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琴瑟和弦

在紅顏居的後樓大廳之中,傲霜第一次跪在香君的面前,叫了一聲“師傅”,她卻不知道,她這一跪一叫,将還有些争執的事情定格下來。

在大廳的照壁前,供奉着一座梨園的神位,香君在這裏鄭而又重的一番說辭,傲霜相應的一個跪拜,一個簡單的入門拜師之禮,就算是行過了。

一片道賀之聲從周圍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香君一邊示意傲霜起來,一邊敷衍地點點頭,眼神卻不由得飄向人群中那張會心的笑臉。

難道,他知道她在這其中的用心嗎?

“雪兒,來見過薛大娘,她是這裏的老板娘。”

老謀深算的薛大娘已經完全從尴尬中恢複過來。她笑眯眯的拉着傲霜,套着近乎,表示她已經接受了事實。心中卻在謀劃着兩全之策。

“幾歲了呀?”

“七歲。”

“哎呀,看不出呀,長得真好,怪不得香君喜歡你呢!一點看不出,比那個丫頭還小兩歲呢!”說着,把縮在身後的一個小小身影拉了出來。

“香君呀,這一個怎麽辦呢?徒弟多收一個也不要緊的嘛!”胖胖的臉上有一點誘哄的味道。

“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去耗費,你可以去找別的人!”香君的臉上讓人看不出喜惡,眼睛沒有在對方的臉上作少許的停留。

有兩個打扮時髦的女子,臉上露出了嫉妒的神情:只有香君,才可以一臉高傲冷漠地說出這樣的話,也只有她敢不賣薛大娘的帳,而薛大娘卻拿她沒辦法。

“別人哪有你一半的才情呢!你快看看,這個孩子也很不錯的,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

說着,伸手一推,那個小身影踉跄了一下,完全暴露在衆人的目光中。

兩個小女孩站在一起,兩相比較之下,任誰都明白了,香君為什麽選擇“飛雪”,而舍棄了她。

那個小姑娘很是瘦弱,雖然長的面目清秀的,卻和小兩歲的傲霜差不多高,她低着頭萎縮着脖子,倒顯得更矮了一些。“飛雪”如果像一輪蓬勃的朝陽,她就更像是一彎清冷的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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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從長相而言,她比“飛雪”更接近香君的味道,可是從神态氣勢上,後者的超乎年齡的從容淡定,卻更多了些香君卓爾不群的氣度。

“師傅,就讓她來陪我吧。”看着眼前比自己還要瘦弱的身影,以及那若有所求的眼神,在明白自己幹了什麽之前,傲霜就已經開口了。

看着她誠懇的面孔,香君猶豫了一下:“也好,就讓她先侍奉小雪吧。”

“香君!”薛大娘不覺有些又喜又憂。

“我教小飛雪的時候,她可以旁聽,至于能學到多少,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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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難懂的是少女的心,而最容易成為仇人和朋友的,則是小女孩。

自從那一天開始,傲霜便正式作了香君的徒弟,跟着她學習棋琴書畫,舞蹈唱功。其間,在薛大娘的堅持下,又舉行了正式而隆重的拜師禮。

也就從那天起,美雲——那個瘦弱的小女孩,就把所有的忠誠和崇拜都給了傲霜。除了不得已的分離,她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跟在傲霜後面,細心的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學習傲霜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直到傲霜提出異議為止。

可是兩個年齡相仿的孩子,還是迅速地成為了好朋友。只是兩人相處的模式,在美雲的堅持下有一點奇怪:像是主仆,又像是姐妹。許多時候,又讓人分不清,哪一個大一些,哪一個小一些。

美雲本是個沒名沒姓的孤兒,這個名字是在傲霜地堅持下,由香君師傅給她起的,并讓她跟着傲霜一起姓李。

紅顏居的生活,對孩子來說是枯燥的,尤其是無止境的學習和操練,狹小的活動空間,讓原本好動的傲霜總覺得有點郁悶。更何況,她還有沉重的讓人難以承受的心事。

夏日的午後,傲霜練習了一會兒舞蹈,擦着一身的汗水,百無聊賴地躺在一棵樹下乘涼。坐在一旁的美雲手裏拿着針指,正在練習刺繡——這是她額外的工作,除了照顧傲霜,一起學習琴藝,她還要幹一些薛老板吩咐的活計。

“美雲,你說師傅除了棋琴書畫和歌舞,還能不能教點別的?”

“香君師傅是京城樂壇最紅的,等小姐學會了她的本事,将來你也能成為最紅的了!我覺得,光學會這些就夠吃力的了,你還想學什麽別的?”

“最紅的又如何?師傅還不是什麽也沒有!一樣得聽那個薛老板的!我才不想這樣呢!”她用雙手墊起頭,側着臉看着美雲:“倒是你,比我用功的多,将來說不定能紅了也說不定。”

“小姐千萬別這樣說!”美雲的臉上出現了兩朵紅暈,給她增添了一點妩媚:“美雲再用功,也還是趕不上小姐的!香君師傅是對的,天分上,我實在沒法跟你比的!”香君從不特別對美雲教授指點什麽,在傲霜私自的指導下,琴和筝她還能勉強跟得上,而其他的,她都一塌糊塗。

傲霜嘆了口氣,那神态倒有點像香君:“話不能這麽說,你的琴就彈得不錯,也許你只有樂器上的天分也說不定!”

“如果勤真能補拙的話,他日,你的樂器說不定能趕過我。做人千萬不要妄自菲薄。”

美雲停下手來,默默地咀嚼着這句話。“小姐,你都比我小兩歲,怎麽懂得這麽多?”

“是我的父親教我的。他雖然只是個教書先生,可他懂的東西好多啊!他教出來的學生,有好多都成材了。可是,他卻……”聲音被突然湧上來的一陣難過給哽住了。小傲霜咬住牙,瞪大眼睛,生生把那股難受壓了下去。

美雲默默的低着頭做她的刺繡,仿佛什麽也沒看見。

她心目中的飛雪,是完美的,堅強的。眼前這個有些感傷的小姑娘,是她所不熟悉的。如果,連她也會脆弱地流淚的話,那……她…她該怎麽辦?

“美雲,你有什麽理想嗎?”

“理想?”

“就是長大特別想幹的事。比如說:找到你的家人;殺了那些害你的人;或者出人頭地,作個人上人?”

“自我記事起,我就是個孤兒,我不知道我身在何方,長在何地。從來沒想過找到親人。至于其他的,我就更沒想過。”

傲霜一翻身,坐了起來:“為什麽沒想過?那你到底都在想什麽呢?”她實在不明白,怎麽會有人什麽也不想。

“以前,我只想着要填飽肚子,少挨點兒餓。現在,我…我只想永遠這樣過下去,跟你,跟香君師傅都不要分離!”美雲期期艾艾地說完了。留在心裏沒說出的,卻是一句:因為你們就是我的家人。

“師傅說了,人生沒有不散的酒席。只怕你的願望也很難實現的。”

美雲搖搖頭,壓下心裏的不安:即使是散,也會是将來的事了!珍惜現在的幸福快樂比什麽都重要。

“你呢?你有什麽理想?”

“我長大了最想做的,就是找出拆散我們一家人,害死我父親的仇人,然後把相同的痛苦加倍的還給他!讓他一樣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說到了最後,她已經是咬着牙在說了。小小的臉上充滿了恨意,握着樹幹的手由于用力,已經有點泛白。兩只眸子射出了駭人的光芒。若非親眼所見,沒人會相信,這是屬于一個孩子的目光。

一陣輕風吹過,美雲不覺打了一個哆嗦,竟有點怕冷起來。

随着風兒,傳來了一陣琴音。仿佛來自不知名的遠方,又好像就在身邊的某個地方。琴聲飛揚而躊躇滿志,轉折之中,又有些壯志未酬的失意。

忽然,另一個方向又傳來了一陣洞簫的聲音,一起一伏地在唱和着琴音。簫聲清冽悠揚,仿佛在勸慰,又好像在贊訴。

琴音仿佛猶豫了一下,便和着簫聲,彈奏起來。兩個一來一往,像是兩個多年不見的知己,突然相逢于道,便不管不顧地傾訴起衷腸。

“那是誰在吹簫啊?”美雲恍若失魂地問道。

“噓!”傲霜的臉上已經恢複了冷靜。她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從沒有這樣平靜過。這琴和簫的和音,象是能滌清人在俗世間的一切欲望,讓聽的人在音樂中找到自己精神上的寄托。

“這便是香君師傅的琴聲,和柳君,柳先生的簫聲。只怕能有幸聽到這琴簫和音的,世間沒有幾個人!”

傲霜的這句話,卻也沒有半點誇張。

不知道什麽原因,傳說中的五君,從沒有聯手演出過,而就連同在紅顏居的陳香君和柳君,也從沒有同臺表演過,更不要說合奏一曲了!

在這個夏日的午後,這如仙樂般的聲音,出奇地讓傲霜那如熊熊烈火般燃燒的仇恨,熄滅了不少。從此她對音樂又有了全新的認識,正是從這一天起,讓她暫時放下了心中的仇怨,在紅顏居安心地呆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的音樂樂園,徹底地倒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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