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塵歸塵
沉沉的夜幕籠罩着紅顏居,在蕭索的秋色中顯得分外的凄涼。月兒在厚厚的雲層後面躲躲藏藏,呼嘯的風吹過,卷起了偏偏的落葉。
一陣若有若無的簫聲飄了過來,如泣如訴,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那聲音,象是對死人的哀悼,對生人的哭訴。
“…啊!…”一聲驚夢的尖叫,越過了漸漸沉寂的紅牆,打擾着人們的睡夢,又消失在夜空中。
“師傅!香蘭師傅!你怎麽了?”一個屋裏亮起了燈,正是傳出叫聲的房間。燈光的照耀下,屋裏分明是香蘭和小雀師徒二人。
“不要!不要抓我!我沒想害死你呀!香君,你大人大量饒了我吧!”
香蘭蓬頭亂發地跪在床上,拼命地磕着頭。兩眼瞪得好大,直直地看着屋頂。
見了她的樣子,小雀不覺打了個冷戰。風吹得窗棂只響,倒象是有人在推着窗子想要進來。
“不要啊!你不要進來!!小雀快救我!不要讓他們抓走我!”
她抖着手,抓緊了床柱頭埋在懷裏不敢擡起來。
“師傅,你醒醒呀!你睜開眼睛看看呀,這裏沒有別人,只有我和你!”小雀知道她一定是受了刺激,卻不知她是因為見到了香君的遺容,心裏害怕所致。
“…沒有…別人嗎?…”她抖着聲音擡起頭來。視線漸漸變得清晰了。好像徹底從夢中醒來。
“我沒事!我很好!!從此她再也不能擋在我的面前了!哈哈!!我終于熬出頭了!”
就在這時,響起了一聲幽幽的嘆息,近的好象就在她的耳邊。不知何時,那象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蕭聲已經停了。寂靜的夜裏,那聲嘆息顯得分外的清晰。
“是誰?!”香蘭頓時覺得毛骨悚然。可四周除了她的回聲,沒有一點聲息。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了一聲驚叫:“失火了!失火了!!”
接着,一股煙味和東西燒焦的味道飄了進來。還有東西燃燒的噼啪之聲。小雀顧不上香蘭。忙跑出屋子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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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相鄰的香君的屋頂,冒着滾滾的濃煙,隐隐的閃爍着紅色的火焰。火借着風勢,熊熊燃燒起來,風借着火勢,向這面撲來“快來救火呀!失火了!!”小雀失魂落魄地一邊叫,一邊向外面跑去,早就忘了屋裏還有個神智不清的師傅。
這時的紅顏居已經沸騰的像是一鍋粥,夢中驚醒的人們紛紛往外跑,見了失火的方向都有點傻了。幾個小夥子和粗壯的丫環拎着水桶去救火了“快救火呀!!我的房子!我的東西!再不快點,就來不及了!!”
薛大娘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卸了妝的臉上顯得分外的憔悴,神色更是慌張中帶着焦急。
“這個香君,這個飛雪!太不小心,怎麽就着了火呢!!”
高高的飛檐上,一只纖長的手中,緊緊捏着一柄輕薄鋒利的飛刀,火光映照在那雙宛若暗夜星辰的眼中,卻反射出冰冷如鐵的目光,投射在薛大娘的頭頸上。
只要她輕輕一揮手,那個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頭顱,就會失去全部的生機!
“香君!飛雪!她們人呢?不會是……”薛大娘像是想起了什麽,四處張望,“你們都沒看見他們?!快呀!救人哪!!你們都快點呀!!救人要緊!”
她根本沒想到,自己就在這一念之間,從鬼門關打了個轉,又回來了!那把鋒利無比的飛刀,被他的主人慢慢地收回懷中,倒像是對那無緣的頭頸,念念不舍。
“火太大了!根本進不去!如果裏面有人,恐怕也早沒救了!”
“連美雲也不見了,他們三個應該沒事才對!!”
“飛雪一向機警,不能睡得這麽死!”
“這火着的蹊跷,只怕是……”
薛大娘有些遲疑了,不由得想起飛雪那憤恨的表情,那高懸的寶劍。難道說,這是人有意縱的火嗎?
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低沉的雲層也被染成了瑰麗的紅色。
或是已經蔓延到香蘭的門前,屋裏卻沒有絲毫的動靜。
“不好了!我師傅還在裏面呢!快點救人呀!”小雀如夢初醒,尖叫了起來。
可是已經晚了!大火封住了門口,進不去,也出不來了!!人們只能束手無策的看着大火燒開了房門窗子,整座房子也巍巍可及了!
“哈哈!哈!香君,…咳!…你來找我了?你離不開我嗎?…咳咳!…”
屋裏傳來了一陣讓人毛骨悚然的笑聲,夾雜着難忍的咳嗽聲,接着又倏然而止,傳來了一聲重物倒地的聲音。
正是香蘭的聲音!只怕她已經魂歸地府了!!
一聲微微的嘆息聲,在人生嘈雜的夜中,依然顯得那麽的清晰,詭異。
衆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擡頭四下張望,卻什麽也沒看見。火光四溢,煙霧彌漫的庭院中,一片狼藉,到處是忙亂的人們,倒像是那聲嘆息是大家的錯覺。
天空下起雨來,火勢漸漸小了,人們依舊在沒有章法地忙碌着,都想要盡快地消滅火。沒有人注意到,在後樓高高的屋脊上,一個身影居高臨下,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師傅,你想要歸于塵土,我就讓紅顏居給你陪葬,再加上對你生死不棄的柳君,你可以在另一個世界作你的嫡仙了!你還滿意嗎?害你的香蘭也被火燒死了,她見了你,該會真心忏悔的吧!
我留下了薛大娘的性命,也算是對她收留我們多年的回報吧。那個唐将軍,念在她對你一片癡情的份兒上,我就讓他茍活幾日吧!
過了今晚,飛雪就不存在了,我将是完完全全的李傲霜了!我要獨自走我的複仇之路了!!
雨澆滅了火,沒有讓整個紅顏居毀于這場大火。她是該感到遺憾,還是幸運呢?
面對着這場生死離別,這場大火,所謂的五君之争,臺上的風光,臺下的争風吃醋,都顯得那樣的幼稚而不真實。人生的這場戲,恐怕是最難唱最難演的,又有誰能讓自己的人生之戲,照着預先排好的去演繹呢?
她毅然回首,身形一縮,縱身而去。如一縷輕煙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雨救了紅顏居,卻救不了它衰敗的命運。
香君、飛雪、美雲都不見了蹤跡,他們的居所是第一失火現場,大火把一切都燒得幹幹淨淨,除了磚頭瓦片和燒不着的東西,其餘什麽都不剩了。
盡管官府派來的仵作說在香君的卧室曾經死了兩個人,可是善良的人們卻沒人相信他。
如果官府說的是真的,那麽第三個人哪裏去了?而且同時失蹤的還有柳君呢!他們更願意相信,他們的嫡仙和飛雪在另一個地方快樂逍遙的活着!現場…連遺體都不見了,怎麽就知道有人死在那裏了?
而且有人聲稱在京城的一個小巷子見過美雲。可是盡管他賭咒發誓,也沒人信他。仔細想來,有幾個人真正見過飛雪和美雲的真面目?
失去了四大臺柱的紅顏居從此一蹶不振,就連二線的香蘭都在火中喪生了,剩下的莺莺燕燕,琴師樂手,都難以撐起這将傾的大廈。
過了沒幾年,紅顏居就成了昨日的黃花。老态逼顯的薛老板終日把當年的輝煌挂在嘴上,用以慰籍自己漸漸衰老的心。
喧嚣一時的五君之争,以讓人意想不到的結局落下了帷幕。
出人意料的是,獨占鳌頭的飛雪和香君的失蹤,并沒有讓剩下的師徒六人得益。如香君所預料的,失去了飛雪的京城樂壇呈現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景象。被吊高了胃口的觀衆,對一成不變的演出失去了興趣,漸漸把眼光轉向了其他更重要的“事件”。
“莫道凡人不識君,宮城楊柳一嫡仙。”
“滿城片片皆飛雪,從此不識五君名”
詩句尤在,詩中的人,卻都不知了去向……
遠隔重洋之外。
穿越了一霧氣茫茫的片晨曦之中,一個矯健的身影正在樹林邊吐納練功。隔着寬闊的操場那邊是靜靜的校舍,依稀傳來朗朗的早讀聲。
“密斯特方,你的信!”
一個白衣黑裙的身影穿過操場向這邊跑過來,她手中捏着一封信件,在風中搖動向他揮動着。那火紅的人跑到了近處停了下來,卻看着他在躍動的身影有些呆住了。直到方曉天結束了最後一式,才回過神來,驚喜而熱情的叫道。
“方,你這個姿勢好帥呀!原來你的武術也練得這麽好看呀!我以為你只有西洋的劍術練得好呢!”
“練武不是為了好看的。”方曉天擦了擦頭上的汗,接過信件笑了笑,淡漠的态度輕易地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謝謝你了,密斯肖。這麽早。”
“哪裏。昨天沒來得及交給你,今天特意跑來交給你。”
肖小姐也是位中國留學生,為人熱情活潑。同樣的種族和語言,讓兩個人在周圍異族人包圍的圈子裏無形中有了一些親近的感覺,不過這位肖小姐有點粘人,方曉天總是有意無意的和他保持着距離,并不想太過貼近了。兩人按照西洋式的稱呼對方,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肖小姐到底叫什麽。
信是曉虹寫來的,信中說,她就要學成下山了,她的師傅好象要去雲游,找什麽人。
信中還提到了雪兒,說她每年回家,都會去親自祭拜他為雪兒親立的衣冠冢。
最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曉虹居然提到了一個他想也沒想的名字:飛雪。
“天哥,你還記得飛雪嗎?就是你走的那年,在京城一支劍舞,名動四方的那個飛雪。聽說她死了,或者說不見了。總之,她一夜之間,消失在京城的樂壇。這個飛雪,來的驚天動地,走的也是轟轟烈烈。”
京城第一樂坊,紅顏居,被一把火燒掉了一半,連同四個名動京師的藝人,也全都不翼而飛,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奇案。
曉虹事當作一件奇聞轶事來講的,可是莫名的,方曉天就是對這位素未謀面的飛雪,有一種特別的感覺。說不清是什麽,就是覺得不能當作不相幹的人放到一邊。可是,他和她,原本就是無處相幹的呀。
一擡頭,看到了肖小姐還站在面前,突然想起她也是來自京城,離開故土也不過時近大半年的事。
“密斯肖,你家在京城,可曾聽到過飛雪這個名字?”
“飛雪?”這個名字讓肖小姐的眼睛突然閃出了異彩,使勁地點了好幾下頭,耳邊反翹的短發随着頭上下的跳動着,有幾分滑稽的活潑。
“飛雪的名字自然聽到了!我可是她的忠實戲迷呀!可惜呀,……”
她果然是個忠實的戲迷,接下來的時間裏,方曉天聽到的便是大段的關于飛雪的見聞、傳說與故事,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以及一樣來自遠洋信函的近況,種種種種。
可是方曉天卻也聽越糊塗了,越聽越不知所以。這個飛雪,即使真是個傳奇的女子,樂壇的奇葩,可是與他的生活環境相差千裏,他為什麽會覺得特別?
甩甩頭,抛開了那種異樣牽挂。
“很奇怪的,我有個同學叫羅雲,他有個寶貝師妹,氣質十分的特別,竟真有幾分飛雪的神韻。”
肖小姐突然想到了什麽,用這麽一句突如其來的神來之筆,結束了她長篇大論。結果方曉天沒認真聽,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呆呆地想了一下,喃喃低語道;“真的好像。”
風卷起幾片落葉,飛散在空中,落在泥土中,帶着股異國的情調。
秋天來了。
命運的軌跡擦肩而過,依舊沒有碰撞的機會。
卷二 天山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