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醫院,不論什麽時候都是人流不斷的地方。

雨下得很大,醫院門口進出的車流量太大,堵住了,有交警穿着雨衣,在雨裏指揮交通,但收效甚微,車子堵得還是很厲害,進不得退不得,就這麽擠在了雨裏,把正門堵得嚴嚴實實。

來醫院的,誰不急呢,有幾個脾氣暴躁的司機,幹脆開了車窗,探出頭來破口大罵。

裴霁透過車窗和雨簾看着那幾個人開開合合的嘴,又估摸了一下情況,估計一時半會兒是通不了的,幹脆在路邊找了個停車位,步行進去。

雨打在地上,彙成水流,在地上沖刷,積起了一片低窪水塘。

裴霁身材高挑,撐着傘,尋着高一點的地方走,但還是弄濕了鞋,打濕了褲腿。

她手拿着手機,屏幕上是一張地圖,地圖裏有兩個點,一個代表了她,一個代表了宋迩。

剛剛停車的時候,宋迩用微信跟她共享了位置。

裴霁一邊走,一邊看一眼屏幕,屏幕上的兩個點,還有一段距離,她得沿着面前這條路直走,走到盡頭,再左拐,繞進一條小路。

這家醫院很大,每隔一會兒就能聽到救護車的警笛聲遠遠傳來。

路兩邊種着兩排梧桐樹,往來的人都行色匆匆,冒着雨,疾步行走。

裴霁穿行在雨中,走到路的盡頭,拐進那條小路。

這裏是醫院住院部後面的一個小花園。大雨傾盆,這個時候當然沒有什麽人。

手機屏幕上的兩個點越來越近,即将就要碰到了。

裴霁看到宋迩坐在住院部外邊的一條長椅上。長椅上空有一片延伸出來的屋檐,但雨下得太大,那點屋檐起不了多大作用,間或有細密的雨飄進來。

宋迩的裙擺沾濕了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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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霁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那裏,一路匆忙的步子才慢了下來。她走到宋迩身前,把傘前傾,将宋迩完完整整地納入了傘下。

宋迩聽見了腳步,她聽見有人靠近,聽見那人停在了她身前,接着不時飄到她身上的細密雨水就被擋下了。

宋迩知道是誰來了,她下意識地仰頭,眼前卻仍舊是一片虛無,她看不見那個人。

原本就低落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教授。”宋迩叫了一聲。

她帶着口罩,大半張臉都擋了起來,看不到她的表情,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幹淨澄澈,只是沒有光。

裴霁低頭看她,問:“你是怎麽來的?”

雨下得這麽大,車都很難叫,她是怎麽到醫院來的。

“讓朋友送我來的。”确切地說,是讓她的經紀人沈知舟送她來的。她解釋為什麽沒有跟她說一聲,“你這麽忙,我不想打擾你工作,就請朋友送我了,醫生是一早就預約好的。”

裴霁左右掃了一圈:“你朋友人呢?”

“我讓她先走了。”宋迩輕輕耷下了眉眼,“我還是打擾你了吧?我應該讓我朋友送我回去的。”

她以為裴霁問送她來的人在哪兒,是不滿她讓她冒着大雨趕來這裏接她。其實不是,裴霁是想問問那位朋友,醫生是怎麽說的。

國內的醫生比較照顧患者情緒,所以在講病情時,會對同行的家屬或朋友講得更詳細些,再由他們選擇委婉地告訴患者,還是直接隐瞞。

“你沒有打擾我。”裴霁說。

宋迩好像被安慰到了一點,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到裴霁的衣角,輕輕抓在手裏,說:“其實,她可以送我回去的。可是檢查的結果不太好,我很害怕,想馬上見到你,想你來接我。”

她說完停頓了一下,想聽一聽裴霁是什麽反應,但卻只聽到嘩嘩的雨聲。

雨聲太大了,有點吵,可如果天地之間只有雨聲的話,卻又會莫名地營造出一種孤獨感。

宋迩有些失望:“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會一直看不見。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想寫很多歌,唱給所有人聽,我想再看看這個世界,我還想看看……”

她說到這裏,停住了,沒有說下去,只是抓裴霁衣角的手緊了一下。

看看什麽?裴霁疑惑,但她沒有問。

一般人聽到這樣的擔憂害怕,都會選擇安慰,可是裴霁說不出“一定會沒事的”這樣保證性的話,因為她沒有看過診斷書,不知道宋迩的究竟是什麽情況。

她只能說:“下次提前告訴我,我陪你來。”

宋迩聽她這樣說,唇角都翹起來了,卻還是顧忌着裴霁的工作,說:“可是你很忙,我自己來也可以的。”

“我跟你一起來。”裴霁堅持。

心裏的陰霾一下子散了大半。宋迩答應了。

雨這麽大,傘只有一頂,單個人撐都不一定能一點都不打濕,更不必說是兩個人。但宋迩感覺一點都沒有被淋到。雨傘開辟出來的一方小而又小的天地,卻能把宋迩穩穩地容納在其中,讓她不受一點風雨的侵害。

然而宋迩卻無法心安理得,她抓着裴霁的手腕,搖了一下:“裴霁,你多撐着點自己。”

傘就這麽大,她淋不到,那被淋到的肯定就是裴霁。

裴霁說:“傘很大。”

她在說謊,她半邊身體都濕了。但她還是盡量地用傘撐住宋迩。宋迩又不傻,她當然知道裴霁在說謊,但裴霁不是那種能被說服的人。

宋迩想盡量走得快一點,地上卻到處是積水,她看不見,根本走不快。

她這才後悔,不應該這麽任性地把裴霁叫來的。

宋迩懊悔又內疚。

裴霁突然出聲:“你挂的哪位醫生的號?”

宋迩下意識地回答:“趙明陽醫生。”趙明陽的眼部手術是全國一流水平的,他的號很難挂。

“怎麽不挂李勝柏教授?”

裴霁的聲音還是很平鋪直敘,伴着雨聲,飄入宋迩耳中。

這個問題,有點天真。宋迩不得不認真地回答她:“李勝柏教授的號幾乎挂不上,太難了。我試過的,但連他的人都聯系不上。”

趙明陽是一流專家,李勝柏則是一流中最頂尖的那一位,他的號,有錢都挂不上。

裴霁倒是有跟李勝柏聯系上的渠道,但她并沒有說服李勝柏多收一個病人的把握。沒有把握的事情,裴霁不習慣挂到嘴邊。

于是她沒有提,只是“嗯”了一聲:“你晚點把診斷書給我看一下。”

“好。”宋迩答應了。

話題告一段落,傘下的兩個人又安靜下來。

宋迩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裴霁被淋濕這件事上,她試圖去摸摸裴霁另一側的身體,裴霁又開了口:“晚上想吃什麽?”

如果剛剛她突然問宋迩挂的哪位醫生的號,宋迩沒聽出來的話,現在她反應過來了。

裴霁是有意在找話和她說。她不想她胡思亂想,不想她擔心她,也不想她為此內疚,所以,她在不斷地和她說話。

只是她實在太不擅長找話題,語氣也太生硬,很容易就被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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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晚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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