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是太陽

柏清舟大學時選修過武術,身手敏捷又有力,肢體相觸的瞬間,鬧事的男人悶哼一聲,身體撞擊桌子發出一聲悶響。

醉酒的人哪能這麽容易就被制服,男人更被挑起了怒火,反手就要和柏清舟扭打在一起。好在聽到動靜的兩個保安聞訊趕來,三人合力,很快将男人制服。

男人被按在長椅上動彈不得,肩膀上架着警用鋼叉,一邊奮力掙紮着一邊憤憤道:“你們這是欺負老百姓!百姓沒人權了是不是?!警察呢?!王法呢?!我要報警!”

“老實點吧你,”按着他的保安不耐煩地踹了他一腳,“我們已經報警了,警察馬上就來。”

另一個保安半笑不笑地問他:“知道尋釁滋事罪嗎?知道擾亂公共場所秩序罪嗎?你盡管鬧,猜猜一會兒警察來了會偏向哪一邊?”

一聽說警察真要來,男人終于老實了,嘴上仍舊罵罵咧咧,卻不再繼續掙紮,老老實實低下了頭。身旁,女人懷中的小孩子還在啼哭不止,女人低頭哄着懷裏的嬰兒,神色慌張。

趁着他們還在吵嚷的時候,護士悄悄把夏星河扶起,夏星河倒吸着涼氣坐在另一邊的長椅上,這才發現不只是手掌,自己的臉頰好像也挂了彩。

估計是剛剛推搡的時候挂在了哪裏,零碎的玻璃渣紮在肉裏,動一下就是鑽心的疼。

“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拿東西幫你消毒包紮!”

護士見狀,連忙跑到一邊去找紗布和鑷子等一系列工具,柏清舟與保安交接完那邊的情況,也很快大步朝兩人走來。

清脆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裏,柏清舟在夏星河面前站定,他微微彎腰,淺色的眸子注視着還在滲血的傷口,而後拇指蹭過夏星河的臉頰。

酥麻的觸感傳來,有些癢癢的。

夏星河知道自己現在破相了,不好看,怕他下一秒又要對自己冷嘲熱諷,連忙趕在他前面開了口。

“那個,剛剛謝謝你啊。”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沖動,做事不考慮後果,腦袋一熱就往上沖。”

“但是當時真顧不了那麽多,我總不能看着人家小姑娘挨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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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個商量,這次就別再笑話我了,成不?”

自省的話一句一句,倒是讓柏清舟沒了再開口的機會,柏清舟薄唇微動,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我的天,這是怎麽回事?!”

又過片刻,急診科張醫生終于處理好上一個縫合的病人,姍姍來遲。

“張醫生啊,你終于來了,剛剛……”

保安長話短說為他講明了情況,護士也端着托盤跑了過來:“張醫生,這個患者被玻璃劃傷了,你快幫他清理一下傷口吧!”

“我這就來。”

張醫生表情凝滞,雙手熟練地取出工具,開始進行一系列操作,站在一旁的柏清舟則收回了手,默不作聲地退到後面。

術業有專攻,他雖也是外科,平時卻鮮少接觸夏星河的這種情況。

張醫生仔細地幫夏星河清理着傷口中的碎玻璃渣,又偏頭看到站在一邊的柏清舟,随口問:“柏醫生,你怎麽在這裏?”

“我今天夜班,”柏清舟的語氣淡淡,“聽到動靜,過來看看。”

“哦,這樣啊。”

兩人不熟,對話便到此為止,張醫生很快幫夏星河清理好了傷口,耳邊的嬰兒啼哭聲依舊刺耳,夏星河目光微動,偏頭看到滿臉着急的母親,還是動了恻隐之心。

他輕嘆口氣,說:“對了醫生,你一會兒也幫那個小孩子看看吧,他在這裏哭了很久了。”

再怎麽說,孩子總是無辜的。

“好,等我幫你包紮,馬上就來。”

張醫生點點頭,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而原本默不作聲的女人卻先他了他一步,大步走到他們面前。

“不用了,醫生。”

她深吸口氣,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開口,“我兒子沒生病……他這麽哭,是因為餓的。”

“餓的?”夏星河下意識反問出聲。

“……嗯。”

女人低着頭,懷抱着孩子的身影是那麽柔弱:“我生完孩子之後奶水不夠。孩子他爸不聽我的,非說我一個女人家不懂,硬拉着我來了這裏……”

說着說着,女人忍不住抽泣哭了起來:“那是我的兒子,我能不懂嗎?!我也想給他奶吃,可是孩子他爸動不動就打罵我,我每天膽戰心驚的,怎麽可能會有足夠的奶水!”

女人的哭聲混合着小孩的哭聲聒噪又刺耳,在場的其他幾人都默默安靜了下來。

想來也是,碰上這樣不講道理的丈夫,任誰都不會好過。

沉默了好久,還是夏星河先開了口。

“別哭了。”他艱難地從兜裏摸出兩張紙遞給女人,“先去給孩子弄點東西吃吧。”

張醫生也很快反應過來:“醫院樓下有24小時便利店,裏面有嬰幼兒的各段奶粉……去給孩子買一些吧。”

“……好,謝謝醫生。”

女人千恩萬謝地鞠了躬,抱着孩子匆匆離去,警察也很快趕到現場,簡單了解情況之後,夏星河和急診護士同鬧事的男子一同被帶回警局做筆錄,餘下的人則繼續留在醫院值守。

夏星河的傷口已經處理好了,左手傷得挺重,還進行了包紮,被包得鼓鼓囊囊,像是影視劇裏小僵屍,臉上不好包,傷口也淺些,便只上了藥,黃黃白白紅紅紫紫的裸露着,看起來甚至比手上還要慘烈。

柏清舟站在一邊,似乎想要說些什麽,夏星河知道自己現在的形象不好,怕他又要冷嘲熱諷,緊跟在警察身後,假裝沒看到他欲言又止的眼神,笑着和身邊的警察開起了玩笑:“沒想到我人生第一次進警察局是因為這種事,也算是一次神奇的體驗了。”

急診護士就跟在他身後,連忙道:“謝謝您啊,如果沒有您在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身旁的警察單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着拍了拍他:“不用擔心小夥子,這是見義勇為的好事啊!”

另一警察也道:“沒錯,小夥子勇氣可嘉,給你點贊!”

“……其實也還好,當時我也沒有想這麽多啦。”

他們一替一句誇着夏星河,倒是把他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幾人說笑着走出醫院大廳,柏清舟沉默着跟在他們身後走了兩步,最終停下腳步,收回了目光。

跟在隊伍後面的警察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回來叫住了他:“對了,你是不是剛剛也參與阻止那個男人了,要不也來做個筆錄?對以後評獎啥的說不定還有幫助。”

“不去。”

柏清舟答得冷漠又幹脆,他單手插進兜裏,轉身朝着樓上走去。

“值班。”

筆錄一連做了好幾個小時才結束,男子被行政拘留,夏星河和護士則終于得以回到醫院。

從警察局出來的時候天都亮了,走到醫院樓下,早點鋪子熱鬧又擁擠。

剛出爐的包子熱氣騰騰,香味順着白氣飄進鼻子裏,夏星河買了幾個素包子和一杯豆漿,拎着袋子晃悠悠地走上樓梯。

折騰了一晚上,到這會兒其實已經不困了,回到闊別了一天的病床,夏星河拖了鞋子躺在床上。他戳開豆漿喝了兩口,又沒什麽胃口,便把杯子擱在桌邊閉目養神。

門外逐漸吵鬧起來,病房裏的其他患者也逐漸醒了。走廊裏不時有腳步聲傳來,夏星河估摸着,聶興朝也該來查房了。

聶興朝昨晚調休,應該還不知道晚上發生的事,夏星河随手摸了下臉上的傷口,又疼得倒吸了口涼氣。

他想,聶興朝進來的時候一定會被吓一跳吧?

他在心裏預演了一遍要怎麽和聶興朝解釋臉上和身上的傷口,還沒想清楚,敲門聲已經響起了。

夏星河趕忙輕咳兩聲,挺直了腰板。

“進來吧。”

推門聲響起,夏星河眨巴着眼睛,露出标志性的燦爛笑容:“你來……”啦?

話還沒說完,便驀地噤了聲。

來人根本不是聶興朝,而是柏清舟。

男人穿着熨燙整齊的白大衣,扣子照例扣到最上面那顆,禁欲又冷漠。

柏清舟顯然也沒想到夏星河會這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頓了一下,才把房門關上。

普內科的床位寬松,隔壁床前幾天出院之後一直沒有人住,柏清舟進門之後,不大的病房裏便只有他們兩個人。

夏星河收回目光,有些尴尬地別開了眼,讷讷道:“你怎麽來了……”

“看你。”

柏清舟淡淡瞥他一眼,還真快步走到了他的身邊。

“……還不肯放過我啊。”

夏星河小聲嘟囔了句,手臂環抱着小腿,腦袋放在膝蓋上,有點委屈,“再怎麽說我也算是見義勇為吧,就不能對我和善一點嗎?”

他說話太輕了,柏清舟沒有聽到,反問了句“什麽?”夏星河連忙搖頭,說:“沒什麽。”

柏清舟不再追問,在夏星河身邊站定,眼眸微垂,目光落在他被劃傷的側臉上。

“疼嗎?”他問。

手指輕柔的擦過側臉,夏星河下意識地倒吸了口涼氣,柏清舟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太過不專業,驀地收回了手。

“肯定疼。”他說。

片刻,又低聲道:“還好傷口不深。”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邊,竟讓夏星河恍惚之間感覺到了幾分憐惜與後怕,他還是第一次知道,柏清舟也會有這樣的語氣與情緒。

心髒一下下地扪擊着胸膛,真實又虛幻,夏星河猶豫着想要說點什麽,推門聲再次響起。

“早上好……好個頭!這是怎麽回事?!”

聶興朝推門進來,在看到夏星河臉上的傷口之後,表情馬上變了,“咱們就一晚上沒見,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了?”

“不是他的問題,”柏清舟言簡意赅地說明了情況,聶興朝緊皺着的眉頭緩緩松開,而後又為夏星河豎了個大拇指,“沒想到啊小夏,你還是個這麽勇敢又熱心的人,那種情況下還敢沖出去,真男人啊!”

“其實也沒什麽……”

夏星河有點不好意思地撓頭笑笑,而站在他身邊的柏清舟突然輕笑了一聲,很輕的,并不帶惡意。

柏清舟的唇角勾起一點:“嗯,确實是他會做的事。”

感性,沖動,不計後果,卻又如同小太陽一樣散發着灼熱的光芒,溫暖着身邊的人。

讓人不自覺便被他的熱情感染和吸引,再移不開視線。

柏清舟沒多解釋,夏星河也沒能聽懂他話裏的深意,只是那若有深意的笑意落在夏星河的眼底,恍然讓他的心跳快了好多拍。

柏清舟很快被護士叫走,聶興朝也去查別的病房了,房間裏又只剩下夏星河一個人。

空調打得很足,空氣涼絲絲的,被柏清舟觸碰過的臉頰卻後知後覺升騰起一股熱意。

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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