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滿城“飛雪”
傲霜回到紅顏居時,已是兩腿酸軟,渾身疲累。成長的煩惱和不适,已讓她有些精疲力盡,不知所措。可是,更大的驚奇又接踵而至。
“登臺?”傲霜依在床頭上,端着美雲送來的姜湯,瞪大眼睛看着香君師傅。
香君點點頭,看着有些疲倦的傲霜,不知該為她的長大感到高興,還是為她生為女人所要遭受的磨難感到同情。
“今天薛大娘來找我,商量你登臺表演的事了。她說你長大了,也該到了出臺的時候了。”
傲霜默默無語地喝着姜湯,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既然長在紅顏居,登臺總是遲早的事,我想你應該有心理準備。”
“定在什麽時間?”傲霜放下碗,依舊是一臉的漠然。
“初步定在下個月。我想就在初五那天吧。由為師給你壓場子,應該沒什麽問題。只是,你最近用在練習上的時間少了很多,只怕連美雲的一半都沒有!這段時間你就暫時不要去相國寺了,抓緊時間練一下,出場才不會太難看!”
“師傅你放心,我不會給你丢臉的!”
“那就好!京城裏可是有許多人,眼巴巴地等着,看陳香君親自選親自調教的弟子呢,我們可不能讓人小看了!”香君的語氣中帶着少有的寵溺和自豪。讓傲霜不由得彎起了嘴角,露出一點笑意。
“……為了給你做準備,這幾天,柳君師傅也會來指導你的樂器。你要用心了。”
“柳師傅?”傲霜的眼睛不覺一亮。以前,柳君也曾受師傅所托,教授過她和美雲樂器。
記得有一回,她在反複地練習一個曲子。突然一擡頭,卻看到柳師傅癡癡地看着香君,而香君好像若無其事地忙着自己的事,臉卻慢慢地染上了兩朵紅霞。
那一刻,她被兩人的表情給呆住了。後來清醒過來時,不覺在心裏暗暗地想:書裏寫的“為君癡狂”,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小雪,你在想什麽呢?你先休息吧,我先出去了!”柔柔的聲音裏帶着一點嗔怪。傲霜回過神來,看到師傅已經快走出門了,趕緊叫住她。
“師傅,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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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君看着一臉認真的傲霜,猶豫了一下,生怕她會問什麽敏感的問題:“好,你且說說看。”
“你喜歡登臺表演嗎?”傲霜跳下床,站在師傅面前,目不轉睛地看着她,像是要抓住她的每一個神情。
“我?表演?!”
香君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越過她的頭頂,像是要投向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我當然喜歡!
我喜歡在舞臺上,将我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觀衆!
讓我的夢想在舞臺上變成了現實!
讓我摯愛的音樂洗滌着每一個聽者的靈魂!
每當這時候,我就覺得,我仿佛要羽化成仙,遠離這充滿不幸與無奈的世界!”
傲霜被師傅的神情和說話的語氣怔住了。
難道,這就是師傅被譽為“嫡仙”的原因嗎?她不僅僅是在用整個身心在表演,而且,還用她的夢想,用她所擁有的和所想要擁有的一切,在展現,在表演!
她看過師傅的演出,總覺得那種表演,只有用“震懾心魂”四個字來形容。讓觀者不由得跟着她一起瘋,一起癡,一起升華,一起淪落。
自己能有這樣的能力嗎?當她登上舞臺,如果自己的心不在那裏,還能表演出和師傅相妣美的東西嗎?
“師傅,我的第一場,不如就表演舞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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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罷常教善才服,妝成每被秋娘爐。
五陵年少争纏頭,一曲紅消不知數。…”
初五日,紅顏居內,人頭攢動,熱鬧非凡。人們都擠在前樓的舞臺前,急切地等待着表演的開始,不時傳出一陣陣熱切的充滿期望與猜測之聲。
這是個非常的日子,紅顏居為此特意大開前門,接納了比平時多了近一倍的客人。聽說還有一位特殊的貴客,也前來捧場。
今天,不光是紅顏居“收藏”多年,“嫡仙”陳香君親自挑選,親自教授的弟子——飛雪,第一次登臺的日子(聽說,為了收徒,還經歷的不少的波折,這個弟子的來歷可謂奇特無比呢!);而且,從來不會同時登臺表演的陳柳二人,今天也要破天荒的同臺了!這怎能不叫人興奮呢!
臺下的,不僅有紅顏居的老顧客,陳柳二人的忠實追随者,還有一些人,是聞風特意從外地趕來的,都是有身份的客人,現在也都擠在熱鬧的人群中,可見紅顏居的宣傳功夫之獨到。
京城第一樂坊,只怕不只是一句虛言!
不同于樓下的繁鬧,二樓的雅間卻靜悄悄的,門口垂着紗簾,讓人看不見裏面,傳聞中的達官貴人,恐怕就在裏面。
突然間,人群一陣寂靜,所有的聲音都暗了下去了。
大幕徐徐地拉開了,令人期待的表演終于開始了。
先是幾個作為前奏的歌舞,和一段精彩歡快的對白。全場都慢慢地放松了心情,茶蓋茶碗碰撞的聲音,搖動扇子的聲音,竊竊私語之聲,又慢慢地響了起來。
二樓雅座的門外,不時有人進出,端茶倒水,點心果品地伺候着。
第二層的幕布終于慢慢地拉開了,宣告着正角的出場。衆人不覺都屏息以待。
只見一個身着唐朝宮裝的女子,懷抱琵琶,緩緩地走上臺來。華麗閃亮的外衣,配着翠綠的抹胸,襯托出白皙嬌嫩的脖頸。拖曳在地的長長飄帶,讓她更象是剛剛從畫裏走出來,一轉身,就又要回到畫裏去似的。
“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臺下的不自覺地想起這句故詞來。
她慢慢地坐下來,擡頭環視了一圈鴉雀無聲的人群,略低下頭,輕輕撥起來琴弦,樂聲象流水一樣向四周瀉去。
紅唇輕啓,柔柔地聲音中帶着些許惆悵和悲傷。唱的,正是那首白居易的“琵琶行”:“浔陽江頭夜送客,楓葉荻花秋瑟瑟。……
別時茫茫江浸月。忽聞水上琵琶聲,……”
恍然之間,一輪明月照在了聽者的心裏,那琵琶聲猶如湍湍的江水,從人群中流過。離愁別緒,霎那間襲上心頭。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哎!?”不知是誰的一聲嘆息,敲在了人的耳邊,突然驚覺,自己還在人群之中,并沒有到了那浔陽江頭。
“……間關莺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用詞中所言的情景來形容現在的紅顏居,也許是再好不過了:“東船西舫悄無言,唯見江心秋月白。”不知何時,二樓的紗簾卷了起來,現在卻沒人有心思去看到底是誰在裏面。
那琵琶聲忽而急促高昂,忽而幽怨低沉,歌聲更是委婉動人。唱到最後,在場的每個人不覺都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感觸。只覺得,到今天才遇到了那位一生一世的知音。
突然聲音轉為緩慢,凄涼,慢慢地消失在空氣中。好像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跳了出來,跳得人不覺有些失落:“凄凄不似向前聲,滿座重聞皆掩泣。…”
盛裝的陳香君彈完了最後一個音符,手持琵琶站了起來,沖臺下微微一躬身,淡淡一笑,便走下臺去。
衆人愣了半響,彷如大夢初醒,喘了口氣,如雷般的叫好聲響徹了整個紅顏居。雖然這裏從不求叫好之聲,可是此時唯有如此,才能拉回自己遺落在浔陽江邊的心魂。
就在衆人還在心魂未定之時,随後上來的薛老板的一番話,讓衆人不覺又驚又喜,議論紛紛。
“表演劍舞?這個倒挺新鮮,沒聽說過。難道這位飛雪小姐不是個柔弱女子,倒是個會武功的女俠嗎?”
“好好的舞什麽劍,紅顏居又不是什麽武館!”
“怕只怕只是一個噱頭,當年公孫大娘的劍器之舞,可謂是千古絕響,倘若飛雪能舞出她的十分之一,也不枉這劍舞兩個字。”……
說到這裏,有點見識的人不禁猜測:難道,剛剛陳香君的唐朝裝扮,以及那首琵琶行,只是為了引出這一段劍舞嗎?那麽,這劍舞,真的是取意于公孫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