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曲終人散

相國寺的大殿裏,香煙缭繞,佛樂缥缈。

高大的神像前,盤腿靜坐着一個素衣的少女。只見她雙眼緊閉,手捏蘭花決,手心朝上,輕置腿上。

“雪兒!”

一聲輕柔而慈愛的叫聲,讓她倏地睜大了雙眼,盈盈的眼波一轉,停留在一旁打坐的老和尚身上,突然間像是墜落的風筝,失去了方向。

“師父!我想我的父親,我想!”一串珠淚,瞬間滑下雙頰,神色惶然,依稀可見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

“師父知道。可是,人已遠逝,你父親已經到了西方極樂,你又何必牽挂?”明月無奈地勸說着,心中有着無限的憐惜,卻不知道今天的傲霜為何這樣脆弱。

“我恨!我恨吶!!”一個快樂平和的家,一夜間分崩離棄。幸福無憂的她只落得獨自飄零。叫人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小雪,我不知道該如何化解你這沉重的仇怨!只是我想,若是你父親在天有靈的話,也不會希望你背着仇恨活着。小雪,放開吧!只有放開了,你才能得到快樂和輕松,才能活得像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子!”

“不!我不能!!”傲霜頹然地搖搖頭。

她試過了,在禮堂的時候,她很努力地想要忘了家仇己恨,想要自己融入周圍的人群。可是當年的事情一幕幕地在眼前演過。尤其是父親的慘死,獨自逃亡的那一夜。平靜多年的心情又如海一樣的翻騰起來。

“你真的決心報仇?”傲霜點點頭。也許這是她最大的願望吧!

“那好!等過了年,師父能教你的也不多了,剩下的,就要你自己去熟悉和琢磨了。到時,你就去天山找你的大師伯吧!他的武學造詣遠超于我,要是得到他的指點,在江湖上你就有了立足之地,想要做什麽,也有了必勝的把握!”

再好的演出,也有曲終人散的時候。再長的宴席,也有結束的時候。

自從兩人表明自己的選擇和心跡後,傲霜和羅雲的相處又開始自然起來,好像又恢複到了初相識時的兄妹之誼。

只是兩人心裏都明白,這種“自然”是在刻意下保持的,而已不是當年的純真自然。

想到快要分別,兩人總想要留下一點難忘的回憶,可是又不知該如何是好,只好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的樣子,像小時候一樣,一起練武,一起郊游,一起嬉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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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霜也明白,自己在紅顏居的生活也快要到結束的時候了。登臺這些日子取得了這樣的成績,也算對得起紅顏居的幾年養育,和香君師傅的一番教導。

最近以來,五君之争以及五君弟子之争,都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甚至有些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打破行內不評說對方長短的慣例,公然互相诋毀起來。

雖然在明争暗鬥中,紅顏居占盡優勢,可是聽說有人打算把其他三個人聯合起來,共同挑戰紅顏居。這也着實讓薛大娘捏了一把冷汗。

傲霜卻對此不屑一顧。在這行裏只有互相踩的,很少有互相捧的,讓三個原本對立的團體聯合起來,談何容易。

當然更因為她對這種榮或者辱,根本就沒放在心上。可是她還有一點“私心”:想要借此逼香君退位——在自己走前,玉成了香君師傅和柳君的好事。

只要香君還在其位,他們倆的事就只能是水中撈月——白忙一場。所以她索性“興風作浪”起來,把一家獨大的局面繼續穩固擴大。

在紅顏居裏,她更是擺足了架子,除了師傅和美雲,其他的人只怕難以得到她和顏悅色的對待。

這樣一來,雖然養成了她一言九鼎的習慣,幾乎沒人敢得罪她,敢對她說半個不字。可是,一些心懷嫉恨的人,卻把視線轉向了陳香君——他們以為已經過氣的“前臺柱”。

自從傲霜登臺并取得成功以來,陳香君已完全退到了後樓。雖然她的空閑時間多了,卻依舊沒有多少與柳君相處的機會。

薛大娘似乎有些察覺了兩人的事,雖然沒表示反對,可是她并不希望香君這麽早就有了歸宿。她對傲霜總有些難以把握的感覺。香君對于她來說,好比一個保險鎖,牢牢地鎖住了紅顏居的財富和人氣尤其是對傲霜的控制。

不管外面的輿論是如何評價香君師徒的,那批忠實的“嫡仙”迷們,才是真正有錢有勢的大老。更何況,其中還有一位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大人物——唐一德司令。他對香君的迷戀,只怕是快要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了。

這天,傲霜剛回到紅顏居,便聽到美雲偷偷地告訴她,那個嫉妒成性的香蘭居然在後樓當衆數落香君師傅。傲霜聽了,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當她氣沖沖地趕到了後樓時,看到寂靜的大廳裏,只有香君一個人在演練舞蹈。她不覺駐足觀看。

香君舞的是一段《蝶舞》。輕薄的印着圖案的寬袖,張開來舞動時,俨然像一對蝴蝶的輕翼。貼身的上衣,流線型的下垂的裙擺,随着舞動,象是要飛起來一般。

傲霜默默地看着,随着香君收臂、展袖,她仿佛看到一只美麗的蝴蝶蛹化而成,舞動着翅膀,在花叢中翻飛着,遇上了另一只蝶,初遇愛人的喜悅似乎瞬間充斥着全場。

突然,香君的身形變了。舞姿不再輕盈優美,仿佛突然而至的暴風雨打散了一對愛侶,那只剛剛蛹化出來的蝴蝶在風中掙紮着,撕扯着,直到力竭倒地。

風停雨住後,剩下的,卻只有失去愛侶的茫然和孤獨,以及無盡的思念。

“師傅!”傲霜只覺心裏一揪,不覺叫出了聲。

為什麽師傅會跳出這麽一支舞蹈?難道冥冥之中,又有什麽事要發生了嗎?

“小雪,怎麽了?師傅跳的不對嗎?”香君剛結束了舞蹈,平息了一下激烈的呼吸,緩步走了過來。

“不是,只是…好像這舞太凄慘了一點吧!”梁祝也不過止于化蝶,香君的這段舞,卻是化了蝶也還要經歷生離死別。

香君點了點頭,臉上有點無奈的神色,柔柔的聲音透着點疲倦,“你說得對!原本只是想編一段輕快的蝶舞的。我也不知怎麽的,心裏想着想着,便把成了悲劇!”

“莫非是因為有人給你氣受了,讓你心情不好?”獨立特行的結果,卻傷害了師傅,雖然這麽做也是為了成全她,可是心了還是不好受。

香君淡淡一笑,寬大的衣袖一抖,倒有萬種的風情,讓傲霜看了也不覺有些癡了。戀愛中的女人果然是分外的美麗。

“那些小事還影響不到我。倒是你,讓我很擔心!”

傲霜略低了一下頭:“我有什麽好擔心的,現在一切都很好嗎?”

香君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到底還是沒看出什麽來,不覺嘆了一口氣,輕輕地開口勸導她:“小雪,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麽打算,只是你最近的行事真有點不像你了!如果你對于這一行沒有興趣,現在的表現卻又讓人不能理解;如果你對這一行有興趣,你的行為作法确實有點過了!只怕這對你自己的将來會有傷害!”

“您說會有人嫉妒我而傷害我?”傲霜擡起頭來,第一次對周遭的事有了一點興趣。

“‘不遭人嫉是庸才’。有人嫉妒,本來也并不是什麽壞事。但是,如果是由于你一個人,攪亂了一池春水,讓水中的魚兒蝦兒不能各安其位,有各自的謀生之道,那麽等魚蝦都死了,一池春水就變成了一池死水!”

“師傅,你是将那些的五君弟子都比作小魚小蝦了!”傲霜的眼中露出好玩的神色,倒有幾分少女的頑皮。香君見了不覺有些好笑,自己的話只怕她根本沒聽進去。

“這京城的樂壇就像是一池水,我們都是其中的魚兒蝦兒。只是我們得天獨厚,占據了最好的位置和食物,而我們沒理由奪去別人的陽光和空間!得饒人處且饒人,你明白嗎?”

傲霜想了一下,一臉正色地問道:“師傅,我自覺得自己的音樂造詣比那幾個人高不了多少,卻有了今天這樣的結果,您覺得我比別人的表演,到底好在哪裏?”

“也許是你的表演無論歌、舞、曲、調,都有魂在,有神在,比別的人來的自然些。你的節目也很新穎,不像他們,來來去去,總是那麽幾個!”香君據實以答。

“那麽,我的表演比起師傅的又如何呢?只怕師傅的表演更加有神魂吧!”

“你的表演更大氣一些,粗曠一些,也……奔放進取一些。不像我,走的是低沉婉約一路。也許這樣的張揚個性更适合現在的時代潮流吧。”香君一邊想着一邊回答。想得出神,沒注意到門外有人走了進來。

“我最喜歡的是你唱的那首滿江紅,唱的真是回腸蕩氣,讓人情難自抑!”說到興處,她已經忘了最初的本意,不覺低低地吟唱起來:“怒發沖冠,…憑闌處,…潇潇雨歇……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記得那天表演時,傲霜一身青衣,彈劍而唱。伴奏的卻是一下一下,帶着回響的磬鐘的打擊聲。當時全場的人的血液都像被點燃了,唱到了最後,許多人都站起來一起合唱。仿佛要随着她一起去殺敵,“收拾舊山河”。

“那麽,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京城的樂壇,這裏還會恢複到過去的樣子嗎?”傲霜刻意地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得見音量問道。

“只怕是難了!就像是人們都吃慣了辣的,再讓他回去吃清清淡淡的東西,只怕反倒沒了胃口,變得難以接受了!”

香君知道,樂界的風尚是該變化了。可是,根據多年的經驗,她也知道這有多難,她更知道傲霜是多麽的無心。

她不覺有些為傲霜擔心:她這樣,說到底,是福還是禍呢?

她多麽希望,這個改變者會是另一個人!一個成熟的,熱愛音樂的,能為之獻身的人,有目的地,所做的改變。

如果傲霜真的突然離去,不正像個淘氣的小孩子,無意間打破了舊有的平衡,卻又突然丢下撒手不管了,那麽到時,京城的樂界該面臨多麽大的動蕩呢?

“吆,師徒兩個說體己話呢?什麽難不難的!不是在說我的壞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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