親,沒有大人管我,和人販子合夥把我拐賣給了妓院,你還敢耍賴!那兩個人都告訴我了!”她的臉上、手上,有着深淺不一的劃痕,衣衫雖有點磨破了,可是卻不沾一點塵埃。頭發也梳得很整齊。分明是她自己梳的,有一點歪歪扭扭的,卻不失可愛。
她不是別人,正是花了近兩倍的時間,掙紮着,冒險回到這裏來的小雪兒。
“他們胡說!是他們說可以出錢葬了你父親,還能給你找一個人家撫養,我才讓他們帶你走的!誰知道他們是人販子的!”張老板急得臉都紅了,急忙解釋,卻沒發現自己已經落入了陷阱。
“他們明明說和你很相熟,合謀賣了我,得了錢平分的。”眼看着圍觀人越來越多,小雪兒趁熱打鐵,繼續設着陷阱。為了撇清自己,店老板惟有一句句地辯白。一步步地走進圈套。
“我根本就沒見過他們,怎麽和他們合謀?”張老板有點心虛了。可是又不能不這樣說。
“沒見過他們,就讓他們把我帶走了?他們明明說給了你很多錢的,賠償你索要的損失,還夠厚葬我父親的,是你昧了錢,把我父親丢棄不管的!”
“哎呀!那兩個人總共就給了兩個大洋,剛好夠雇兩個人把你父親擡出去埋了,哪裏夠什麽厚葬的?哪裏又有什麽賠償?”他要是早知道這個小姑娘這麽厲害,他才不會貪圖那兩塊銀元呢。
“那我父親的遺物呢?裏面還有一包銀元呢,你不都貪下了?”
“銀元?裏面除了幾件衣服,就只有一封信,剩下的幾個錢,連店錢都不夠的,還…”
他突然不說了。四周的人群紛紛投來的懷疑的目光,讓他發現,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個尴尬的境地,他的解釋不但沒有澄清自己,反而坐實了自己所做的——以及沒做過的一切!
“你昧下我們的錢財,謀害了我的父親,拐賣了我,還敢說開的不是黑店?”
周圍的人群一片嘩然,張老板青紫着臉,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雖然自己并沒有作,可是一則自己确實心中有愧,二則,所有的這一切又出奇的巧合,而自己剛剛又承認了許多事情,不能不讓別人懷疑。他只能求助地舉着雙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想求她為自己辯白幾句。
小雪兒瞪着雙眼,像是要把店老板吞下去,才能報複她這一夜所遭受的一切。
今天的她,已經不是那個初失所持的小女孩,一夜之間,她已經長大了。黑夜和寒冷,密林和危險,沒有讓她變得懦弱,相反地,讓她變得獨立,清醒,智慧,和——狡猾。她就像個經歷過磨難調教的小野獸,獨自一人度過了危厄,已經學會了保護自己,學會了要怎樣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
就在衆人吵鬧不休的時候,一個柔柔的女聲打斷了一片喧嘩。
“你們這麽吵,什麽問題也解決不了的!”
那聲音并不是很大,就像是流水柔柔地漫過了片片草地,那聲音也柔柔地淌過了在場的每一位聽者的心。
現場立時變得鴉雀無聲。人們都下意識地轉頭去看說話的人,每一個人心裏都帶着忐忑:能發出這樣的聲音的人,會是什麽樣子啊?
雪兒目不轉睛地盯着越過衆人,娉婷而來的女子,心裏竟有些小小的喜悅。從周圍人的抽氣聲,和幾個快要流口水的男人的表現,她知道眼前的大姐姐必然是有着驚人的美貌,可是她感到的卻是對方脫俗出衆的氣質,和那雙寫着欣賞,仿佛像兩潭碧藍的湖水一樣的眼睛。
雖然只是第一次見面,她的心中卻湧起了親切的感覺,倒像是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她趕緊收斂心神:不行,在這陌生的地方,面對一個陌生的人,自己怎麽能有遇見親人的感覺呢!
那個身着寶藍色斜襟褲褂的少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戒備的神色,不覺用手挽了一下垂在身側的黑光油亮的辮子,原本漠然的臉上浮出了一朵笑容。這一笑,倒像是撥雲見日,雪融花開,看着的人,心裏都一動:是什麽樣的父母,能造就這樣的女兒!
“張老板,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呀?你一個大男人家,怎麽欺負小孩子呢?”
張老板如大夢初醒,像是見到了救星,趕緊把前因後果講了清楚,不敢有半點隐瞞。為了一點錢,背上圖財害命的罪名可就不劃算了。
他只知道這位昨日才住進店裏來的少女姓陳,來自京城。雖然不知道她的來歷,可是以她的排場,應該不只是一般的大家閨秀。看到大家對她的态度,他知道現在也只有她能還自己清白了——盡管他并不很清白。
聽了他的陳訴,雪兒才知道,那天的一切,都是一個騙局。店老板事先收了一個神秘人的銀兩,讓他對那天發生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他起先并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當然,後來他的索要賠償,也起到了催波助瀾的作用。
是什麽人,非要置她于困境不可呢?應該和陷害父親的,是同一個人才對!這就是常說的所謂斬草除根吧?!那麽,父親在一路上的躲躲藏藏,應該也是害怕被什麽發現吧!
雪兒幼小的心靈,第一次嘗到了憎恨的滋味,在今後的歲月裏,這種仇恨,恐怕要深深地根植在她的心裏,伴随着她一起成長,壯大!
“你現在想怎麽辦?”柔和的女聲像是在她的耳邊輕嘆,雪兒一回頭,看到那張不沾一點塵俗的臉,離自己只有一臂之隔。
“我只要他能如約厚葬我的父親,把我父親的遺物交還給我,把他所收受的賄賂交出來,我就答應不告他!”雪兒咬着牙,不去看那張臉,害怕自己會流下軟弱的淚來。
“張老板,你覺得怎樣?”
“這個…她的東西嗎她拿去,可是其它的……”
“張老板,人貴知足,人家不告你就不錯了,你還…”少女擡起手,打斷了人群中傳來的聲音。
“不如這樣,其他兩項你要照作,至于安葬的事宜我可以代勞。如果張老板還不服的話,我只有支持小姑娘去打這場官司了,可是,我保證你會輸得很慘的!”聲音依舊是柔柔的,像是在說着安慰的話,少女的臉上卻浮現出一些不耐。頃刻間,仿佛天空也随之變得黯淡起來。
“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嗎!”張老板苦着臉答應了。一切都算是圓滿地解決了。
安葬了父親,雪兒默默記下了地址,卻發現自己無處可去。
“要不,你就跟我回京城的紅顏居吧!我正好想找個徒弟,你就跟着我學琴藝吧!”柔柔的聲音讓她沒法拒絕,可是還有點猶豫。
“沒關系,如果你有了更好的去處,你再走也不遲,在紅顏居,你是自由的!”說着,她回頭看了一眼跟在後面的兩個仆人:“記住了,她在紅顏居,只是客座的身分!”
“是,香君小姐!”
是的,這位少女,就是即将陪伴雪兒——李傲霜長大的師傅,紅顏居的頭號招牌——陳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