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人之隔

雪兒永遠也不會忘記父親去世的那個早上,永遠也不會忘記,一夜的夢境,醒來後看到的卻是這世上剩下的唯一的親人——爹爹,變成了一幅冰冷毫無知覺的屍體。

更不會忘了,随後發生的一切。也正是從那天起,原來的那個嬌柔可愛,承歡于父母膝下的李雪兒,死了,留下來的只有一個李傲霜——獨傲霜雪的李傲霜,為複仇而複生的李傲霜。

“快放開我!我不和你們走!放開我!”

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兩個男人的夾持下,扭着身子拼命地掙紮着,倒像是一只被困住了的小野獸,用盡最後一點力氣,也要重獲自由。

“她這個樣子,我們怎麽趕到京城去?就是到了,醉仙樓也不一定能答應收下這個小刺猬!”高個子男人有點無奈地看着這個叫個不停的小女孩,只覺的拿到了一個燙手的山芋。

“那你說怎麽辦?”小個一點的問道。做了這麽多年的“人口”生意,還沒碰見過這麽辣的小孩呢。

“我們先在這歇會兒,等她叫得累了,我們再上路。我就不信,她一個小姑娘家,能有多少力氣跟我們耗!”

也不知是有意的,還是大意了,他們并沒有綁住小雪兒——沒錯,這個被拐帶的小女孩,正是我們的小主人公——雪兒!

三個人停留的地方,已離開原來的城鎮有大半天的路程了,而如果繼續徒步的話,離京城有整兩天的路程——如果不迷路的話。用一句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來形容這個地方,也許更貼切一些。

高個兒躺在草地上,悠閑的哼着小曲。矮個子靠着大樹,迷上了眼,嘴裏喃喃地念叨着:“在這裏走丢了,可是要被狼拖去的!沒有人會救你的!”

雪兒已經不叫了。她靜靜地坐在兩人中間,小心地打量着四周。她知道,矮個子的話是沖着自己說的,可是她一點也不怕。她要逃走,即使是會迷路、會遇上野獸,她也要逃走!

她不禁慶幸這大半年的辛苦練功。雖然自己的力氣還敵不過兩個大人,可是體力卻比一般小孩強許多。一路上雖然她不停地叫着、掙紮着,可她都沒用自己的力氣走路,可以說,是那兩個人在拖着她走。所以,現在恐怕那兩個大人要比自己累得多了。

“我一定會逃回去的!一定要找到爹爹的遺體,把他安葬!”想起父親,她的喉頭好像又要咯住了。可是現在不是體會喪父之痛的時候!她拼命壓下心裏的難過,想着成功逃脫的可能性。

也許是雪兒少有的安靜,讓煩累了大半天的兩個人都如獲重釋,兩人都昏昏睡去。

雪兒輕輕地向外移動着身體,貓着腰,向一旁的樹林前進。當她就要快到樹林邊的時候,高個子翻了一個身,腳踢到了矮個子,矮個子叫了一聲。雪兒吓了一跳,飛也似的跑進了樹林裏。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照着,草地上的兩個人還在睡夢中。等他們醒來,發現走失了“獵物”,也不過說聲晦氣罷了。對他們來說,錢已經收到了,任務也完成了:在這個荒山野地,有野獸出沒的地方,一個小小的小女孩,還有生還的可能嗎?即便有,那也是她命不該絕,與他們無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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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們對于能這樣輕易地脫手了一個燙手的山芋,心裏都在暗暗竊喜——也說不定啊!

雪兒在樹林裏拼命地跑着,直到發現沒有人追上來,她才停下裏,仔細辯別了方向,接着向前走去。

陽光透過頭頂的樹葉,灑下點點斑駁的亮光;風吹過樹梢,留下一陣沙沙的聲音。像是有人踏着樹葉從她的頭頂走過,又像是有人在她的耳邊訴說着不為人知的故事。

她靜靜地向前走着。生平第一次,對人的恐懼讓她在這陌生的樹林裏感到了安全。她知道,害她的是人,而這個樹林卻保護了她。當那些本應該幫她的人類出賣了她,傷害了她時,是大自然,為她提供了庇護所,讓她能有喘息的機會。

她從來沒想到,她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衆目睽睽之中,被人拐賣了!

當她從沉睡中驚醒時,看到的卻是父親慢慢冷卻了的身體,和了無生氣的臉。她不知道該怎麽辦,只是不停地呼喚着父親,搖着他的身子,希望他醒過來。

直到房門口聚集了一些聞聲而來的人,她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快要喊啞了嗓子,淚水早已沾滿了雙襟。

怎麽辦?怎麽辦?父親沒有了,她一個人該怎麽辦?當她把求助的淚眼投向圍觀的衆人時,看到的只是同情的目光,和搖着頭的嘆息。而看向父親的目光,竟還有一點嫌惡。她不覺心涼了半截。難道這就是大人的世界?一直被父親的雙肩罩住的真實?而接下來的事情,更讓她有些出其不意。

最後,客店的老板來了,昨天還笑臉迎人的他,進了門,沒有一句安慰的話,只是連聲地叫着:讓她趕緊把“死人”擡走,并要她賠償損失。因為這間客房死了人,最近一段時間是沒人敢住了!

就像是配合他似的,接着就出來的一高一矮兩個人,聲稱願意代她賠償,也可以替她埋葬父親,并可以找到領養她的人。于是,在衆人的唏噓叫好聲中,一切就這麽定局了,沒人問她的意見,就好像這件事與她無關似的,每個人都說她碰到了好心人。

當事後想起這些的時候,她總覺得有些蹊跷。就好像排練好的一場戲,整件事情的發生太突然,也太順理成章了。

可是,父親剛死,而這些人又都不認識,這樣想,又好像太不合理了。

如果不是在午飯的時候,她偷聽了那兩個人的談話,知道了他們只是給了客店老板一點錢,讓他雇人把父親的遺體擡出去胡亂埋了。而他們要帶自己去的,是京城最大的“青樓”-“醉仙樓”!也許不是因為這樣,她就真的跟他們走了。

畢竟,自己是沒法安葬父親的,也沒法自己走到京城,找到相國寺的。

眼睛模糊一片,已經看不見路了。她不得不停下來,擦去不知什麽時候流下來的淚珠。在心裏第無數次地告訴自己:堅強,堅強!你已經不是那個父母膝下撒嬌承歡的小雪兒了,你是李傲霜,可以獨傲霜雪的李傲霜了!

即使回去客店,有可能遭到第二次被綁的命運,她還是要回去試一下,不管怎樣,她一定要找到父親的遺體,還有他留給自己的遺物——尤其是那封信!

說也不知道,那一夜,在那樣一個大人都會迷路失蹤的密林之中,她是如何走出來的,那一也在密林之中,有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

只是那一夜,一個天真活潑的小雪兒真得沒有了,留在了那座密林之中。第二天走出來的,便是那個落入紅顏居的小傲霜了。

馬車粼粼的帶走了她,走向了繁華奢靡的京都,只留下一抔黃土,掩埋那失落在異鄉的孤魂,等待着稚子長成之日的到來。

在白玉鎮上,事情卻詭異很多。

鬧得沸沸揚揚的李文博案最終卻以罪犯的逃逸告終。而他的妻女,也全都在一夜之間夭無所蹤。

“大伯,你為什麽不讓我會白玉鎮?”

說話的正是方曉天。他剛放了假便想跑回來,多一天也不想等。不知為什麽,好像有一條無形的線牽着他,讓他對白玉鎮有着某種難舍的感情。可是大伯方盾卻去信不讓他回來,只說鎮上不太平,讓他好好呆在縣城溫課。可是他聽到這個消息,真得好擔心,擔心什麽,他卻又說不出來。

“你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方盾看着又長高一截的大侄子,無奈的眼神帶中一絲戒備之态。

“那我出去了!”

無視大伯父眼神中的詭異,方曉天也不羅嗦,抽得瘦瘦高高的身子,快要追上大人了,身量雖然單薄,卻勻稱結實。自幼好武的他,現在已經有過五個師傅了,而這個五個師傅都以言明:自己已經教無可教了。

“你去哪裏?”

方盾看到侄子轉身就要出門,一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卻被方曉天肩頭一抖,震了回來。雖然知道他是無心之過,方盾心中卻頓時有了一股氣。

“如果你是去找李家的小姑娘的話,你就省省罷,不用去了!”

方曉天刷地轉過身來。

“為什麽?”

“李家一門,從此在白玉鎮上不存在了!”

“發生了什麽事,他們是……搬走了嗎?”

方曉天的聲音微微的有些抖,自己卻未曾察覺。方盾暗暗皺了下眉頭,吐出狠心的一句來。

“李文博犯了事,攜家眷逃逸了。結果在路上染了瘟疫,父女二人都死了。他的妻子和兒子……不知所蹤。”

李文博确實死了,據派出去的人回報,那個小姑娘不死也只剩下半條命,只怕這輩子也未必能回得了白玉鎮了。

只是說到最後一句,方盾明顯的有些氣弱,放低了聲量,已經被雪兒一絲的消息震蔫了的方曉天,此時那裏去注意這些,愣愣的看着方盾半晌,好像好一會都無法理解他說的話。

“大伯,你是說…你是說,雪兒和她爸爸…都,都沒了?”

“沒了,死了,埋在了異鄉,連個墳頭都找不到。你不用再惦記了!”

方盾看到他這樣,話開時說的有些咬牙切齒起來。

“死了,埋了,找不到了……”

為什麽只是過了幾個月而已,一個活生生,僑生生的小女孩,就再也找不到了呢?

為什麽?

生命的脆弱居然如此的讓人震撼。幾個月不見,依然是天人永隔!

“我惦記?我們惦記什麽呀。”

方曉天眨眨眼,很無辜的看着大伯,心中悶悶得,有些喘不上氣來。

“那最好了!”

方家的男人,為什麽偏偏去惦記李家的女人。連未成人的小孩子都這樣!他真的快要無力了。

雪兒,她真的死了嗎?

從此,方曉天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幾乎沒有在回過白玉鎮。雖然對于李文博的所謂“犯事”,在長大後也曾經感到疑惑,可是內心中有一個聲音,卻強迫讓他選擇忽視。

陳年的一個傷疤,如果揭開了,只有痛的感覺,于事無補,又何必去揭開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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