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錢糧胡同的新宅子極是寬敞,自是住得比那盧家院子舒坦。前院除了待客的正廳,又設了書房、藥室。因兩人上無長輩,後院三間正房便成了卧榻所在,一個東間,一個西間,并間中一處小廳,俱被肖春和夫人派來的兩個丫鬟收拾得幹淨雅致。

謝葦看過裏外陳設,見兩間房中榻上的鋪蓋俱是只得一套,不由斜睨謝霖一眼,道:「怎的,這是要分房睡了?」

謝霖正忙着将銀子收入櫃中,也沒顧得上看他臉色,徑直道:「自然還是一處睡的,你看是東間好還是西間好?回頭再找床被子出來就是。另一套鋪蓋且放着,如今家裏有了下人,總不好叫人曉得咱們睡在一個屋裏,裝裝樣子也是好的。」

謝葦眼中流露出幾分笑意,指了東間,道:「便是這間罷。」

一伸手,拽住謝霖手臂,牽了走進裏屋,一同滾到榻上,笑,「且試試這床結不結實。」

正笑鬧間,忽聽屋外傳來少年公鴨嗓般的一句問,「二爺,飯菜都得了,是擺在院裏還是送進屋來?」

謝霖趕忙止住他動作,揚聲道:「擱那葡萄架子下頭,再摘兩串葡萄洗了來。」

程金寶答應着去了。

謝霖推一推謝葦,低笑道:「先吃飯,等到了晚上再弄。」

謝葦惦記了恁許多天,正欲大快朵頤,見此情狀,只得硬生生憋了回去,嘆口氣道:「先時那院子雖小,倒也自在,如今宅子大了,也用得起下人,卻要避人耳目。」

謝霖頭一次聽見他說這等幽怨之語,趴在床上樂得直不起腰來,謝葦回過神,亦覺可笑,兩人登時樂成一團,過得好一會子,方一前一後出得屋來。

此時已過中秋,早晚間天氣微涼,白日裏日頭卻好,傍晚時夕陽餘晖尚未散去,那葡萄架子上的綠葉染了層金光,微風輕拂間,蕩起一層層漣漪。飯菜擺在架子下的石桌上,四菜一湯烹制得甚是用心,對着這美食美景,又有謝霖把酒言歡,謝葦方才升起的一點怨氣登時煙消雲散,只覺歲月安然,時日靜好,這般厮守一生,與君同老,已是人間樂事,更有何求。

兩人搬到新宅,先是擺了場酒宴請肖春和并四海镖局中人,連肖餘慶亦來徒兒家中湊了場熱鬧,衆人齊賀喬遷之喜時,便有那熱心的提及二人婚事,張羅着與謝霖并謝葦說親。

肖春和與段镖頭齊齊拍案道:「可不是怎的,人常道成家立業,如今你二人家業已然齊全,何不趕快娶房妻室進門,也好打理家宅。」

謝霖觑一眼謝葦,笑道:「自來長幼有序,大哥還不曾說親,哪裏就輪到我了。」

謝葦淡淡一笑,「這走镖本是刀頭舔血的勾當,何苦叫個女子守在家中日日擔驚受怕。再說時下女子多庸脂俗粉,無可入眼之人,不娶也罷。」

Advertisement

不等衆人再說,先勸起酒來,将這話茬越了過去。

他不提此事,卻自有旁人惦記,酒宴之後,聶大海幾次幫着說媒,俱叫謝葦回絕了去。有了謝葦在前頂着,謝霖便只拿長幼有序做文章,肖餘慶本是想将個侄孫女許與他,見謝霖只是不應,便也罷了。

待這一場熱鬧過去,謝葦護镖往兖州走了一趟,因镖中頗有幾件奇珍異寶,也不知怎的漏了消息,一路上不止山匪,便連江湖上有名的巨盜也來湊了一腳,好在衆镖師守得嚴密,終是平平安安到了地頭,只是與人交手時,謝葦平日裏慣使的腰刀又折了一把,待回到京城,便直奔城外小王莊的一處刀劍作坊,尋了位有名的鍛造師傅打制一把利刃。這位瞿師傅乃是昔年為兵部鍛造處制軍刀的老匠,因年紀大了退養還家,手上功夫卻不曾丢下,又帶出幾個徒弟,不過一月便将刀打了出來。

此時天氣已然冷了下來,秋去冬來,平京城轉眼又裹上了一層素白。這一日風停雪住,明晃晃的日頭挂在天邊,将滿地白雪映上淡淡一層金晖,煞是漂亮。謝葦看得有趣,也不騎馬,索性踏雪出城到小王莊取刀。等刀一拿在手中,只見刀身長約三尺,狹長如劍,刀尖處略微彎曲,使得整把刀形如禾苗,刃口雪亮,揮手一斬,帶出一道勁風,院中樹上的一根枝桠應聲而斷,端的是鋒利無匹。

謝葦心中喜愛,付過銀子,回返家中。

這小王莊在京南十裏處,回程時途徑妫水碼頭,便見河道裏船來船往,直将河面堵得水洩不通,其中打頭的幾艘大船方在碼頭停穩,已有腳夫上得船去,從上頭卸下一袋袋糧食來,卻是今年剛收下來運抵京師的漕糧。

謝葦見了這番場面,登時想起當年自己來這碼頭掙錢與謝霖買蠟燭,不覺數年光景轉瞬即過。正自駐足慨嘆,忽見一艘漕船上下來一群人,當先是扛箱提籠的十數仆役,爾後是七八名勁裝護衛,簇擁着當中一名錦衣公子,自搭在船沿的棧板上緩緩走下。

那錦衣公子面色白皙,兩道劍眉斜飛入鬓,眉下一雙鳳眼湛然有神,淡淡一掃間,便見威儀,行止中步履從容,其氣度閑雅,令人觀之忘俗,與之相比,這人的一副好相貌倒在其次了。

謝葦隔着人群遠遠望見此人,初時只覺那面容似在哪裏見過,不由又多看幾眼,越看越覺熟悉莫名,漸漸地,腦海中便現出這一張俊顏或調笑、或嗔怒、或落寞的景象來,須臾間已走馬燈似在腦中轉了一輪,最後停在眼前的卻是這人眉梢帶煞眼含冰霜的一幕,那鳳眼沒了往日溫情,波瀾不驚地看過來,嘴角彎出一抹冷笑……

這一幕幕景象如雪片般不知從何席卷而至,将謝葦一顆腦袋塞得滿滿當當,渾似要炸了開來,不由得渾身僵住,站成一根木樁,只一雙眼死死盯着那錦衣公子。

眼看此人步下座船,登上一輛停在碼頭的四駕馬車,身影将逝之際,謝葦心神陡然一震,便要跟了上去,忽在這時,身側傳來一記高聲吆喝,「勞駕讓讓。」三四個精壯漢子擡着一只半人高厚重木箱走了過來,旁邊跟着個二十五六披着殷紅大氅的姑娘,又有兩名腰懸刀劍的年輕護衛走在姑娘後方。

謝葦心思盡在那錦衣公子身上,全沒聽見這聲喊,腳步徑直前沖,走得又快又急,登時與這群人撞在一處,眼瞅着便要撞在姑娘身上。那姑娘不由輕呼一聲,腰身一擰,躲向一側。身旁跟着的兩名護衛怕自家主子被沖撞了去,急忙上前伸臂攔擋,情急之下使力着實不小。

謝葦此際正是心神大亂,又不曾防備,被兩條手臂一推,身子登時一歪,腦袋狠狠撞在那幾人合擡的木箱之上,只聽咚的一聲,謝葦便覺眼前一黑,當即暈倒在地,一動不動了。

那兩名護衛不料一出手便打得人昏了過去,不由面面相觑地愣在當地,作聲不得,幾個擡箱子的大漢見惹了麻煩,趕忙放下箱子上前查看,其中一人試了試謝葦鼻息,又摸了摸脈搏,道:「看樣子不像有甚大礙,許是撞懵了,歇一會子說不得便醒了。」

那姑娘亦走到近前,俯下身仔細看了看,道:「無礙自是最好,莫要當真撞壞了哪裏,倒是咱們的罪過了。」

說罷橫了那兩名護衛一眼,「上船之前是怎生囑咐你們的,天子腳下,萬事小心為上,切不可以拳腳生非,你們倒是都當成了耳旁風。」

她聲音清糯,一番話又是綿軟的江南口音,入耳十分好聽,雖是責備之語,口氣倒也并不如何重,那兩名護衛卻如被人扇了兩個耳光,面皮漲得通紅,略年長些的一個嗫嚅道:「屬下知錯了。實是怕這人沖撞了少幫主,這才手勁大了些,絕非有意傷人。」

擡箱子的幾個漢子亦道:「姑娘莫要責備他們,大何小何也是怕您有甚閃失不是。」

那姑娘淡淡一笑,「若當真怪罪他兩個,便不是這幾句話能算了的。」

轉頭吩咐兩名護衛,「小何背上這人跟我走,大何替李叔擡箱子。」

又沖其中一名大漢道:「李叔是常來京城的,想是知道哪裏有醫館,勞煩您跑一趟,請個大夫過來看看,我們先行一步,在客棧等候。」

三人紛紛應了,各自領命。

這一行人落腳的客棧便在宣化門左近,進城走不多遠便是,客棧中房間一早便已訂下,幾人将謝葦安置在房中,不多時,那李叔請了大夫回來,查看一番,道:「不礙事,且待我紮上兩針。」

抽了根銀針往合谷、外關、人中等穴位紮下,不多時,便見謝葦醒了過來。

那李叔正守在一邊,見他醒了,忙上前問道:「這位相公,身上可有何不妥之處?」

謝葦這一下撞得實則并不大重,蓋因适才心神激蕩,氣血上湧,又挨了這一撞,方才暈了過去,如今醒了過來,除卻腦袋上腫起個包,略覺疼痛外,餘下并無不适,非止如此,多年求而不得的過往竟被這一撞一股腦兒尋了回來,現下腦中清晰無比,竟是将平生諸事俱都憶了起來,一時驚詫過甚,不由有些怔愣。

這李叔喚了幾聲「相公」,見他只呆愣愣地望着床帳不言聲,還道被撞傻了,心下登時忐忑起來,一轉身往外跑,去隔壁将那姑娘請了過來,道:「姑娘,這人怕是給撞狠了,瞧着不大對頭。」

那姑娘進門時,大夫方将謝霖身上銀針收了回來,謝霖于拔針時被驚動,已然回過神坐了起來,見一個四五十的漢子領着個姑娘進來,省起方才險些撞在那姑娘身上,忙起身一抱拳道:「在下謝葦,适才不防沖撞了諸位,還請海涵。」

李叔不想他一轉眼的功夫便好了,立時松了口氣,道:「謝天謝地,無事便好,無事便好。」

又謝過那大夫,掏出一兩銀子做診金,送了出門。

姑娘斂衽還了一禮,道:「實是小女子手下行事莽撞,不合傷了這位相公,如何反倒讓相公致歉,忒也折煞小女子了。」說罷微微一笑。

這位姑娘生得明眸皓齒,眉翠唇紅,又是這般嫣然而笑,不禁叫人眼前一亮,便是謝葦不好女色,亦不由心中暗贊,只是贊過之後,總覺這姑娘面相與謝霖好生相似,尤其那一笑間左頰上若隐若現的一個梨渦,直是如出一轍,登時心頭一凜,問道:「敢問姑娘可是漕幫中人?不知如何稱呼?」

本朝男女之防并不似前朝那般嚴苛,女子出門行走并不罕見,只也不好盯着人家姑娘細看,謝葦這般直愣愣看過來,本已叫這姑娘心中暗生不悅,但見謝葦眸光清正,并無淫邪之色,言語間又極是客氣,這才暗道自己許是多心,又見他問及漕幫,顯見頗為熟稔,說不得與漕幫有些淵源,遂道:「小女子姓謝,正是漕幫中人,謝相公如何知曉?」

便在這時,大何小何兩人忙完差遣尋了過來,見自家主子與謝葦獨處一室,雖是房門大敞,亦急火火沖進門來,站在這位謝姑娘身後,同聲道:「少幫主。」

謝葦聽見兩人這一聲喊,心中已然有數,曉得這位姑娘定然便是謝霖同母異父的姐姐無疑,道:「在下與姑娘乃是同姓,舍弟更是與貴祖上頗有淵源,只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有幸,不想卻又是這般唐突。不知姑娘在此逗留幾日?改日謝某必攜舍弟登門拜訪。」

這女子正是現下漕幫幫主謝韻芝之女謝汀蘭,見謝葦如此說,腦中一轉,已暗自想了一圈親朋故舊,着實不記得有哪家子弟同是姓謝,又與自家頗有淵源的,但觀謝葦神色,又着實不似作僞,說不得真有此事,許是母親未曾提及,故此自己不知罷了,如此一想,待謝葦益發客氣幾分,道:「原來竟是同宗,這可當真有緣了。」

又道:「小女子此番送漕糧入京,事務繁瑣,說不得待開了春方能回返江南,總也需盤桓三四個月。敢問謝相公家住何處?當由小女子上門拜訪才是。」

謝葦輕輕一笑,「姑娘客氣了。」又搖一搖頭,「長幼有序,合該舍弟前來的。」

謝汀蘭聽得一頭霧水,暗道:既是兄弟,如何單把做弟弟的提出來說?

正想再問幾句,卻聽謝葦道:「打擾姑娘甚久,謝某尚有事在身,這便告辭了。」

謝汀蘭亦是有事在身,便也不留,将人送出門去。

謝葦出了大門,記下客棧名字,轉身便返回妫水碼頭,只是那錦衣公子連帶一并下人已然走了個幹淨,遍尋不着下,眉頭緊皺地思索半晌,又直奔城東,一條街一條街尋過去,終于尋着處門上挂着「同安侯府」四字的宅子,站在街上觀望移時,這才腳步一轉,回了錢糧胡同。

謝霖今日下值甚早,一早吩咐程貴備下熱鍋子,只等謝葦回來涮肉吃,不想直到上燈時分,謝葦方才進了家門,身上衣裳沾了不少污漬不說,手臉亦被風吹得不見一絲熱氣,不由埋怨道:「早說了叫你騎馬去,就是不聽,才下了恁般大的雪,路上必是不好走的,看你這一身泥,是摔了跤了?可傷到哪兒沒?」

見謝葦搖頭,放下心來,又道:「便是路不大好走,有個半日也盡夠了,你一大早出去,如何這早晚才回來?」

謝葦打從碼頭見了那人,心頭便似壓着塊冰做的石頭,又冷又沉地喘不過氣來,這時進到暖融融的屋子裏,被謝霖扒了外頭袍子,催着換過幹淨衣裳,又聽見這一通唠叨,方覺心口漸漸回暖,冰霜化去,籲出口氣來,待謝霖端着碗熱湯過來,一手接了湯碗,一手攥了謝霖暖烘烘的手貼在臉上,笑嘻嘻道:「今日回來時在碼頭上撞見個人,這才耽擱了時辰。」

謝霖把兩只手都貼了上去,捂着他臉,待他把湯喝完,方才問道:「甚麽人?」

謝葦拽着他坐到桌前,撂下湯碗,往銅鍋子底下添了些炭,點起火來,一面等那湯水滾開,一面道:「漕幫今日運送漕糧入京,此番押船的乃是漕幫少幫主,一位姓謝的姑娘,比你略長幾歲,生得與你十足相似。我乍一看見,吃了一驚,與人攀談幾句,尋思着許便是你那位從未謀面的姐姐了。」

謝霖正拿了鐵筷子撥弄那炭火,聞言吃了一驚,手一松,鐵筷子咣當掉在桌上,瞪大了眼問,「當真?」

謝葦失笑,「難道我還來騙你不成?」

謝霖既驚又喜,呆了呆方道:「哪個說你騙我來,只是爹爹曾道姐姐祖上姓林,如何又姓了謝呢?再說母親既已招贅了師兄弟為夫,說不得有了別的孩兒,怎的倒叫姐姐做這少幫主?難不成她再生的孩兒也都是姑娘?」

謝葦哪裏曉得,只得搖搖頭,道:「此乃謝家私事,旁人如何得知,再說這又不是漕幫地界,便想打聽也不大容易。」

見謝霖猶自冥思苦想,不禁勸道:「想恁多作甚,趕明兒個你上門拜訪一趟就是了。漕幫一行人便住在宣化門左近的錢家老店,說是開春才回江南,正該趁機多親近親近。」

說話間,那鍋子裏的湯水已經滾開,謝霖收回思緒,夾了一堆菜肉進去,一面與謝葦燙酒,一面皺眉問道:「如何親近?總不好一上門去便說我是你弟弟,哪裏張得開這嘴來?再說我們姐弟二十餘年不曾見過,人家記不記得有我這弟弟還是一說,萬一找上門去,人家不認,趕我出來,豈不丢人至極。」

謝葦早料到這一節,道:「你身世本就尴尬,豈能與人直言,且先上門去,只說你家祖上與她漕幫謝家有舊,遷居京城後不曾往來,這才斷了音信,先攀上交情,再徐徐探她口風,拜問你母親可還安好,便是只曉得這一件,也是樁喜事不是?」

謝霖自曉得母親與姐姐尚在人世,便因不得一見而引為憾事,如今得着機緣,如何肯錯過,略想一想,便道:「說的極是,明日先打發金寶送拜帖過去,再備上份禮,過得兩日休沐,便上門拜見去。」

謝葦看他喜滋滋的,亦不禁替他歡喜,有心想再說說今日碼頭上撞見的那個錦衣公子,話到嘴邊,實不知如何開口,索性咽了回去,只笑呵呵地與謝霖夾菜斟酒,飽食一頓後被謝霖拉着吃了杯神曲茶消食,又打了盤雙陸,這才睡下。

翌日,謝霖自宮中下值後不忙回家,先去有名的糕餅鋪子定了份上好果餅,又去濟世堂尋肖掌櫃拿了兩只百年老參,回家後再尋出往日裏宮中賞下的兩匹宮緞,猶自不放心,拉着謝葦看過一遍,問,「這禮可還使得,是否輕了些?」

謝葦指着那兩只人參道:「單只這一樣已是貴重,如何還算輕了?又不是登門有求于人,這一份禮盡夠了。」

謝霖這才放下心來。

待到了休沐之日,謝霖天不亮便爬起來洗漱整衣,特地穿得一身簇新,倒比他入宮上值還精細些,謝葦本還睡着,叫他這一通折騰鬧醒,哭笑不得道:「哪裏有這般早便登門的,你也忒心急了些。好歹等用了早飯再去。」

謝霖見吵醒了他,甚是過意不去,讪讪道:「你再睡一會子,我去西間屋裏看書,等早飯得了再來叫你。」

謝葦哪裏還睡得着,也跟着起身,洗漱完,先去院裏耍了一趟拳腳。

待兩人用過早飯,捱到巳時初刻,昨日從車馬行訂下的車便到了門口,金寶進來後院禀道:「大爺,二爺,車來了。」

謝霖叫金寶捧了緞子、人參等物,跟着自己同謝葦坐上馬車,來到了錢家老店。

謝汀蘭昨日接了拜帖,曉得今日有客上門,一早叫大何在店門前等候,見着謝葦同一個年輕相公自車上下來,便迎上前去,道一聲「謝相公」,領着兩人往裏去。

漕幫這一衆人包了錢家老店一處院子,大何将二人帶入後院正堂,謝汀蘭已端坐堂上,那日請醫問藥的李叔并另一位幫中長老陪坐在一旁,見有客進來,紛紛起身。

謝汀蘭今日穿了一襲秋香色窄袖襖,下面一條銀紅月華裙,本是十分樣貌,這一打扮,越發明豔照人,此時盈盈一立,笑着見禮,道:「昨日半夜還下了場雪,我想着今日天寒路滑,還道謝相公晚些才來,不想這般早便到了。有失遠迎,實是失禮得很。」

謝葦抱拳一揖,「少幫主忒也客氣。」

謝霖自進屋起,一雙眼便似長在了謝汀蘭身上。他從未見過母親,每每夜深人靜,時常暗自幻想母親容貌,只覺生母必是個溫柔美麗的娴雅女子,方能叫父親一見傾心,俗話說長姐如母,且又有血脈天性,如今見着了謝汀蘭,便好似見着了母親一般,一時心情激蕩難以自抑,便連行禮也忘了,還是謝葦見他失神,偷偷伸腳踢了一記,方叫謝霖回過神來,趕忙深深一揖,「謝霖見過少幫主。」

謝汀蘭掌管漕幫幫務已有數年,結交之人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三教九流,數不勝數,其中不乏心懷愛慕的青年才俊,因惑于其美貌,初次相見便大為失态的亦不在少數,故此于那等盯視之舉,早便習以為常,雖覺不快,卻多是一笑置之。今日初見謝霖,乍一眼看去,只覺是個相貌頗俊的年輕公子,許是不曾見過多少貌美女子,故此略為失禮,直待見他呆愣愣盯着自己,目光熾熱,卻不含一絲往日所見的男女之情,倒更似孺慕之意,不覺生出些許詫異,等謝霖行禮後擡起頭來,便愈發仔細打量了一番。

謝霖雖非文人,然日常相處的諸同僚卻均是一方名醫,各個俱是書香并藥香一道薰出來的,其文雅之氣,比之翰林諸學士亦不差甚麽,久處其中,不免近朱者赤,亦染得一身溫文爾雅,兼且這幾年出入宮闱,一舉一動皆有規矩可循,又生得一副好皮相,不拘怎生審視,入得眼中,便是個舉止斯文玉樹臨風般的翩翩佳公子。

謝汀蘭看得仔細,不知為何,愈是打量,愈發覺出幾分面善,當真似曾相識一般,心中先生出幾分喜歡,含笑道:「這位謝公子好生眼熟,總覺似在哪裏見過般。」

一旁的李叔并那位岑長老亦頻頻點頭,「可不是,這位公子好生面善。」

謝汀蘭又為謝葦謝霖引薦一番,幾人寒暄幾句,這才紛紛落座。

不一時,大何小何奉上茶水點心來,謝汀蘭笑道:「這茶是自家茶園産的,比不得龍井恁般有名,倒是尚可入口。」

謝霖輕抿一口,贊道:「清芬悅鼻,回味甘爽,比之龍井也不差甚麽了。」

說罷,示意金寶呈上所攜之物,「初次登門,區區薄禮,着實不成敬意。」

小何見少幫主點了頭,便上前接過,站在一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