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6)

地帶着學長來宣示主權,當着所有人的面,無聲地炫耀着:看吧,即使經理讓給你當也沒關系,因為仙道是我的。

你無論如何也取代不了我的位置。

……

當日,杏子來到籃球館正式報道,學長們都對她很親切,同級生們也非常激動。

百惠還有許多事要跟她交接,冬天要舉行的Winter Cup也是非常重要的比賽,新經理要接手的工作不勝枚舉。

杏子國中時就當過籃球部經理,上手已經比別人快了許多。但訓練結束後,她還是單獨找到百惠,表達了自己可能德不配位的憂慮。

“學姐,我不得不向你坦白一件事。”

“什麽?”

百惠已經換回了校服,最後檢查了一遍燈光電源。杏子跟在她後面,搬出想了很久的說辭:

“我喜歡仙道學長,很喜歡。這樣也沒關系嗎?”

“啪嗒。”

百惠鎖門的手一頓,然後緩緩地放進外套口袋裏。

來應聘的女生十有八九都是仙道的愛慕者,如果杏子現在說自己喜歡的是別人,她才要驚訝。

她從來不會因為申請人是“仙道的追求者”,就把她們的資格排除在外。莉子說得對啊,不是非得對仙道無動于衷,才能把籃球部經理的工作做好。

百惠轉過頭,笑着對杏子說:

“如果你的喜歡可以轉化成努力的能量,就沒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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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子睜大眼,倍感驚訝:“學姐不反對嗎?”

百惠略感驚訝:“我有什麽可反對的。”

“Ummm……”她偏頭凝神想了想,找到了一個合适的比喻:

“喜歡上一個人就是找到了青春的財富啊。而且你喜歡的這個人很優秀,已經不能只用財富形容了,應該說你找到了寶藏。”

“恭喜。”

杏子沒有遭到為難,反而悵然若失。

學姐……一定也很喜歡學長吧,不然她怎麽會這麽快想到如此妥帖的比喻。

她一定也有感同身受的心情,所以在說這段話的時候,出神的眼睛裏才流動着細膩的光彩。

……

杏子不敢細想下去,因為她隐隐感覺到了,有些事已經悄悄脫離了控制。

因為杏子的走馬上任,沸沸揚揚的籃球部經理選拔賽終于落下了帷幕。好像這次大選是學妹們最後一次奮力一搏,等到勝者脫穎而出,其他人便集體黯然失色,默默退出了舞臺。

“越野,我怎麽感覺你的女粉絲變多了?好像還有趕超仙道的趨勢。”百惠說着問向彥一:“是我的錯覺嗎?”

“不是的!百惠姐!”彥一嘩啦嘩啦翻着記錄本,馬上提供了數據支持:“越野學長的支持率比上個學期上漲了25%!”

越野呵呵一笑,滿臉冷漠。

那還不是因為他們家仙道已經差不多芳心明許了,選完新經理之後更是一目了然,大家都不想自尋死路。

百惠拍了拍越野的肩膀,鼓勁道:“怎麽了嘛,那麽多人喜歡你還不開心?”

“……”越野還是興致缺缺,稍一休息便去繼續練球了。

彥一擔憂地記錄着:“平成某某年某月某日,晴,越野學長仍舊沒能走出失戀的陰影。”

“……嗯?”百惠一臉莫名地看過去:“彥一你什麽時候開始記這些與籃球無關的事的?”

彥一忙不疊收起本子,顧左右言其他:“這、這也不能說無關吧!百惠姐不覺得,越野學長失戀後就化悲傷為動力,進步了很多嗎?!”

百惠嘆了口氣:“……那我相信戀愛成功會給他帶來更大的動力。”

不久前,越野向莉子表白,卻被無情婉拒,連百惠都有點看不下去了。

她甚至直接質問了莉子:“所以我們家越野哪裏不好了?”

操場邊的臺階上,少女們坐在一起談心。莉子夏天時就已經從足球部引退,尚子的學生會也正在進行下一屆的內部選舉,大家的高中生活差不多進入了尾聲。

莉子低着頭說:“就是因為越野君太好了,而我不值得被這麽好的少年喜歡。”

“怎麽會呢?!”百惠嗖地換了個方向坐着,面向莉子說:“除非你還喜歡齊藤,否則就沒道理愧疚!退一萬步講,莉子真的愧疚好了,那就補償越野啊!用一倍的力氣,不,兩倍三倍五倍十倍的力氣喜歡回去啊!”

尚子坐在旁邊翻了個白眼:“百惠你還不是一樣,你有什麽資格教育莉子啊?”

她們之前都暗示過百惠,多看看身邊的人,考慮考慮仙道君。但是百惠堅決地聲稱:仙道絕沒可能喜歡她,全是不明真相的群衆胡亂八卦。

她的依據很簡單:那麽多又漂亮、又溫柔、又有女子力的學妹都被仙道拒絕了,成熟的姐姐們也無法讨得他的歡心,她又何德何能呢?

而且,她大概知道仙道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只是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還說他估計也跟越野一樣,正失戀着呢。

百惠煞有介事地照着小光描述了一遍,證明自己曾眼見為實。莉子和尚子沒見過小光,但聽完她的介紹後,齊齊陷入了呆滞。

中短發,元氣少女,氣質天然,超絕可愛,喜歡搖滾樂隊,吉他彈得特別好……

……這不就是早川百惠嗎?

莉子和尚子選擇性無視了“長得高”、“女子力超強”、“穿衣時尚”等等條目。

女子力可以培養,而百惠的衣品也不差,只是不夠女性化。最後,身高又能算什麽擇偶标準?仙道肯定不介意。

百惠還在堅持自我麻痹:“反正我和莉子不一樣。大家只是因為我是經理,而仙道是隊長,所以才總是把我們兩個放在一起讨論。現在有了新經理,他們讨論的對象很快就會變成仙道和杏子了。不,事實上,現在已經有人這麽說了。”

“畢竟學長學妹什麽的,更般配一點嘛——”她說着倏地剎住了口,趕緊看了一眼莉子。

幫不上越野就算了,至少不能拖後腿。

“總之,莉子為什麽不試着接受一下呢?錯過這麽好的少年不會覺得遺憾嗎?”百惠語無倫次地解釋着,總是無法自圓其說。

莉子和尚子深深地望着她,耐心地等她接着編。

“……呃,反正先這樣吧。”

百惠匆匆忙忙站起來,迅速跟兩個好友告別,走為上策:

“籃球部訓練要開始了,我先走了!”

她背着制服包趕到籃球館,但這個時間只有杏子一個人在。

見到新經理的态度積極又負責,她非常欣慰。

不多時,部員們陸陸續續來到籃球館,但每個人看到百惠都愣了愣。

學姐沒有換運動服。

……

仙道跟越野換好衣服,并肩走進來,一眼就看到百惠穿着與初次見面那天一樣的水手服,笑着和新經理聊天。

真奇怪,明明是校服啊。

越野也久久地呆了一下,然後沉默地走開了。

他們一到場,所有人便一起望了過來,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仙道的表情。

仙道像平時一樣走上前,心平氣和地笑着問道:

“就是今天了嗎?”

“嗯。”百惠也笑着仰起頭,果決地應道:“就是今天。”

大家默契地留出空間給他們告別,但是他們卻只說了這兩句話。

部員們很快列好了隊,百惠最後一次站在大家面前,和平時一樣揚着笑容說:

“我沒有什麽煽情的話要說,反正不适合我,對吧?”

隊列中發出一陣低笑,仙道單獨站在她旁邊,臉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容。

等短暫的笑聲停止,百惠才朗聲地說出了正式的道別:

“總之一直以來,多謝大家!”

她的引退發言甚至還不及魚住和池上,連“來年一定要打進全國大賽”之類的鼓勵也沒說,只是像往常一樣擊了下掌,最後一次下達了命令:

“好了,開始訓練吧!”

百惠說完,轉身抄起放在地上的制服包,想了想,還是仰頭對身邊的人留下一句道別後的道別。

“今後就拜托了——”她斟酌了一秒,含着笑加上稱呼:

“仙道隊長。”

仙道點了下頭,輕描淡寫地答應下來:

“好,交給我吧。”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倆人最後能在一起一定是奇跡!!!!!

☆、Last Christmas

28.

百惠離開籃球部時走得很幹脆,連頭都沒回。

但她剛一走遠,就停下了腳步。

冷清的停車棚立在初冬蕭索的校園中,她遠遠望着地上的斜影,感到自己好像無處可去。

“學習啊。”百惠轉身走向圖書館:“我只有學習了。”

一月份是全國統一的中心考試,之後馬上就是T大的入學考試。凡是要上大學的高三學生,都在埋頭苦讀,很難放松。

聖誕節很快到來,陵南校園內将迎來年內最後一次活動。對即将畢業的學生們來說,聖誕晚會也是最後一場狂歡。

在此之前,百惠幾乎沒在籃球部少年們的視野裏露過面,不知道是太忙了,還是覺得沒必要。

又或者幹脆只是巧合。

仙道覺得有點古怪,因為她高二退部時,自己并沒有什麽不适應的。那時見到了就打招呼,見不到也不會總是想起。不像現在,看到坐在教練旁邊的人換了一個,就反應不過來。

本以為有過一次“經驗”,坦然接受經理離開并不是一件難事,但是情感總是不受人的主觀意識控制。

十二月,商場和街區挂滿了聖誕裝飾。有心的商家為營銷聖誕禮物,貼出了宣傳噱頭,明着暗示平安夜是“與最重要的人一起度過的節日”,一句“Merry Christmas”也在不知不覺中包含了“我愛你”的意義。

“Merry Christmas” I wrapped it up and sent it

With a note saying “I love you”

I meant it

……

百惠塞着随身聽的耳機,嘴裏念念有詞。過了一會兒,她換了一卷山下達郎的磁帶,開始新一輪的默念。

“百惠?百惠?時間到了,走吧?”

莉子穿着一件長款的白色禮服裙,披着蓬松的長發走過來敲了敲門。而尚子是今晚的主持,一早就去後臺準備了。

“嗯,嗯。”百惠摘了耳機,心不在焉地跟莉子一起向會場走去。

一路上,她一直凝神默唱着那首《Christmas Eve》,莉子也沒有跟她聊天,只是安靜地走着。

但是,來來往往的學生看到她們,都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一邊張望一邊交頭接耳。

“……那、那是百惠學姐嗎?”

“不是吧……?”

“但是跟莉子學姐走在一起的除了百惠學姐,還能是誰?”

“難以相信!完全大變樣!”

一二年級的後輩看到百惠,只敢小聲地議論,但是高三的同級生都炸了。

池上僵硬地轉過頭,問向魚住:“……百惠前兩年穿的什麽來着?”

魚住大腦一片空白。

過了半天,他才遲疑地說道:“……校服吧。”

每年的聖誕晚會都是高三前輩們的主場,一二年級相對低調很多。即便如此,抛棄正裝選擇校服的個例也不多見。百惠“零女子力”的标簽絕不是浪得虛名。

“是有仙女給你施了什麽法術嗎?!”

三年級的人群中一片鼎沸,無論男女都在輪番質問百惠,少年少女們的情緒愈發高漲。

百惠在同級中人緣極佳,所以她一到場,就被同學們包圍了。

她伸出光潔的手臂,攬住身邊的莉子,驕傲地說:“那這就是我的仙女!”

男生們騷動了:“相機!相機!快快快!我要拍兩個仙女的合影!”

百惠今晚化了妝,稍微辮了一下變長的卷發,頭上戴着紅色的蝴蝶結和麋鹿發箍。

她不僅化了妝,還塗了紅櫻桃色的唇膏,身上穿着同色的H型無袖連衣裙,款式和剪裁都是美國甜心的風格,像是從詹妮佛安妮斯頓的衣櫥裏抽出來的。

這一身俏皮明豔的打扮與天然的日系少女截然不同,又跟百惠平時的男孩子氣有霄壤之別,大家都受到了強烈的沖擊。

“別小瞧女生啊,我們全力以赴起來可是所向無敵的!”

百惠說着,踩着輕快的舞步轉了一圈,向大家展示自己和莉子的勞動成果。

這下,要跟她們合影的男生就更多了。

三年級有自己的圈子,後輩們大多站在外圍旁觀。往常,籃球部少年們才不講這些規矩,但是他們今天也被百惠震住了。

平時跟百惠相處時間最久的就是籃球部,因此今晚最震驚的也是籃球部。

一年級的成員們都不敢置信地揉眼睛,彥一拿起DV就沖上去采訪錄像。菅平、福田和植草商量着等下去跟學姐們合影,越野則躊躇滿志,說什麽也要再對莉子告白一次。

仙道站在不遠處,是低年級的輿論中心,身邊同樣聚集着形形色色的男女。

他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見過百惠了,可能是三天,也可能是一個星期。總之,從今晚見到她的第一眼起,他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道活躍的身影。

看到百惠站在人群中,笑得像個小甜心一樣,他也噙着由內而發的笑容,每看她一次,眼前便又亮了一次。

她很受歡迎,可能籃球部真的耽誤了她的社交生活。所以引退之後,她馬上變得像真正的小太陽一樣,站在高處大放光彩。

三年級開始有大膽的男生高聲問道:

“百惠!現在開始追你還來得及嗎?”

還有人說:“我要為自己過去兩年的有眼無珠深深忏悔!”

“來不及了!”

……

來不及了。

兩個聲音馬上同時響起,但是都聽到的只有仙道一個人。

百惠潇灑地揮了揮手,大聲說完便向舞臺走去。仙道瞥了越野一眼,似乎跟他下定了一樣的決心。

三年級的學長們還在窮追不舍:

“百惠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喜歡女生?!”

“你要是喜歡女生,我們就死心了!”

“果然,你和莉子才是一對啊!”

百惠笑着搖頭晃腦,就是避而不答。

濃妝豔抹的尚子從臺上下來,将話筒交給了百惠,然後面向男生們吐槽道:“你們夠了啊,問過莉子的意見沒有?沒完沒了地說這種話!”

男生們又高潮了:“诶诶诶會長吃醋了!”

“什麽啊,姐已經有男朋友了好嗎?”

……

三年級的前輩們需要上臺表演是不成文的傳統,百惠同時收到了自家班長和學生會的囑托,要在今天登臺唱聖誕歌曲串燒熱場。

籃球部的少年們又震驚了一回。

他們膽戰心驚地看着百惠踩着高跟鞋走來走去,即使是活潑好走的粗方跟也不低于9公分,真擔心她上臺的時候會摔一跤。

越野甚至讓仙道準備就位,好随時沖上去英雄救美,重現今年春天的名場面。

仙道卻不慌不忙,噙笑否決了越野的提議:

“別小瞧她啊。”

這個家夥全力以赴起來可是所向無敵呢。

百惠第一首歌是山下達郎的《Christmas Eve》,每年聖誕的定番。接下來是更為知名,也更為歡快的《Last Christmas》,自威猛樂隊在1984年首發以來,便傳唱全球,經久不衰。

兩首耳熟能詳的流行歌很快炒熱了氣氛,好多人都跟着歡快的曲調輕輕搖動打拍,還說他們陵南的百惠果然名不虛傳。

披頭士,上杉升,喬治邁克爾,山下達郎……細數下來,百惠唱的都是男歌手的歌,而且全部很好聽,這正是她最厲害的地方。可是,仙道卻忍不住想:不知道她唱少女偶像的歌又會是什麽樣子。

這些歌的确很适合百惠,可就是因為她唱得太好了,以至于沒人發現——這些聖誕歌聽似愉快,其實主題都是寂寞。一邊是“一個人的平安夜”,一邊是“滿是心碎和眼淚的聖誕節”,全是悲傷的歌。

仙道望着臺上,目不轉移地審視着少女奪目的笑容,深邃的雙眸漸漸映出空茫的顏色。

為什麽要唱這種歌呢?而且還能唱得這麽開心,真令人不安。

百惠站在臺上,笑着踩着節拍。她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不經意地回視了一眼,有些措手不及。

“Once bitten and twice shy

“I keep my distance but you still catch my eye ——”

……

四目遙遙相對,仙道平靜的目光重新聚焦,對着百惠微微擡了擡嘴角。

百惠一直揚着笑臉。不小心對上他的眼睛後,笑意加深了一秒。但一秒很快過去,她明亮的眼神又迅速飄向了別處。

……

這便是戀愛的感覺吧。

即使我們現在已經相隔得很遠,可你總能輕而易舉地吸引我的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少女偶像的歌”是不是“不要脫人家的水手服啦”什麽的,畢竟那個年代已經有了(啊,風好大我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麽

☆、Confession

29.

晚會結束後,百惠倒吸着涼氣換下高跟鞋,穿上一早準備好的平底鞋。踩着平地舒服了一些,只是雙腳依然擺脫不了腫痛的感覺。

“真不是當灰姑娘的料啊我……”

連十二點都堅持不到,而且還自願被打回原形。

百惠取下蝴蝶結和發箍,套上毛衣和牛角扣外套,繞了一圈圍巾,才抱着裝鞋的紙袋向校外走。

晚會結束後,莉子被越野單獨叫走了,她只好先一個人回家。

月明星稀的冬夜,校園內是一片寧和的寒意。

百惠光着雙腿走到室外,冷得跳腳。她呼出一團柔軟的白霧,飛速地走在校園的坡道上,直直奔向門口。

她不是灰姑娘,身後沒有追着她跑的王子。

因為……她的王子殿下夠聰明,知道自己應該一早等在南瓜馬車旁。

多年後,百惠解釋“王子殿下”的定義時,特地加上了這一條釋義。

清朗的月色下,仙道站在校門外,雙手插在長大衣的口袋裏,仰着英俊的側顏,不知在看明亮的月,還是寂寥的星。

地上的長影伸到眼前,百惠訝異地擡起了頭。

仙道站在下風口,轉頭仰看過來,笑道:“晚上好。”

“你你你你怎麽在這?”

百惠吃了一驚,說話的氣息顫顫發抖,不知是冷得,還是緊張得。

大多學生不是已經回家了,就是約着去下一攤了。仙道非但沒有早退,結束後還在外面吹冷風,實在太不可思議。

仙道随口撒了個謊:“我原本是打算在這等越野,因為擔心那家夥會二度失戀,需要人安慰。”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撒謊,因為他的表情和語氣裏沒有一點擔憂。

“現在想想,這麽久還沒出來,一定是成功了。想必此刻在跟莉子學姐花前月下吧。”仙道的嘴邊浮現出笑意,他一動不動地等百惠走近,才說:“我們也走吧。”

“在籃球館那種地方花前月下嗎?你确定?”

百惠邊走邊嘲笑他,仿佛找到了比自己還不懂戀愛的人。

籃球館怎麽就不能花前月下了?他們之前不是也有過嗎?

仙道輕笑了一聲,不想跟她計較。

天氣轉冷之後,百惠便不再騎自行車,而是每天乘江之電上下學,反正只有兩站路。

仙道的新住所還是在陵南的步行範圍內,不需要乘車。但是,他卻跟百惠一起走進了車站。

“拜——”百惠道別的話說到一半,生咽了回去,轉而遲疑道:“……你也要坐車?”

她不知道他的新家具體在哪,但一定用不着坐車。

“陪你等一會吧。”仙道說着走到長椅上坐下來,轉頭向她挑了挑眉:“不坐嗎?”

晚上的班次很少,等一趟可能要半小時,這件事還是百惠對他科普的。

就在他第一次來陵南參觀校園的時候。

“……”百惠走到他旁邊坐下,過了須臾才問道:“……你今天怎麽這麽有閑?”

“我嗎?”仙道笑出聲來:“托越野的福吧。”

“……托越野的福?”百惠愣了一秒,然後“哦”了一聲:“我看他才應該借你吉言才對,希望這孩子能成功吧。”

她說着掏出雙手,放在身前合十祈禱。

夜晚的車站與白日時的明媚開闊全然不同,空無一人的國道之後是黑色的浪潮,與如墨夜空銜接得毫無痕跡。

二人并肩坐在長椅上,聽着沙沙的潮聲,不約而同想到了三年前那個晴朗涼爽的午後。

“時間過得好快啊。剛才看到你,還覺得自己仍在籃球部來着。現在坐在這裏,就更加這麽覺得了。”

仙道的笑意上揚了一分:“嗯,當時也是在等車。”

找到閑話說之後,百惠稍微放松了一點,脊背也不再挺得筆直,稍稍向後仰去。

“沒錯。”她伸出手比劃着:“當時我站這兒,你站那兒。我還不用非得仰着脖子才能跟你說話,不像這兩年……感覺自己的脖子越來越累。”

還好,現在終于解放了。

仙道看着她指的地方,又笑了:

“嗯,辛苦你了。”

“嗯……”百惠的笑臉從圍巾中擡起來:“這倒也沒什麽。”

她雙手撐住椅面,注視着安靜的月臺,望着前方輕輕感慨:

“那時候真的沒想過你會來陵南——”

她笑嘆了一聲,白色的霧氣飄至空中,頃刻間消散。月臺虛幻的燈光下,三年前彼此的身影在眼前隐隐若現。

不等她陳述理由,仙道忽地側過臉來,問道:

“為什麽?”

他漆黑的眼眸底下一片平靜。

不同于陽光下的明澈,他的眼睛融入朦胧的寒夜裏,只能看得見深沉的顏色,一如在夜幕中暗暗激蕩的海浪,幽邃之下是看不見的洶湧。

百惠也緩慢地轉過頭,對上仙道清俊的面容,遽然驚覺他已經有男人的輪廓了。

明明不久前還是……一個有點孩子氣的狡黠的少年。

……

不久前嗎?明明已經三年了。

百惠還沒想好怎麽回話,只是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緊緊地注視着自己。

他的俊容上緩緩浮現出似有若無的笑意,然後對着她,平心靜氣地說道:

“我說過吧,我動心了。”

……

為什麽?

……

他好像是說過這句話,但是……

……為什麽要用現在進行時?

百惠慌了。

她小心地呼吸着,長長的睫毛在冷空中輕輕顫抖,微不可察。

“那時候怎麽會知道現在的事呢——”

她盡量自然地別回臉去,仿若二人之間不曾發生過突兀的中斷。

“當時只想着:這位東京來的少年看着有點漫不經心的,可能不會喜歡這麽古板的地方吧。”百惠專注地望着冷清的夜空,自顧自地啰嗦着:“結果啊,現在已經是隊長了呢,是來年夏天率領陵南打進全國大賽的主将。”

“雖然那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但是給球隊找來這麽一位可靠的後輩……作為學姐,我可是超有成就感的。”

……

仙道啊,你知道嗎?世界上總有一些事,不知道會比較好。

不知道她在哪年哪月說過的話,驟然從記憶的角落裏蹦了出來。

仙道靜靜地聽着,她說了那麽多,其實就是“不”的意思。

想來從一開始,這些“不知道比較好的事”就包括了他的表白。

點到即止吧,他可以意會的。

“是嗎?”

仙道輕聲慢語,給出的回應不鹹不淡。

“是啊……”

百惠直直盯着并攏的雙腿,神經和肌肉一樣緊繃。

只有彼此若無其事,下次見面時才能打招呼。要麽現在聽而不聞,要麽以後都視而不見,殘酷的選擇題擺在面前,只能二選其一。

他和她都默契地選擇了前者,其實已然道明了心中的不舍。

……

如果這一刻意識到就好了。可是,再聰明的人也會當局者迷。

鐵路邊響起“叮叮當當”的警示聲,列車緩緩進站,帶起一陣沖蕩的冷風。

三年的青春,三年的時間就如同眼前這一陣呼嘯的風,卷起了回憶,又迅速一帶而過。

百惠匆匆起身,語氣中帶了一點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啊,去鐮倉的。是我要坐的車。”

仙道跟着她站起來,一語不發地送到了月臺邊上。

此刻與三年前的場景一樣,只是三年前是她送他離開,如今反過來。

車門開啓,車內的暖氣悠悠地跑出來,悄悄軟化着被凍僵的少女。

“那我就先走了。”百惠站在車廂前,點了點半低着的頭:“你回去也要注意安全。”

她說了一句比“再見”還沒意義的話。

“好。”仙道站在黃線外,冷靜地應道。他低頭看了看她,又恢複了柔和的表情:“Merry Christmas.”

百惠微微擡起臉,望着他溫柔的微笑,下意識地回了一句:

“Merry Christmas.”

……

年老的列車門慢慢合上,一切到此結束。

百惠轉過身,背靠在欄杆上。對面的海景一片幽深,什麽也看不清楚。

很快,廣播提示電車即将到達下一站,七裏濱站。

百惠聽着廣播,垂下頭望向冒着冷氣的門縫。

不就是對自己自首嗎?

不就是承認喜歡仙道彰嗎?

……

哪裏難了。

七裏濱不是目的地,百惠還有一站路。但車門甫一打開,她便義無反顧地沖回了夜色裏。

雖然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開始的,但是望着漆黑的海景,腦中馬上就能想到很多片段。

那些數不盡的畫面……最早的久遠到初次見面,最近的就發生在上一秒。

“你好。”

“我想,我好像有點動心了。”

“所以我也可以喊你的名字了?”

“我答應你。”

“我也能加入嗎?百惠系。”

“歡迎回來。”

“世界上有一個三浦百惠還不夠嗎?”

……

“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默默無聞的個性。”

……

“這個送你,別生氣了。”

“怎麽不一樣?”

“我會贏的。”

“沒有規定我不能還手吧。”

……

“不用懷疑自己,你就是我遇到的最好的經理。”

“就是今天了嗎?”

……

“晚上好。”

“嗯,辛苦你了。”

……

“Merry Christmas.”

……

三年以來發生的瞬間在腦海中瘋狂回閃,每一幕每一個音節,他說每一句話時的每一個表情……都很歷歷在目。

一見鐘情嗎?怎麽可能呢。

百惠對着自己輕笑出來。

絕不可能啊。

她出了站,一步一步朝着陵南的方向往回走,然後越走越快,走了幾十米便沿着海邊跑了起來。

刺骨的冷風劃破裸露的皮膚,僵化的四肢卻不知在什麽時候恢複了靈活。她在今晚第二次慶幸自己準備了輕便的平底鞋,并且越跑越快。

一站路,八百米,她很快就能跑回去。如果速度夠快的話,連一首歌也聽不完。

想也沒想便沖動地下了車,冰冷的海浪就在左手邊觸手可及的地方,甚至連心裏也有一股類似的力量在不斷翻卷着。

可是,她的頭腦仍然一陣狂熱,像發高燒了一樣。

……

等下見到他要說什麽?百惠問向自己。

“……”不知道。

那麽,要怎樣解釋自己去而複返?

“……”不知道。

下定決心坦白了嗎?

“……”不知道。

……若是坦白的話,該如何提起?

不知道!

……

但她還是回來了。

百惠停在熟悉的平交道前,望着燈光下的月臺不停地喘息。

什麽也沒想清楚,什麽也不知道,但她還是回來了。

面朝大海的車站空空蕩蕩,不知道他已經走了多久,總之永遠比她快一些。

……

月光依舊皎潔,陪伴着沉寂的夜。

空落落的車站似乎只為今晚而設,百惠站在無人出席的法庭前,輕喘着閉上雙眼。

然後,獨自聽受了內心的審判。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最着急,只有更着急。希望這趟過山車大家坐得開心~

☆、Bittersweet

30.

“然後你就回去了嗎?”

“不然呢?我不知道你新家在哪啊。”

仙道不以為然地轉回頭去,淡淡地說道:

“說得好像你會找上門來一樣。”

百惠跪坐在他面前,撐住他的雙膝,湊上前去,神色凝重地說:

“我會。”

因為她那晚實在不能更沖動了,簡直不像她自己,什麽都有可能幹得出來。

所謂色令智昏,就是這麽回事。然則第二天被陽光一照,什麽都清醒了。

仙道緊緊抿着的唇線松了松,無語地嘆息:“算了,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了。”

這都叫什麽話?色令智昏是這樣用的嗎?

……

早點說不行嗎。

仙道說不清是在為十七歲的自己懊喪,還是為現在的自己懊喪。

話說回來,他當年為什麽要搬家來着?

……

又一年聖誕節,仙道來到了天使之城,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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