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高山流水

中上乘的音樂演奏,靠的是技巧和熟練的程度,而聽的人,也需要懂得:音律、節奏、曲目以及演奏的手法等等。否則,根本無法品出優劣。

而上上乘的音樂,卻是用人的心與魂奏出來的,聽的人卻要是至情至性之人。聽的時候,只需忘卻世俗,忘卻周遭,甚而至于忘卻自己,完全地融入音樂之中,即使不懂樂律,也能體會其中的奧妙。

所謂“高山流水”,你聽到的不再是曲目,不單是演奏,而是音樂的魂之所在。

然而,更高明的聽衆,卻不但是能融入音樂之中,還要能抽身于音樂而外。在感受到演奏者的內心之時,又能不受其控制,而融入自己的喜怒哀樂,所見所想。

這後一種的人,是要有能夠達“悟”的天分,才可以做到的,這是一點也勉強不來的。

就像是一個從來沒見過高山與流水的人,卻搖頭晃腦地嘆着:“巍巍乎,高山;洋洋乎,流水。”他或許是一個精通音律的人,卻不會是真正的悟者。

“哥哥,這是什麽曲子?”

坐在戲臺下的小個子問另一個半大的孩子。

“是高山流水。”

半大的孩子——方曉天皺了皺眉頭,盡可能耐心地回答,心裏卻十分不悅被打斷了懷舊的思緒。

“高山流水?那時寫景的曲子了?”小個子——方曉虹問的不屈不撓,實在是覺得哥哥此時的神色好像有些特別。

“是!”重重的回答,宣布了做哥哥耐心快要用盡了。

“既然是寫景的曲子,你為什麽聽着聽着卻好像要哭了起來呢?”

小小個兒向後咚咚,退上兩步,真得有些害怕哥哥此時像是要發飚打人的眼神。

“我?快哭了?”

方曉天緩緩地用手抹過臉龐,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現在是這幅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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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聽到“高山流水”這首曲子,自己分明是在心中悼念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的小雪兒。

也許在他尚未成熟的心裏,在聽到這首記述着一段知音故事的曲子時,便暗暗把另一個小小的身影放在了一個特殊的地方。

“知音”,多麽奧妙的一個詞啊,可是天人永隔的兩個人,也可以用這個詞嗎?雪兒于這個詞,似乎有些不大合适吧?

方曉天一搖頭,揮掉了所有不該有的情緒。

“曉虹。”

“哥哥。”方曉虹的眼眨呀眨呀,就是不敢靠近哥哥。

自從他回了一湯白玉鎮,哥哥就變得不像以前的那個哥哥了。怪聲怪氣的,還常常發呆。

“你還記得李雪兒嗎?”

“記得,當然記得。她是我的好朋友……是哥哥的好朋友。”

“她不在了,你知道嗎?”

“不在了?……是不是去好遠的地方了?”

“……”方曉天想到雪兒的容顏,死這個字,說什麽也吐不出口來。他也不認為,曉虹能夠理解死這個含義。

“算了,等過幾天,我帶你去給祭奠她。”

“祭奠?”

“紀念!”

同樣的詞語從妹妹的口中吐出,卻讓他覺得有一種刺耳的痛意。

清晨的紅顏居,倒像個洗盡鉛華的美人,顯露出繁華之後的落寞。

香君回來了,還帶回來一個小姑娘,準備收作徒弟。消息迅速傳遍了整個紅顏居。人們不禁都在好奇,向來為人清高冷漠,對誰都不加辭色的“嫡仙”,為何獨獨對一個陌生的小姑娘如此特別呢。(而就在數天前,她還拒絕收薛大娘找來的一個小女孩作徒弟。)

“…那一排是下人房,…前面這座就是後樓了。穿過前面的九曲橋,往前走就是正對大門的主樓。那裏的人很雜,如果沒什麽事,就不要過去了。”

兩個人穿過一片花紅柳綠,走過一條鋪滿石子的小路,來到一座青磚鋪就的庭院。香君指着周圍的房屋以及前面重重疊疊的紅漆高樓,對初來乍到的傲霜不禁耳提面命起來。依舊柔柔的聲音中有了幾分嚴肅。

“是!香君師傅。”傲霜小聲地答應着。對于周遭陌生的一切,好奇多于恐懼。

“等行過了拜師禮,你就要改口叫我師傅了,省得叫得這麽麻煩。”一抹笑容從她的臉上掠過,讓那張臉閃過了少女的活潑,又迅速恢複了那略顯高傲的漠然。

“記住了,在這裏你沒有名和姓,你只有一個藝名叫飛雪。飛雪,就是你在紅顏居的稱呼,他日等到你離開了這裏,飛雪也就不存在了!”

“雪兒記住了!”聲音中有着一絲少有的鄭重。她雖然不甚明白了香君的用意,可她知道,香君是在為她着想的。

香君轉過頭,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傲霜。一夜的休息和精心的梳洗,讓她顯得分外的神清氣爽,清秀的小臉,更顯得嬌嫩可愛。而那雙眼睛……黑黝黝的,顯出了超出年齡的沉穩與平靜。

香君不覺得一閃神:閱人無數的自己,居然看不出眼前的小女孩此刻的心情!

“呦,我們的陳大小姐回來了,這一個,就是你帶回來的寶貝吧?”

“香君姐,你氣色不錯啊!這一次肯定大有收獲吧!”

“……”

突然而至的一陣喧嘩,打斷了香君的思路。她在心裏暗暗嘆了口氣,轉過身來。只見,不知什麽時候,周圍已圍了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十幾雙眼睛,正盯着兩人上下不停地打量着。

香君應付了兩句,便要轉身離去。可是,人群後面一個靜默的身影,讓她不覺遲疑了腳步,手也暗暗地拉了一下自己的衣角。

今日的她穿了一件滾着同色花邊的月白色上衣,下邊系着一條淡藍色的長褶裙。烏雲般的柔絲,攏在腦後,松松的挽了一個辮子。在一片花枝招展之中,樸素的倒像一個學生。

一群人這時正停留在後樓的大廳裏,傲霜一點也不喜歡面前的這群人,總覺得他們虛僞而誇張,而且不夠友好。于是眼睛越過人群,暗暗地打量起着四周來。

這裏比她想象的還要大,和香君師傅的住所裏的簡單清雅不同,這裏的擺設豪華而奢侈。除了中式的紅木雕花家具,竟然還有西洋鐘和歐式的躺椅。

而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座挂着紅幕的戲臺,和一幅幾乎占了半面牆的栩栩如生的行樂圖。向南的門正對着外面,北面的門前卻是一個照壁,照壁的一面一直延伸到舞臺的地方,那幅行樂圖就畫在照壁上,正是他們現在的所站的位置。

“香君,你真的要收這個小姑娘作徒弟呀?”

不知什麽時候,人群中多了一位略顯富态的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臉雖顯俗氣卻也不招人讨厭。她對着傲霜打量了一下,露出了一個很勉強的笑容。

“長得倒是滿俊的,看着人也靈巧。只是……”

“薛大娘,我答應過她,她是自由的。這也是她進紅顏居的條件。”香君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少了與傲霜說話時的暖意。

屋裏出現了片刻少有的安靜。

“來歷不明的,又沒有契約,如果将來她的家人找來,只怕……”薛大娘好像很愛說一半話,讓人聽了心總是懸着。

“她剛死了父親,在京城舉目無親的,你大可不必擔這個心。以她的天資,只要我教上幾年,就可以登臺表演了。你更不必擔心會讓你浪費米糧。要不然的話,她的開銷就從我的裏面扣好了。”

“這是說哪裏的話!怎麽也不會克扣你的呀。只是,不怕萬一,就怕一萬那,如果能簽一個文書……”薛大娘的臉上露出一絲小心隐藏的希翼。

香君的臉上出現了少有怒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有些冷硬:“你是不相信我嗎?有我在這裏押着,你有什麽好擔心的?如果這件事出了什麽弊漏,造成了紅顏居的損失,就讓我來頂好了!”

說着,不顧衆人的矚目和竊竊之聲,她轉過身對着傲霜,用萬分鄭重的語氣地說道:“飛雪,從此以後,你無父無母,無名無姓,這裏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師傅,學藝就是你唯一要做好的事。直到飛雪消失的那一天!”

這番話,聽在衆人耳裏,好像是要傲霜一輩子都呆在紅顏居,只有傲霜知道不是那麽回事。她叫傲霜,飛雪只是她在紅顏居的藝名,“他日,等到你離開了這裏,飛雪也就不存在了”,香君師傅的一片良苦用心,她終于心有所悟了。

她救了她,收留了她,還為她的未來,處心積慮,甚至不惜押上了自己。讓連遭磨難的傲霜,心中霎時存滿了感激和酸楚。

“是,我知道了,師傅!”雪兒語帶哽咽,不覺雙膝一軟,跪在了恩人的面前。

她不知道,正是這一跪,跪出了一段情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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