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漕幫并非江湖第一大幫,卻最是富得流油的一個,謝汀蘭耳濡目染,見過奇珍無數,自是識貨之人,略看一眼,已知那緞子是難得一見的上用之物,更不知那盒子中裝的是甚,想必也不比這宮緞差甚麽,暗道這禮雖不如何貴重,卻顯見來者有心,不免暗自點頭,含笑道:「那日我家手下失禮,沖撞了謝相公,雖說當日請大夫看過,到底不大放心,惜乎相公走得匆忙,竟不知貴府何處,探望無門,叫人心下好生難安,今日見相公神采奕奕,想必已無大礙,我也便放心了,只是我等尚不曾登門致歉,倒叫賢昆仲先來拜訪,着實叫人過意不去。」
謝霖并未聽聞謝葦詳說當日與姐姐相識情形,今日聽了這一番話,才曉得兩人竟是不打不相識,似是謝葦還吃了虧,不由一驚,看了過來,然又一回想,那日晚上除了衣服上幾處污漬,倒不曾見他身上有甚傷處,想來也無甚大礙,便又放下心來,咽下詢問之語。
謝葦這幾年在外走南闖北,閱歷非凡,自然聽得出謝汀蘭話中深意,這是拐着彎兒地套問二人意圖、來歷,謝霖在宮中日日與一幫子人精打交道,亦是熏染出一顆七竅玲珑心,聞弦歌而知雅意,兩人對視一眼,便由謝葦道:「少幫主言重了,怎麽說也是一家人,哪裏值當為這點子小事過意不去。」
謝汀蘭心道:你我不過同姓個「謝」字,說是同宗并不為過,只這「一家人」卻是從何提起?
她心中疑惑愈甚,索性直言道:「不瞞二位相公,我謝家在江南多年,祖上已是四代單傳,到了我這輩,連個男丁也無,平日裏亦不曾見過甚同姓親戚,那日聽聞相公乃是同宗,着實心中納罕,竟不知謝家祖上哪一支子孫是到京城落腳的,想是我年輕識淺,家中長輩又不曾提及,故此孤陋寡聞之故。今日既得二位上門,少不得要打聽打聽,還請二位相公莫要怪罪。」
謝霖自打曉得要上門拜見這位姐姐,已與謝葦斟酌好說辭,這時便道:「少幫主不曉得并不為奇,我兄弟二人亦是數年前才得知竟還有這一門親戚。這其中緣由卻需從二十餘年前說起。家父年少時在揚州習醫,陰差陽錯與貴幫少幫主謝雲和相識,不知為何,二人竟生得極是相似,又是同姓,不免大為投緣,二人便結為兄弟,敘做同宗。其後家父游歷四方,再回江南時,方曉得這位結義兄弟已然過世,着實傷心了一場。不多時便聽聞老幫主因着獨子身故,不得已為女招婿,延續謝家香火。家父本想上門拜見,無奈當日家中長輩亦因病身故,家父有孝在身,又需扶靈回鄉,登門不便,也只得将此事撂下。待孝滿之後,又是諸事纏身,竟始終未能往蘇州一行,引為畢生憾事,過世前特囑咐于我,若有機緣得見謝家後人,當上門問安,也不枉昔年一番情誼。不想這般巧,恰日前撞見少幫主一行,這才登門求見,冒昧之處,還請勿怪。」
謝汀蘭幼時随母居于杭州,滿月時自是見過謝雲和這位舅父的,只哪裏還能記得,唯從母親口中方得知一二往事,又怎清楚謝霖口中結拜之事是否當真,但見謝霖一臉情真意切,所說前後因果又是嚴絲合縫,心下登時信了三四分,嘴上卻道:「原來還有這一樁舊事,我竟是頭一遭聽聞。」
一面說,一面拿眼去看李、岑二位長老。
那二位長老乃是漕幫舊人,昔日裏俱在謝雲和手下當個小小頭目,雖曉得些舊事,但因并非日日跟在謝雲和身邊的親随,知道得便也不大清楚,然揚州與蘇州甚近,又是十裏繁華之地,謝雲和當日時常往揚州游玩,二人卻是曉得的,亦曾因幫務去過揚州數次,李叔便問:「敢問令尊當日師從揚州哪位名醫?」
謝霖道:「家父尊師姓俞,名諱上清下霜。」
這位俞清霜俞師祖乃是當日揚州城中大大有名的一位名醫,只因故世甚久,這才漸漸無人提及,李叔昔年雖不曾求診,卻也是聽說過此人名頭的,登時肅然起敬,道:「令尊竟是俞神醫傳人,失敬失敬。」
二人說話間,那岑長老只盯着謝霖看了又看,忽地一拍大腿,道:「怪道老夫覺得這位相公面善,仔細瞅瞅,可不與咱家少幫主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贊嘆一番,又道,「這位謝相公的相貌想是随了令尊罷?」
他這話一出,李叔同謝汀蘭俱是齊齊去看謝霖。
仔細端詳一番,李叔亦是驚道:「可不是,這眉毛眼睛當真像得不能再像。」想起謝雲和并謝韻芝長相,又道:「咱們幫主姐弟倆本就生得相似,少幫主長相随母,自然與舅舅也有幾分相仿,這位謝相公的尊長又是因相貌與雲和少幫主結緣……」
餘下這話不言自明。
當下謝汀蘭再無疑慮,道:「不想舅舅還有這一段舊緣,怪道謝相公說是一家人,如此算來,可不當真是一家人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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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語間已是熱絡起來,不似初時那般生疏客氣。
謝雲和與謝韻芝姐弟容貌相似之事,乃是莫恒偶然間聽妻子提及,數年前又轉述與兒子的,謝霖記在心裏,這編好的說辭自是天衣無縫,眼見漕幫一衆人俱是信了,也自歡喜,忙道:「聽家父說,謝世伯亡故後,乃是其姐接掌幫務,論起來,我兄弟當尊稱一聲姑母,如今忽忽廿餘年,也不知姑母大人身體安好否?」
謝汀蘭笑吟吟回道:「家母身子康健,只是遠在蘇州,尚不知舅舅故人之子來訪,若見着二位相公,定然也是歡喜的。」
謝葦此時忽道:「少幫主直呼我兄弟名姓即可,相公二字,忒也客氣。」
謝汀蘭眉梢一挑,點點頭,「既如此說,少幫主這三字也忒外道了,咱們既是同宗,理當兄妹相稱才是。」
李、岑二人亦道:「不錯,不錯。」
謝霖求之不得,當即從善如流,待三人敘過年齒,道:「姐姐好容易來京城,還需容小弟盡一盡地主之誼,若有甚麽想吃的想玩兒的,只管與小弟說來,管教姐姐歡喜。」
謝汀蘭聽他言語誠摯,話中盡是一片赤子之情,不由抿嘴一樂,「好,那我也不與弟弟客套,改日得了空,還請弟弟帶我去這京中繁華之處游逛一番,也不枉我大老遠跑這一趟。」
幾人這般談談說說,不知不覺便到午時,謝汀蘭執意留飯,早備下一桌酒席,席間問及二人營生,得知謝葦謝霖一個是四海镖局镖頭,一個是宮中禦醫,益發高看一眼,這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直待未時将盡方酒幹席散,謝霖謝葦遂起身告辭。
謝汀蘭并李、岑兩位長老欲将人送出門外,謝霖急忙攔道:「外頭冷得很,姐姐才喝了酒,仔細吹了風着涼,莫要出屋了,我們自己出去就是。」
謝汀蘭并不曾吃多少酒,不過略酌一二杯罷了,倒是謝霖酒意上臉,兩頰紅撲撲的憨态可掬,因吃多了酒,腳步有些不穩,被謝葦半扶着,猶自不忘體貼入微,直說得謝汀蘭掩嘴笑個不停,「我的好兄弟,姐姐又不是紙糊的燈籠,哪裏就被吹壞了。」
說完,執意與李、岑二位長老送出門去,眼見二人上車離去方回轉屋中。
謝霖并謝葦乘車回到家中,醉醺醺往床上一倒,嘿嘿笑道:「姐姐當真是又漂亮又和氣,我娘定然也是這般,怪道我爹一見傾心。」
謝葦酒量不似他這般不濟,神智甚是清明,見狀哄道:「那是自然。」
一面說,一面脫去謝霖衣袍鞋襪,塞入被中,自己也去了外裳躺下來,「你酒吃多了,好生睡一覺罷。」
謝霖心中歡喜,猶自嘟囔個不停,謝葦許久不曾見他這般孩子氣,暗自好笑,只得摟了他,似哄孩兒般輕輕拍打不停,過不多時,謝霖眼皮發澀,終于停了嘟囔,沉沉睡去。
兩人這一睡足有兩三個時辰,直到申時方醒,謝葦先行起身,叫廚下做了些米粥,又回來喚醒謝霖。謝霖酒意方去,仍自渴睡,只抱着被子不撒手,叫謝葦掀了被子拽起來,「先把肚子墊墊,吃過了飯再睡,小心半夜餓醒,到時又是一番折騰。」
謝霖讓他這一吵,一時片刻也睡不下去了,只得起來吃了碗米粥,待吃完,嗅見自家身上一股子酒氣,趕忙又喚金寶去燒水,同謝葦好生洗漱一番,這才又躺下,一轉眼便即酣然入夢。
謝葦睡了半下午,此時并不大困,且心中有事,睜着眼只是睡不着,待到過了子時,看了看謝霖,聽他鼻息沉重,微微放心,一翻身輕輕坐起,下床去換了身夜行衣,悄悄出了門來,直奔當日尋着的那處同安侯府。
此時天寒地凍,九城巡防司的兵丁亦不大願意出來走動,便是巡街,也不過草草走過一圈便即回去交差,是以街上一個人影也無。謝葦黑巾蒙面,頂着朔風一路疾奔,不過一頓飯功夫便到了長興街,街巷正中是兩扇朱漆大門,門前兩盞燈籠,映出門上那道匾額,「同安侯府」四個金漆大字便是在夜色中亦被燈火映得熠熠生輝,說不出的榮華富貴。
謝葦小心翼翼,站在牆根處聽了移時,覺牆內并無人聲,方縱身躍上牆頭,蹲下身來,凝神四望,見各處院落俱是燈熄火滅,一片寂靜,卻仍是不大放心,自牆頭撿起一塊碎石,往院中一扔,并不見驚動甚麽,這才落到地上,打前院起,挨間查看屋舍,尋那書房所在。
這同安侯府與勇毅侯府品級相當,與之相比卻少了幾處院落,饒是如此,亦是房舍衆多。廳堂之類不曾上鎖,一推便開,謝葦略看一眼便掩門而去,動作輕巧,毫無聲息,遇見鎖了門窗的,便舔破窗紙,借着月色探看一番,如此一來便耽擱了功夫,待尋到後院,終于找着間屋子,裏頭案幾之上筆墨紙硯色色齊全,東牆上一溜書架,正是間書房。謝葦站在窗下,透過窗紙上的小洞看了個仔細,待聞見房中透出的那股子香氣,悠然淡雅中夾雜一絲甜意,正是上品奇楠的味道,登時便曉得找對了地方。
這書房門用道銅鎖鎖了,窗子亦從裏頭關得嚴實,謝葦琢磨着一時半會兒撬它不開,又見時辰不早,只得又溜了出來,一路返回家中。
到家時已是寅正,謝霖猶自沉睡,謝葦去了外裳鑽進被中,閉目養神,小睡了個把時辰,謝霖便醒了,兩人一同起身洗漱。
待謝霖出門入宮去,謝葦取來筆墨修書一封,待字跡幹了,将幾張紙塞入一只信封中,用蠟封了口子,更衣出門,直奔四海镖局。
此際離着年關尚有個把月,正是各商號年前結算利錢的時候,又有官眷省親,不拘是錢還是人,俱是托了镖局護送。四海镖局日前正接了這樣一筆買賣,要護送三品京官的幾位家眷往徽州回鄉祭祖,因所行并不帶多少財物,是以只叫段行武押镖随行,只待明日便要上路。
謝葦徑直到後院校場尋了段行武,道:「段兄此去徽州歙縣,必然途徑含山,勞煩段兄将此信送往山南十裏處的雲來客棧,交予客棧掌櫃。」
說着自懷中掏出那封信來。
段行武接了信去,見那信封上畫着一柄斷刀,餘下擡頭落款俱無,不由納罕問道:「那客棧掌櫃姓甚名誰?你這信封上只畫這麽個勞什子,沒頭沒尾的,給錯了人可如何是好?」
謝葦一愣,片刻後方苦笑搖頭,「時日太久,我也不曉得現下掌櫃是誰。只那客棧若還在,不拘掌櫃的是誰,定能将此信交至那人手中。」
段行武如此老成精道之人,見謝葦語焉不詳,面有難色,似是有難言之隐,便也不再追問,一面道:「老弟放心,當哥哥的定然将信送到。」一面将那信揣入懷中。
兩人正說話間,聶大海亦打前頭尋了過來。最近镖局生意興隆,聶大海心中既歡喜又得意,左手耍着兩枚鐵膽,右手負在身後,一路哼着戲詞走到二人近前,見了謝葦,笑眯眯道:「老弟來得可巧,正要使人往家尋你去。」
謝葦便問:「可是有甚要緊差事?」
聶大海道:「今兒個局裏新接了筆買賣,年前替同源南貨行往蜀中送一趟人參貂絨,腳程是遠些,勝在東西輕便,又不招人眼。如何,可去得?」
謝葦心中一算路程,便是快馬來回亦須個多月功夫,若遇見蜀道險難處,更不知耽擱到幾時,只怕含山中人接了信趕來,卻要與之錯過,遂一思忖,搖頭道,「不瞞總镖頭,近日舍弟與我正欲為故世親長擇一福地安葬,家中事多,着實離不得人。」
長輩安葬自是要緊之事,聶大海聽聞,便也不再強求,只道:「既如此,叫魏老弟去便是。」
又囑咐兩句,「家中若有忙不過來的,只管叫兄弟們過去幫襯一二,千萬莫要外道才是。」
謝葦道過謝,匆匆告辭出門,待回到家中,先去前院藥室裏翻找一通。
謝霖欣羨恩師肖餘慶府上辨草齋裏的藥廬,便仿照其式,也弄了間藥室出來,為着自家用藥,又兼研習醫術便宜,各類藥材多有收錄,藥櫃整整齊齊碼了三堵牆,且因着謝葦之故,治那刀傷、跌打之類的金創藥更是齊全。謝葦同他日夜起卧一處,這藥室亦是常來的,耳濡目染,于藥材藥性上亦頗長了些見識,此時趁着謝霖還不曾下值,找出一小瓶曼陀羅散來,袖在手中,又若無其事進到廚下。
程廚子方從街上買菜回來,正給條大草魚去鰓刮鱗,見着謝葦進來,忙放下手中物事,問道:「大爺,可是有甚麽想吃的?您盡管吩咐。」
謝葦正盤算今晚吃甚麽好,見那魚甚是新鮮,便道:「這魚弄幹淨了先拿姜片、黃酒腌上,等到晚上,我親自下廚做道酸辣魚湯與二弟吃。」
程貴乃是北人,擅作京味菜肴,煎炒烹炸,調味平和,鮮香脆爽,偏謝霖自小長在南邊,更喜蒸煮煨炖,濃香酸辣,是以有了廚子後,謝葦仍是不時下廚一展身手,只為叫謝霖一飽口福,程貴見慣,便也不覺奇怪,當即道:「曉得,大爺放心,這魚指定腌得透透的,一絲腥味兒沒有。」又笑道,「二爺有大爺這麽位兄長,可當真好福氣。」
謝葦淡淡一笑,也不言語,等到了傍晚,便将那魚肉用刀一片片薄薄削下,先用魚骨熬了一鍋濃湯,待湯水滾開,放入酸菜、茱萸、胡椒等物,再将魚片丢入湯中,略一滾熟便即出鍋,端上桌去,濃香四溢,聞之垂涎。
這一日太醫院中事務繁忙,謝霖好容易熬到下值歸家,已然饑腸辘辘,嗅着飯菜香氣,登時腹中狂叫不止,待見了這一盆鮮湯,更是邁不開步,坐下便要夾菜,被謝葦抽掉筷子,催道:「且去換了衣裳,洗過手臉再吃。仔細魚湯濺在官服上,明兒個便穿不得了。」
謝霖無法,只得急急忙忙去洗漱更衣,待坐下來,謝葦已盛好一碗魚湯遞與他,「慢些吃,莫燙着。」
那魚湯已晾了盞茶時分,入口正是溫熱适度,謝霖先拿勺子舀一口嘗了,旋即扔了湯匙,一口氣灌了大半碗下去,那湯又酸又辣又鮮,一入腹中,登覺暖烘烘熱辣辣一片,好不舒坦。等這饑火中燒的餓勁兒稍壓下去些,方撿起筷子,一口口夾那魚片吃。
謝葦亦給自己盛了小半碗,卻是擺在面前放着,偶爾沾一沾唇,也只是做個樣子,魚肉一口不動。
待一頓飯吃完,那盆魚湯只剩了小半,謝霖方後知後覺道:「大哥怎的沒吃多少?」
謝葦一笑,「晌午去镖局,與段大哥他們吃的便是這個,哪裏還想吃它,不過程貴今日偏買了魚來做菜,又想着你愛吃這口,這才做的。」
謝霖不疑有他,撫了撫肚子笑道,「冬日天冷,便是吃這種酸酸辣辣的才好。」
過得片時,金寶進屋收拾了碗筷下去,又送來一壺茶,謝霖倒出一杯,拿了醫書來翻看,不想沒看幾頁,便覺眼皮發澀,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謝葦問:「可是困了?這便去睡罷。」
謝霖揉揉眼睛,「這才不到二更,忒早了些,往日裏這時辰也不覺得困呀。」
謝葦道:「許是白日裏累着了。」說罷扯了他去床上躺下。
不多時,謝霖便睡了過去。
謝葦亦閉目養神,待到三更一過,忽地起身,喚了兩聲,「霖哥兒,霖哥兒。」見謝霖毫無動靜,遂放心下地着衣,又是一身夜行服,悄然出了門去,輕車熟路來到同安侯府,直奔那間書房。
此際夜深人靜,府中只一兩處房中透出微弱燈火,應是下仆值夜所用,餘下便是黑黢黢一片,萬籁俱寂中,偶然聽見一兩聲貓叫,也不知是哪個養的老貓正在捉耗子。便是這般毫無人聲,謝葦亦不敢掉以輕心,伏在隐秘處屏息窺伺足有頓飯功夫,見确是無人,方腳步輕移到書房門外,見那門上仍舊上了道嚴嚴實實的銅鎖,便自袖中抽出把薄刃匕首,自窗縫中插進去,抵在窗栓上,一點點撬了起來,不多時,那木栓一松,窗戶便即開了,謝葦輕輕一推,縱身一躍,落入屋中,旋即回身将窗子關好,這才自懷中掏出一只火折子,燃起一絲火光,借着這星微光亮,一步邁到書案前,翻檢起案上一堆物事。
那案上放着信箋若幹、近日新發的邸報,又有尚未寫完的折子一封,謝葦一一看過,卻并無自己想要的那件物事,便仍舊依照原樣放好,順序位置不錯分毫,歸置完,彎下身去,将書案從裏到外摸索一遍,亦不曾發覺有甚暗格,遂又回身去書架上翻找。
那架上典籍甚多,謝葦叼了火折子在口中,空出雙手,翻個不停,将那書一冊冊打開抖落一遍,忙活半晌,卻是分毫無獲,只得将書冊一一收拾好。待一切停當,已然将近五更時分,再不敢耽擱,悄然出了書房,将窗栓對準,照舊用匕首從外頭挪回栓口裏插好,這才出了同安侯府返回家中。
一大早,謝霖伸個懶腰翻起身來,見謝葦仍自睡着,不覺納罕,暗忖少見他起得比自己還遲,也不擾他,輕手輕腳下了床來洗漱。待金寶端了早飯上來,仍不見謝葦醒來,便低聲囑咐金寶道:「大爺還睡着,留些飯食在鍋裏,等他醒了熱一熱再端來。」
自家胡亂吃了兩口,便去了宮中。
這一天白日裏無甚要緊事,太醫院中甚是清閑,待到下半晌,謝霖提早溜了出宮,回到家中,金寶在門口處迎着他,道:「二爺,今兒個上午住錢家老店的那位謝姑娘遣人遞了話來,說是後日要去逛一逛京城,問二爺可願作陪。」
謝霖一怔,旋即歡喜道,「自是有空的,你現下便去錢家老店一趟,同謝姑娘說,後日巳時我一準兒備了車去接她。」說着從袖中掏出些碎銀塞給金寶,「快些去,送完了話再去車馬行雇輛好些的車來,叫車夫後日一早來咱家等着。」
金寶見那銀子足有一兩,道:「二爺,便是雇輛好車,也用不了這許多銀子。」
謝霖一拍他腦袋,笑道:「餘下的你拿去買零嘴就是。」
這剩下的錢着實能有不少,金寶得了賞,歡喜得一蹦老高,高聲應道:「我這便去。」
一溜煙跑了出門。
謝霖回到後院更衣,一進院門,便見謝葦正在院中練武,一柄刀翻轉劈刺,使得殺氣騰騰,只在旁看着,便叫人随着那刀刃所指心驚膽戰,無端端生出幾分懼意。
謝霖以往也常見他習武,不拘拳腳棍棒還是刀槍劍戟,卻從未這般叫人心驚,一時站住腳看得呆了,倒是謝葦見他回來,慢慢收了招式,過來問道:「今日回來的倒早,可是無甚要緊差事?」又道:「你姐姐遣了她身邊小何過來……」
謝霖回過神來,道:「我曉得了,金寶方才已同我說了。我明日去宮裏告假,後日好生陪姐姐轉一轉京城。」說完,見謝葦額上滿是汗水,忙催着他進屋,「莫在外頭站久了,才出了汗,仔細吹了風受涼。」
謝葦一笑,「你幾時見過我傷風?」
謝霖一撇嘴,「曉得你身子壯實,不過白囑咐一句罷了。」
兩人說說笑笑進屋,謝葦放下刀,道:「我去廚下看看,晚上給你做道醬香茄盒吃。」
謝霖極是愛吃茄子,自然歡喜,等到晚飯端上來,就着那道茄子足吃了兩碗飯才放下。也不知怎的,吃過飯不久又犯起困來,強撐着在院裏溜達了兩圈消消食,便打着哈欠被謝葦催上床去。
待到三更将過,謝葦又悄然出得門來,溜入同安侯府之中,這次卻是繞過書房直奔內院,挨屋查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