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這條路有點遠,裴霁進來時走了七八分鐘,出去帶上宋迩,起碼得走上十分鐘。

她說完話,等了一會兒,也沒聽到宋迩回答,轉頭一看,只見宋迩不知在想些什麽,單從露在口罩外的小半張臉都瞧得出她滿懷凝重。

裴霁也不知道為什麽一個人可以有這麽複雜的心理活動,只覺得照顧宋迩比養一只小奶貓要難得多,畢竟養貓是不必擔心小貓心情是否處于低谷的。

可她實在太不擅長制造話題,只好又問了一遍:“晚上想吃什麽?”

抓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緊了緊,宋迩的聲音依然有些沉悶:“想吃教授做的香煎雞翅。”

裴霁看了她一眼,拒絕得毫不猶豫:“沒有。”

宋迩毫不氣餒:“想喝教授做的排骨湯。”

“沒有。”

“教授做的西紅柿炒蛋。”

“沒有。”裴霁仍舊是拒絕。她記憶力奇佳,這三道菜一塊說出來,自然就想起了,這是她接宋迩來家裏那天的晚飯。

宋迩連續被拒絕,快要生氣了,但她還有最後的倔強:“那想吃教授煮的白米飯,這個卑微的請求能被滿足嗎?”

“不能。”裴霁顯得十分不近人情。

宋迩就不說話了,她像是突然間發現路很難走,需要專心致志地趕路,才能不踩進水坑,不跌倒。

但裴霁看得出來,她生氣了,并且一點也不害怕被發現,毫不掩飾地生氣,氣得理直氣壯。

裴霁覺得這樣很好,因為生氣的宋迩,也比剛剛低落內疚的宋迩要好得多。

她知道宋迩愧疚把她匆匆地喊到醫院,害她現在要淋雨。但裴霁認為,宋迩是她的責任,她有義務要照顧好她。至于淋雨,傘太小,雨太大,不管怎麽樣都是有一個人要被淋濕的,那麽那個人只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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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迩不必內疚。

前面有一攤積起的水塘,要繞過去。

裴霁提醒了一句:“繞一下。”往左邊轉了幾度,繞着走。

宋迩牢牢抓住裴霁的手,她看不見,眼前始終是一成不變的虛無。她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安全的,還是有荊棘坎坷阻撓,但是裴霁說了需要繞路,她就毫不懷疑地跟着她走。

哪怕她現在還在生裴霁的氣。

漸漸地有人聲從遠處傳來,還要輪胎駛過濕漉漉的馬路的聲音。

她們接近正門了,人也多了起來。

過了快半個小時,來時堵塞的大門已經通暢了,車輛依次進出,忙碌而有秩序。

宋迩聽到動靜,連忙把頭低了低,稍稍地側向裴霁,像是要把臉藏起來。

裴霁疑惑:“你幹什麽?”

宋迩遮掩在口罩下的聲音悶聲悶氣的:“我怕被拍。”她說完,擔心裴霁聽不懂,解釋了一遍,“我很紅的,要是被拍,肯定喜提熱搜,那所有人都會知道我看不見了。”

她的語氣很自然,仿佛只是陳述一個客觀的事實,可說到後半句,她的聲音卻逐漸地低了下去。

裴霁看了看她,又轉頭看路,說:“你……”

剛開了口,就聽宋迩狀似輕松地說道:“我知道遲早都是要說的,但也不必這麽急,我現在,還沒準備好。”她消失了這麽久,遲早要給粉絲,給自己一個交代。

可現在,哪怕已經過去了快四個月,她還是沒有準備好邁出那一步。

她害怕再也看不見,害怕告別舞臺,害怕再也不能開演唱會,不能在世界面前用她最熱愛的音樂表達自己,害怕以後團隊給她營造身殘志堅的人設去博取同情,害怕過去擁有的一切都失去。

她感覺到身邊的人停下了腳步。

宋迩怔了一下,也跟着停了下來,接着就是車門打開的聲音,那人的聲音一貫波瀾不驚:“上車。”

原來是到了。

宋迩松開裴霁的手,右手摸到了車門,她彎下身,摸索着想上車,腦袋卻磕了一下,那應該是是車頂的位置,但她磕到的卻是柔軟的手心。

“再低一點。”裴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哦。”宋迩連忙應聲,這次她更小心了,慢慢地坐進車裏,低頭摘下了口罩。

裴霁站在車外,看着她坐好了,才關上車門。

只是上了車以後,宋迩又不說話了,因為她想起,她還在生裴霁的氣。

她坐在副駕駛座上,連裴霁幫她寄安全帶,都忍住了沒有說謝謝。

裴霁連一句軟話都沒有,更不必說哄她了。宋迩也是要面子的,沒有臺階下,她只好繼續生氣。

她氣了一路,有好幾次,她都很想說話,但都依靠着強大的自制力忍住了。

裴霁看了她好幾次,看到宋迩神色嚴肅,若有所思的樣子,像是發現了什麽事很想說話,卻又礙于面子不能開口。

直到到了家,裴霁跟她要診斷書。宋迩才打開包,摸索着取出診斷書遞過去,然後單方面将裴霁的這個行為作為她的關心示好,單方面和裴霁和好如初:“趙醫生的診斷。”

裴霁學過醫,自然看得懂診斷書。

她越看神色越凝重,宋迩的情況确實稱不上好。淤血壓迫了視覺神經,血塊面積很大,靠血塊自己散開,可能性非常小,但如果要通過手術,風險則很大。

裴霁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後還給了宋迩,她兀自沉思,既沒有安慰宋迩,也沒有說類似症狀很嚴重,要宋迩自己小心的話。

宋迩在醫院聽過診斷了,她知道她現在處于什麽狀況。裴霁不說話,她反而覺得好一些。

只是氣氛難免凝重起來了。

宋迩不想這樣子,她笑了笑,說:“不要告訴裴藝,我不想她擔心。”

裴霁聽到裴藝的名字,一時答不上來。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你先去洗澡。”

夏天雖然不冷,但雨依然帶着涼意。兩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淋到了,濕氣入體,很容易生病。

宋迩像是有話說,她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說:“你也快去。”

裴霁說:“好。”

她目送宋迩進了卧室,自己去廚房煮了姜茶。

她好久沒做飯了,冰箱裏都沒有食材,姜還是前兩天,研究院裏的一位同事回鄉辦事,帶回來的特産。

那位同事六十多歲,頭發白了半邊,禿了半邊,看上去就像一個淳樸的老農,行事也很老農,好不容易回一趟家鄉,帶給同事的特産是蔥姜蒜,還有每個人一袋小米、紅豆。

由于太占分量,所以每位同事分到的都不多,但足夠兩個人做一頓晚飯了。

裴霁拿出砂鍋,把小米和紅豆清洗了,煮下去,才去了浴室洗澡。

她浸了水汽,有些着涼,就把水溫調得高了點。

洗完出來,姜茶也好了,她盛了兩碗,放到桌上,去找宋迩。

宋迩也剛洗好,她換了淺藍色的睡衣,整個人都很柔和,慢吞吞地走過來,到了裴霁身邊,停住了。

“喝姜茶。”裴霁說道。

宋迩就坐了下來,面上帶着剛剛去洗澡前的欲言又止。

姜茶還是燙的,熱騰騰地冒着熱氣。裴霁擔心她燙着,替她吹了好一會兒,覺得勉強能入口了,才送到她手邊,說:“慢點喝。”

宋迩試探着喝了一口,又燙又辣,她不肯喝了:“等等涼了再喝。”

裴霁不同意:“姜茶驅寒,就應該趁熱喝。”

宋迩不願意,但她沒有直接反駁裴霁,而是說起了別的事,仿佛随意提起一般:“下午,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是不是和別的女孩子在一塊兒?”

裴霁認為她在轉移話題,逃避喝姜茶,于是不做理會。

宋迩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她的回答,她遲疑了片刻,自己說了原因:“我在車裏聞到了香水味,淡香,香型柔和成熟,應該是非常知性溫柔的女孩子。”

她說了這麽多,還給出了推測依據,但裴霁只有一句話:“你喝不喝?”

好兇。可宋迩一點辦法都沒有,她小心地端了碗抿了一口,姜茶太辣了還燙,很難入口,但裴霁很兇,要她必須趁熱喝。

宋迩被壓迫了,無從反抗。她皺着眉頭一點點咽,雖然很不喜歡,但還是聽話的全部喝完了,放下了碗,很不開心地說:“一點也不好喝,哪家餐館訂的,以後都不去了。”

裴霁起身收拾碗,聽她這麽說,手裏的動作頓了頓,說:“我煮的。”

宋迩呆住了,她連忙改口:“我覺得我剛剛說的不對,姜茶很好喝,我還要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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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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