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某種品質而自命不凡*。比如三井,她覺得世界上不會有比他更加自命不凡的人了。

可是在仙道身上,她似乎找不到這種感覺。

仙道也是不可多得的天才,他的天賦和才能令普通人望塵莫及,但是再普通的人跟他在一起也能相處得十分融洽,這是比天賦更難能可貴的品質。

但你要說他那是謙虛嗎?倒也不像。只是那副榮辱不驚的模樣,太讓人懷疑他到底是不是只有十五歲。

百惠重新踩上腳踏板,朝着棧橋的方向騎行。靠近仙道之前,他的輪廓已經清晰可辨。

“Hi,真的是你啊。”

百惠按了按自行車鈴,唰地停下,飄揚的中長發回落到肩頭。

仙道回頭看見她,有點驚訝。

百惠穿着印有加州風情的T恤衫和boy-style的休閑西裝短褲,撐着地面的那條腿健美勻稱,在亞洲女生裏很少見,只有經常運動健身的人才有這樣的腿型。

她單腳踩在自行車上看着他,非常随性。

“你好。”仙道恢複如常,自然地打了招呼。

“你會釣魚?”百惠疑惑地問:“不,應該說,你喜歡釣魚?”

“是啊。”仙道坦然承認,然後繼續盯着魚竿的動靜:“還挺有意思的。”

……挺有意思?

競技運動無聊,甚至連勝利也刺激不了他的感官,在海邊枯坐、頂着烈日暴曬的行為反而有意思?

百惠停好車子下來,直接走到他旁邊的位置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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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聞其詳。”

仙道側過頭看見她的舉止,稍顯驚奇。

美國人的習慣就是喜歡坐在地上,百惠也這樣。莉子說這是她“超沒女子力”的行為之一,還說或許只有等她遇到喜歡的男孩子,才會有所收斂。

百惠對莉子的話将信将疑,反正她覺得高中時代沒有印證的機會了。

仙道沒有大驚小怪,很快回過頭去望着海面,說起垂釣的樂趣、海釣和淡水垂釣又有哪裏不同,看似單調的活動蘊藏着很多學問。

他用緩和的語調娓娓道來,如數家珍,百惠撐着下巴耐心聽了半天,不禁斷定:

“所以你不是最近才喜歡上海釣的咯?”

仙道搖頭:“不,确實是來了這邊以後才喜歡上的。”

百惠吃了一驚。

短短時間內就掌握了那麽多知識和技巧,看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釣魚,對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也不吝花費時間和精力。

她嘆了口氣,多少有點不平:“難怪,感覺你最近對訓練不太積極了呢。”

如果他能把這些心思用在籃球上……

“我會打進全國大賽的。”

仙道輕描淡寫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跟聰明人講話不用多說,他全能意會。

百惠看向少年望着海面的側臉,收起了僅有的一絲怨氣。

“仙道,”她轉身正視着他,表情嚴肅地申明:“教練并沒有把你當做打進全國大賽的工具。”

仙道側頭,看着她眨了眨眼睛。

“我們都沒有。”

百惠又補充道。

裕子阿姨曾偷偷跟她解釋過,田岡在仙道身上找到了自己高中時的影子,所以對他有着說不清的希冀,已經不是簡簡單單的惜才。

他的畢生所學和雄心壯志、青春裏未用完的熱情、沒有達到的高度,還有不曾擁有的未來……田岡希望一切的一切都能在仙道身上得到傳承和實現。

而她自己呢……

百惠心道:這是少年人生中最寶貴的三年,當初是她拼命說服他來陵南的,不可以讓他跑來鐮倉,卻只能體驗到無聊的高中生活。

天才應該大放光彩,像太陽那樣。千萬不要當明亮璀璨卻一閃而逝的流星,除了耀眼的回憶,只能留下空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除了特殊标注,帶*的句子都是摘自上海譯文版的《傲慢與偏見》,基本沒有改動。特此說明,我就不加引號了……

☆、約定

仙道面露訝色。

“我沒有這麽想。”

他說完“啊”了一聲,注意力被水裏的動靜奪走,馬上扭頭飛速地收線。

銀色的魚鈎吊在半空閃閃發亮,原來是一無所獲。

“判斷錯了嗎?”仙道自言自語着,重新抛了竿。

百惠耐心等了半天,等他忙完才忍不住追問道:“那你在想什麽呢?能說說嗎?”

“想什麽?”仙道撓了撓頭:“傷腦筋啊,我什麽都沒有想。”

“……”

什麽……都沒想……

百惠第一次試圖探尋仙道內心的想法,不出意外地以碰壁告終。

她洩氣地托起了腮幫,面對汪洋大海滿腹惆悵。

現在不只是福田,她甚至開始擔心仙道也會退出了。

……如果他在球場上找不到樂趣,會退出吧?

天朗氣清,百惠目無焦距地向徐徐波蕩的海浪,若有所思。

如果三井還在就好了。

雖然那會讓陵南吃盡苦頭,可至少有一個人能激起他們家王牌的好勝心吧。對強者來說,來之不易的勝利才值得為之奮鬥。

“學姐。”

仙道低緩的聲音響起,突然打破了寧靜閑暇。

他仍直視着前方,仿若随口問道:“學姐是不喜歡’學姐’這個稱呼嗎?”

百惠不可思議地看了他一眼,滿臉寫着“你是不是欠打”的疑問。

她挑着眉問:“你明知我很可能不喜歡,還用了三次這個稱呼?故意的嗎?”

仙道放聲朗笑了一陣,才揚着嘴角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他的辯白毫無誠意,但百惠又不得不承認他的觀察力很厲害,他明明與她相交不深,卻精準地找對了她的偏好。

“我并非不喜歡這個稱呼,”百惠換了個姿勢坐着,擺出談心的姿态說:“只是不喜歡與之而來的态度。如果不用謙恭的姿态對待比自己年長的人,就是沒禮貌、沒教養、不尊重人,這種文化真的很讨厭啊。”

她沒什麽可隐瞞的,直率地坦白道:

“所以我還是比較喜歡美國這一點:不管年齡相差幾歲的人都可以只喊名字,彼此之間沒有複雜的稱謂,即使是對老師、對上司也是如此。你和我完全平等,這樣不是很好嗎?”

如果這番話的聽衆另有其人,百惠毫不懷疑對方會說“那你回你的美國好了”,或者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實則心裏很不以為然。

但仙道一定不是這種人。

果然,他轉過頭問道:“那就是說,我也可以喊你的名字了?”

百惠綻出笑容,給出了肯定的回答:“當然可以啊。”

“好。”他自然流暢地喊出了她的名字:“百惠。”

跟越野他們的“百惠姐”不同,他沒有加任何稱謂,就是幹幹淨淨的百惠。

“嗯。”百惠也非常自然地笑着應下,心情霎然如這一刻的晴空明朗。

她果然沒有看錯人。

……

不過,如果以為“可以直接稱呼名字”代表關系變得更加親近,那一定是沒有科學依據的迷信。

他們交往後,百惠也經常喊仙道的姓而不是名,還因此被他抱怨好狡猾什麽的,而且一直喊他的姓聽起來好生分啊。

百惠“哦”了一聲,解釋道:“因為’仙道’這個姓氏很少見,一聽就是在喊你啊。一開始我還想問,仙道敦子是不是你姐姐呢。”

仙道很無奈:“對不起,不是,讓你失望了。”

他可真單純啊,每次都能掉進她的埋伏,說出來可能沒人信吧?

百惠看似正經又認真,其實是比他更加不按理出牌的人。越野說她完全是亂拳打死老師傅,他覺得很對。

“就你那些花招啊——”百惠毫不留情地說:“只有你的迷妹才會上當吧。”

“頻頻翻車的老師傅。”

她一面揶揄,一面給仙道下了斷語,但實則內心也很明白:仙道頻頻耍滑翻車,歸根結底還是她的問題。

因為她曾一度視他為不省心的後輩,也僅此而已,所以這家夥的“花招”除了讓她七竅生煙之外,根本産生不了任何附加的效果。

那天下午的訓練開始之前,她跟田岡在飯桌上交流了片刻。

她說,那副雲淡風輕的外表下一定暗藏着野心,不然他們家王牌絕對不會甘心只當一個得分機器。若要突破瓶頸,他仍需要經驗豐富的引導者指點。

“只要仙道願意,他的高度就絕不會到此為止。”

田岡對此胸有成竹。

馬上就是半決賽,陵南進入四強後,仙道就能先後碰見縣內最強的二人。遇強則強,田岡和百惠都期待阿牧或藤真可以喚醒少年隐藏的潛力,讓他們大開眼界。

半決賽的對手是去年的四強之一津久武。

津久武在縣內多年居四望二,而陵南的最好成績是八強。

田岡對今年的陣容自信滿滿,不僅聲稱他們已具備四強的實力,還直接以打敗海南、奪取冠軍為目标。籃球部的少年們除了仙道,全部聽得瞠目結舌。

“唉!真不知他們想幹什麽!”

比賽開始後,田岡才知道自己自信得太早了。

除了魚住和仙道,場上還有三個三年級的球員在活動。目前陵南領先了十幾分,但稍有不慎就會被迎頭趕上,津久武也馬上加強了防守陣容。

陵南自開賽以來一路凱歌,加上田岡的打氣和暫時的領先,許多成員都認為八進四一樣穩操勝券,場上的高三主力甚至有些心不在焉,錯過了好幾次進攻機會。

田岡的目的是一鼓作氣,現在這種情形只能重新排兵布陣。他對百惠吩咐道:“叫福田去熱身。”

百惠應聲起來,而後備席上的少年們齊刷刷地盯着場上,漸漸露出震驚的表情。

她正要回頭,“咚”的一聲悶響已經傳入耳中。

尖銳的哨聲緊接着響起,看臺上一片嘩然。少年們唰啦唰啦站起來,池上和越野最先跑了過去。

百惠驚愕地回頭,對方籃下擁擠一片,兩三個人倒在地上,最下面那個人穿着藍色的球衣。

是仙道。

剛才的時間還剩五秒,陵南持球,成田無法沖破津久武的防守,所以把球傳給了仙道。對方在籃下奮力阻攔,幾乎三人都攔在仙道前面。

內線是最容易發生沖突和受傷的地方。

津久武造成了防守犯規,但也有一名球員落地時扭傷了腳踝。仙道被對方撞倒,來不及緩沖,有些輕微的扭傷和擦傷。

百惠眼疾手快拿好了外套和急救箱。當上經理後,她特地去專業機構學習過緊急救護,以前也應對過幾次類似的情況,動作已稱得上娴熟。

她一把散開外套罩在仙道頭上,迅速半跪下來,有條不紊地仔細檢查他的傷處。

仙道左手腕有些浮腫,但不明顯。百惠小心握着他的手腕輕輕活動了幾下,仰起頭問道:

“應該沒有傷到骨頭。你呢?感覺怎麽樣?有沒有抽痛或是撕裂的感覺?”

“有。”仙道倒吸了一口涼氣,說:“感覺要廢了。”

百惠臉上突然變色,就要起身叫田岡送他去醫院。

“開玩笑的。”

帶着笑意的聲音喚住了她的腳步。

百惠睜大眼回頭,仙道果然不再呲牙咧嘴,而是挂着玩味的笑,坐在板凳上一派悠然地望着她。

她僵直在原地,對上那一張含笑的俊臉反而火上心頭,腦部充血,不顧在大庭廣衆之下便怒喝道:

“混蛋!這種事怎麽可以開玩笑?!”

陵南的經理突然爆發,叱責聲大到連場外的觀衆也聽得清楚。所有人都看向這邊,越野給仙道拿了水,但也不敢在這時上前。

仙道當然沒想到百惠會發那麽大的火,他驚訝了一瞬,然後連聲說道:

“抱歉,抱歉。”

百惠依然滿臉怒容,話裏的火氣也更大了:

“你臉上哪有一點抱歉的樣子啊?!”

仙道立刻收起最後一絲輕松的神色,誠懇地向她道歉:“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田岡跟裁判交涉換人和罰球事宜回來,對高聲喧嘩的百惠和不知輕重的仙道各打了五十大板,圍觀的少年們這才敢湊上前慰問。

比賽很快繼續,衆人各歸各位。

百惠沉着臉重新跪坐在仙道面前,找出冰袋裹上毛巾,敷在他的傷處上,又問了一遍:

“痛得厲害嗎?”

“不。”這次仙道搖了下頭,滿不在乎地說:“即使現在回去比賽也沒問題。”

他剛才打進了2+1,理論上還要罰球呢,現在是福田替他站在罰球線上。

百惠并沒有被他的個人英雄主義感動,依然冷聲命令道:“不行,給我老實待着。”

說完她站起來,居高臨下地教育着這個不省心的家夥,再三囑咐接下來24小時裏的注意事項。因為明天是上學的日子,她又委派了和仙道同班的越野進行監督。

“明天記得提醒這家夥去保健室找老師固定一下,當然最好還是去醫院——”

越野老老實實點頭,不敢有任何異議。

百惠交代完,一轉頭卻瞥見仙道在看記分板。

下半場即将結束,陵南的王牌離場,對手當然要奮起直追。比分在眨眼間被拉至個位數,然後是5分、2分……現在津久武已經反超了。

百惠的語氣柔軟了一些,好奇地詢問道:“很在意輸贏嗎?”

仙道收回視線,看向她笑着說:“畢竟是為了勝利而來的啊,要打進全國大賽不是嗎?”

“你可別想再讓教練派你上場啊!”百惠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防備着少年不合時宜的進取心:“就算最後輸了,明年也還有機會的,好嗎?”

“好。”

百惠松了口氣,蹲下來收拾急救箱。

仙道這家夥果然還是很有少年氣的男孩子,她剛剛跟比自己小的人生什麽氣呢?

既沒風度又沒道理。

百惠留意到他膝蓋上還有淤青,關箱之前順手給他噴了點跌打藥,并語重心長地說道:

“雖然競技比賽受傷很常見,但一定要盡一切所能保護好自己,千萬不要讓自己有受傷的機會。即使不幸受傷,一點小傷小痛也要認真對待。對自己負責就是對球隊負責,這一點比輸贏更重要。不是只有帶領隊伍勝出才叫盡職,這些也是王牌的擔當,好嗎?”

比起長遠的未來,年輕人總是更在意眼前的成敗。

這些是她不久前才領悟的道理,甚至有些後悔自己領悟得太晚。所以,她真心實意地希望每個少年都能明白,不要再有人重蹈覆轍。

仙道沒有馬上回答,百惠也不介意自說自話。

片刻,她默不作聲地收拾好藥箱,甫一擡頭,正對上仙道投下來的目光。

“好。”他随和地應道:“我答應你。”

作者有話要說: “為了勝利而來”是漫畫的原話,不得不說TV版好像省掉了很多os啊~

☆、Flashback

仙道誤以為自己被讨厭過。

不是因為在津久武的比賽中被罵了個狗血淋頭,而是因為高一夏天發生了兩件令他難以忘懷的事。很久以後,他把所有的線索串聯在一起,才明白自己和百惠的邂碰撞絕非偶然發生的化學反應。

她的所做作為,所說所想,全都映照了埋藏在過去的伏筆。而人與人的羁絆,又豈能只用“偶然”一言以蔽之。

起因發生在一個風平浪靜的下午,百惠像往常一樣外出跑步。

陵南到底贏了津久武,第一次位列縣內四強的一角。

但是,即使王牌半途負傷離場,田岡也認為險勝三分的結果差強人意。四強決賽将于下個月開始,他将日常訓練的強度提升了一倍。天氣日漸炎熱,籃球館內的氣壓卻一降再降,連百惠也有些受不了,不得不借助跑步發洩沉悶。

她以前還在女籃部的時候,雖然基本功很紮實,但由于身高不足,彈跳又很差,球感也一般,在強隊中只能擔任替補。

為了成為一名出色的替補,她經常靠長跑鍛煉耐力,還常常因此被隔壁男籃部那個天才少年嘲笑:

“別就知道悶頭跑,小心你的膝蓋啊!”

百惠漸漸放緩腳步,喘息着停下來。

這麽久過去,她的膝蓋一點毛病也沒有,倒是那家夥出了問題,所以她真的很怕造口業這一說。

百惠微微張着嘴喘氣,望向前方,胸前不停地起伏。

開闊平和的湘南海岸被霞光染紅,溫馨惬意的暮色因為幾個不良少年的出現,變得十分刺眼。

三井側對着她倚坐在街邊的護欄上,手裏拿着一根煙,正跟一群外表放浪的青年男女肆意談笑。他們手中的火光明滅,三井似有察覺,從一片煙霧缭繞中擡起頭來,正對上百惠震驚的目光。

他離開的時間并不久,兩個夏天而已。

爽利的中分短發越長越長,曾經的天才籃球手漸漸有了荒唐不羁的浪子模樣。

百惠定定地伫立在原地,海風吹得流過汗的後背陣陣發冷。

數月前,她見到他時,他還只是在街頭游手好閑而已。現在竟然變本加厲,開始抽煙學壞了。

“你在幹什麽啊?!”

百惠不敢置信地質問道。

其實,如果她再細心些,就能發現三井手裏的香煙根本沒有點燃。但是面前的男男女女吞雲吐霧,嗆人的味道令人頭昏腦漲,無法明辨是非。

“百惠?”三井看見她驚訝了一下,但他看清她一身運動裝和腳上的跑鞋時,臉色瞬間暗沉,扭頭就走。

百惠知道他不想見到她,因為看見她就等于想起了武石中的一切。

一年以來,她也忍住了不去刺激這個敏感的家夥。

“三井!”

最終,氣憤還是沖破了理智,百惠怒不可遏地叫住三井,和三井聚在一起的不良青年們都莫名地看着她。

她獨獨盯着三井驟然停住的背影,氣息顫抖着開口:

“你知不知道——”

現在的神奈川已經有了阿牧和藤真,一對被譽為大放異彩的雙璧;

魚住和曾與他一樣笨拙的赤木,漸漸成長為令人談之色變的縣級中鋒;

甚至,連仙道這樣比他小的奇才也開始嶄露頭角了。

物換星移,人事全非。百惠真懷疑除了她以外,還有幾個人記得他們國三那一年的MVP叫三井壽。

畢竟,MVP年年都有,細數起來燦若繁星,而他連高中籃球界都沒進來過,又有什麽資格談揚名天下……?!

百惠每每想到這些就不甘心,很不甘心。

……

“你在被人取代啊!”

百惠沖着三井的背影,忍無可忍地叫道。

“即使這樣也沒關系嗎?!三井壽被取代也無所謂嗎?!”

“你說什麽?!”

三井猛地轉回身,兩三步沖上前,一臉陰鸷地怒視着她,過耳的長發掃下一片暗影。

百惠顫了一下,皺眉仰視着這個和三井壽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

那個陽光開朗的少年似乎在他體內死去了,回不來了。

她悲哀地問道:“我說,還不打算回來嗎?仍有人在等着你啊。”

“你有完沒完?”三井暴戾地沖她吼道:“我警告過你,別再讓我聽到這些!”

百惠被他逼退半步,不由得瞪大了雙眼,馬上重新化悲傷為憤怒,用不輸給他的音量罵了回去:

“你才有完沒完!一年了,你到底要離家出走到什麽時候?!”

明明有籃球的地方就是他的家,負氣離家出走也就算了,可是他現在連鑰匙都要丢了。

“都是因為你,湘北才會被人輕視啊!”

“什麽帶領湘北稱霸全國成為日本第一,什麽報答安西老師——”

“如果你當初只是随便說說,那就給我來陵南啊!混蛋!”

百惠越罵聲音越大,語速越來越快,直直把三井罵懵了才住口。

她仍怒瞪着他,胸口起伏得更加劇烈。

毫無疑問,百惠戳中了三井的死穴,也拔下了他的逆鱗。

“閉嘴!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滾!”

三井崩潰地喊道:“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滾啊!”

百惠咬着嘴唇不言不語,卻也沒有挪動半步。

才能若沒能被好好使用的話,就有可能招致不幸,比如三井的堕落。而她因此遭遇的最大的不幸,就是失去了三井的友情。

“所以我們不是朋友了嗎,三井壽?”

百惠伫立了很久才問出這句話。

可是三井……已經不見了。

她回過頭,只看見一片殘陽似血,觸目可及的街貌沉重且狼狽,完全不是他們這個年紀應該看到的景色。

籃球也好,友情也好,夢想也好,他們才十幾歲啊,有什麽道理現在就背負起痛苦的訣別呢?

“喂!”

不善的聲音換回了百惠的思緒,她低沉地轉頭,看見幾個去而複返的不良少女。

領頭的那個一身原宿打扮,而嬉皮風在湘南地區還算時髦,卻是百惠這種“美國小孩”玩剩下的。

這名女頭目狠狠地威脅她道:“連我們都已經看見你兩次了,別再出現在他面前!如果還有下一次,我們一定宰了你!”

百惠不屑地撇了撇嘴,徑直掉頭離開。

三井還在打籃球時,就有這種女生糾纏不休。

這些只會花癡和争風吃醋的女生喜歡他什麽呢?無非就是因為他長得帥、打球又厲害,她們今天喜歡三井,明天就會喜歡四井五井。

如若不然,為什麽三井變成這個樣子之後,她們全都不見了?現在這群不良少女也不會例外,早晚有消失的一天。

百惠跟她們一貫無話可說,還對自己發誓,絕對不要當這種膚淺的女人。

絕對不喜歡長得帥的男生;

絕對不喜歡所謂的天才或是王牌;

絕對不喜歡受歡迎的風雲人物;

絕對……

“嘶——”

她頭皮一痛,身體不自覺地向後仰去,踉跄了幾步。

不良女頭目一把扯住百惠的頭發,怒道:“你不把我放在眼裏是不是?!”

“想打架是吧?!”百惠費力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手腳并用一起反擊:“來啊!我倒要看看你們不良的世界有什麽好玩的?!”

她當然沒打過架,也不會打架,雖然當過幾年半吊子的運動員,身體素質和力量在女生裏是個中翹楚,但打架是需要技術的。

雙拳難敵四手,不多時,百惠幾乎只剩下被打的份兒。

落在身上的巴掌和拳頭有輕有重,迷迷瞪瞪磕磕絆絆間,她聽見不良女頭目在喊:

“小光!你不會打架,打人也不會啊?!下手狠一點!打出血為止!”

另一個陌生的女聲說:“不行啊前輩,我暈血——”

“開什麽玩笑?!你是女生啊,怎麽可能暈血!”

百惠趁機捶了一肘子過去,心想這是哪裏來的逗比。

頭目很快還手,一巴掌把她打到了地上。

“知道厲害了嗎?再有下次,就絕不是這麽簡單了!”

頭目得意地帶着她的跟班揚長而去,百惠過了很久才爬起來。

她坐在地上,四下看了一眼。雙腿滿是交錯不一的青紫和血絲,臉頰火辣辣地燒,嘴裏全是腥味。擡手一抹,已經擦上的手背上又多了黏膩的血跡。

又是跑步又是打架,虛脫的百惠索性抱住遍體鱗傷的自己,坐在地上恢複體力。

……所以不良的世界到底有什麽好玩的?!

她在心裏瘋狂地罵着F開頭的單詞,罵着罵着也就有了力氣。

良久,百惠艱難地撐着欄杆站起來,跌跌撞撞地走了兩步。

“這位前輩,對不起!”

一雙黑色的馬丁靴突然出現在百惠的視野裏。

小光不知從哪裏跑了回來,氣喘籲籲地說:“我也想替三井前輩說一聲對不起!雖然不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但大體能猜到一點。我相信有前輩這樣重視他的朋友,他将來一定會想明白的!請你千萬不要放棄他啊!”

百惠有氣無力地擡起頭,看見一個朋克風打扮的少女,從頭到腳一身黑,頭發倒是挑染得五顏六色的。

“……你誰啊?”

“我……”小光低下頭想了想,迷茫地說:“可能是一個被放棄的人吧。”

“……”

百惠想說,這都叫什麽話啊,一個兩個都動不動把“放棄”挂在嘴邊。

可是話到了嗓子眼裏,她也産生了疑問。

“不到最後一秒,絕不可以放棄希望”是騙局嗎?

世界上真的沒有什麽事是靠“堅持”實現不了的嗎?

她也不明白啊……!

兩個少女在路邊相對許久,一個垂頭喪氣,一個憤怒無力,誰也解不開彼此的難題。

“百惠?!”

百惠聞聲無意識地轉頭,對着逆光的方向蹙了蹙眉。

高大的少年背對落日提着釣具,像出來散步一樣清閑。仙道和他的聲音從天而降,驀然出現在殘破的夕色裏,令人始料未及。

未來的某一天,小光在給仙道打氣時聲稱道:“仙道學長,你當時會在那裏出現,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巧合!是命中注定!”

他卻說:“不,小光認為自己的戀愛是命中注定嗎?”

“是啊!”

“那就是了,人總是更相信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他微微一笑:“所以和你不一樣,比起命中注定,我更相信因果報應。”

“……”

因為他手腕受傷,所以田岡免了他的日常訓練;又因為他不用去籃球館,所以偷偷來了海邊;漲潮是最适合海釣的時刻之一,所以他又剛好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遇見了小光和百惠。

如果他沒有溜去海邊,沒有看見那一幕,也許就不會好奇,不會知道那麽多不知道才好的事。

……

夕陽下,尚且素不相識的小光慌張地看了仙道一眼,然後向百惠匆匆鞠了一躬,飛快地跑沒了影。

仙道平日再淡定,看到傷痕累累,一身狼狽的百惠也不禁吃了一驚。

“你就當什麽都沒看到,好嗎?”

百惠說着,擡手扯下綁頭發的繩子,尾梢卷曲的齊肩發陸續落下,堪堪遮住一部分側臉。

仙道發現她經常在每句話後面加個“好嗎”,如此一來,即使是命令的話語也變得不再強硬,讓人無法拒絕。尤其是像他脾氣這麽随和的人,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說了很多個“好”了。

這次也不例外。

“好。”

百惠點點頭,平靜地說:“嗯,再見。”

她拉起運動外套的帽子罩住自己的腦袋,每一個肢體語言都在表達“別跟過來”。

仙道很識趣,而且不愛多管閑事,所以沒有打聽發生了什麽,更沒有追上去。

他們的家都在陵南—鐮倉方向,所以他一直等到百惠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才動身朝一樣的方向出發。

……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即使後來過去了很久,仙道也一直沒有忘記這個殘陽如血的傍晚。

事後想起這一天,他的腦海裏總能浮現百惠傷痕累累的腿,微腫的臉頰,還有……

她眼中搖搖欲墜,卻始終不肯落下的淚。

作者有話要說: 舊版關于這段一筆帶過了,重看的時候覺得很有擴充的必要。雖然這個時候的大家都還很青澀哈哈哈哈哈

☆、Heroine

隔日百惠來到學校,輕輕松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和好奇心。

裸露在水手服外面的手臂和小腿全是傷痕,臉上還貼着兩個創可貼,莉子說她的形象全完了。

百惠揉着發青的下巴說:“我也想低調一點啊,可今天是32度的高溫天氣,穿運動服會中暑的!”

莉子捂臉:“我說的是打架這件事,不過真難為你還知道穿運動服會更奇怪。”

“哦。”百惠沒有隐瞞自己受傷的原因,仿佛戴着滿身勳章,照舊在校園內來去如風。

因為她的姿态過于理直氣壯,所以大家都誤會她是去見義勇為了。

籃球館裏,越野和植草菅平等人也在連連驚嘆。

“好帥……”

“是好可怕才對吧……”

年長一歲的池上比他們有腦子多了,還嚴肅地對百惠說,下次再碰到這種事,要喊他們幫忙什麽的。

仙道安靜地坐在旁邊,不出聲不參與,就如他向百惠答應的那樣,仿佛什麽也不知道。

她為什麽會惹上不良少女呢?她不是學習好的優等生嗎?

百惠一概平等對待籃球部的少年們,不管是誰來打探,她都避重就輕地帶過了自己打架的原因。

仙道坐着旁聽了半天,也沒有等到答案。

今天,他銷了假回來訓練,雖然摸不了球,但跑跑步還是可以的。他的一反常态令田岡大為感動,連連呵斥大家多向仙道同學學習。

“比你有天分還比你更努力”已經夠令人生氣的了,偏偏仙道還生性散漫,渾然天成。對比他以往的表現,他帶傷訓練的态度比起努力,更像在賣乖。

加上田岡總在一邊火上澆油,連百惠後來都說:

“我常常覺得,你這家夥當年沒有被其他人孤立甚至打死,一定歸功于可以壓倒一切的人格魅力。”

仙道聞言實在高興不起來,無論是那個時候,還是現在。

因為那時的她從來不讓他得知她的真實想法。不管是關心他的話,還是誇獎他的話,她總是在背地裏說。

百惠的傷很快結痂,但要恢複如初還需好一陣子。

從第二天開始,她就像平常一樣,跟莉子和越野說說笑笑,按時上下學,也沒有耽誤球隊的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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