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溫柔錯覺

夏星河習慣了柏清舟的冷漠,如今一旦他溫柔了一點,便毫無招架之力。他原本就渾身軟綿綿的有些虛脫,這會兒更覺得暈暈乎乎,像是踩在了一大塊雲裏。

“知道了……”夏星河輕聲說。

柏清舟低低“嗯”了聲,走到旁邊的長椅上坐下。

輸液大廳再次安靜了下來,氣氛卻不似方才那般凝滞。像是澄澈的小溪悄然從冰面流過,潤物細無聲地把寒冰融化。

醫院的外圍很繁華,繁雜的人流養活了一大批小攤鋪,夜幕降臨月明星稀,也正是這些小商小販最活躍的時間。

車鳴聲、吆喝聲不斷響起,混雜着更遠處傳來的廣場舞音樂聲,諸多聲音雜糅在一起,卻難得不讓人覺得心煩,反而有種踏實的感覺,是真實的煙火氣。

溫和的氣息最容易滋生暧昧的情愫,夏星河躺在被子裏,心髒一下一下跳得很快。一片靜谧的時候,他的腦子裏閃過很多東西,想起兩人曾經的肌膚相碰,唇齒相依。

都是成年人,又同居了大半年,該做的兩人都做過。

柏清舟表面清冷淡漠,欺負起人來卻格外狠厲,每次都要用牙齒厮磨着夏星河脆弱的喉結,在他身上留下大片瑰麗的紅痕,非要讓他哭着求饒才肯罷休。

夏星河每次都被折騰得喘息連連,但其實心底是喜歡的,因為只有在這件事上,他才能清晰地感知到柏清舟的情緒,才讓他覺得,他和別人對于柏清舟是不同的。

過往的回憶太多,夏星河喉結上下滾動着,心底升起一分燥意。他藏在被子裏,悄悄擡眼去瞥柏清舟,見柏清舟和一個過來巡查的護士交流兩句,很快端着兩個大號紙杯朝他走來。

杯子放置在桌邊發出輕微的磕碰聲,從夏星河這個角度恰能看到柏清舟骨節分明的手指。

他的手确實很漂亮,是一雙對于外科醫生來說完美的手,修長的手指比夏星河的長了半截指腹,趁着他睡覺的時候,夏星河偷偷丈量過。

“睡着了嗎?”

清冽的聲音從耳邊響起,夏星河從被子中鑽出來,掐斷思緒:“……沒有。”

“嗯。”柏清舟又從桌上拿起一個紙杯,指節微曲,遞到夏星河面前,“把這個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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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星河聽話地接過紙杯,半杯水微微晃蕩着,是溫熱的。熱氣透過指尖傳遞到皮膚,又很快蔓延到心尖。

這時的柏清舟太溫柔了,溫柔到讓夏星河心顫,他垂眸看着杯中盈着的水,雙手捧着送到嘴邊,“咕嘟”喝了一大口……然後差點吐出來!!!

杯子裏的液體雖然是透明的,卻并不是純水,而是一種有着奇怪味道的不明液體,混合着甜味和鹹味,還有種說不出的土腥味,像養魚的水又像生鏽的鐵……直接把一抔黃土混在水裏都比這好喝。

夏星河的表情一下變了,嫌棄地把他擱在旁邊的桌子上,還推到了最遠處:“這是什麽東西?!”

“糖鹽水。”柏清舟淡淡道,“補液用的。”

夏星河擰着眉頭把紙杯放在一邊:“我不是正在輸液嗎?還需要喝這個?”

柏清舟說:“你輸得是抗過敏的藥,補液的我讓護士換成口服糖鹽水了。”

夏星河随即反問:“為什麽?!”

柏清舟淡淡瞥了他一眼:“不這樣你能記住嗎?”

夏星河:“……”

剛剛的溫柔都是他的錯覺,他不該對柏清舟抱有任何幻想的。

……這人明顯就是想看他的笑話!!!

夏星河垂死掙紮:“能不喝嗎?”

“不能。”柏清舟重新把杯子端起遞給他,語氣淡漠,“兩杯五百毫升,都要喝完。”

“……”

夏星河生無可戀地接過杯子,試探性地聞了聞,身體馬上回想起被這怪異味道支配的恐懼。

可柏清舟就在旁邊,夏星河不願在他面前丢臉,最終深吸口氣,捏着鼻子閉着眼睛,把一整杯糖鹽水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腥甜的味道在口腔中久久回蕩,夏星河剛要松一口氣,柏清舟又非常“體貼”地幫他把另一杯糖鹽水遞了過來:“還有這杯。”

“……行。”

夏星河徹底沒了脾氣,認命地又灌進去一杯,猛地把杯子拍在桌子上,鑽進被子翻了個身,不願意再理柏清舟了。

柏清舟沉默着拿起桌上的紙杯扔進垃圾桶,眼角浮起一點清淡的笑意。

醫院的空調溫度開得很低,空氣中飄着獨特的消毒水的味道,被子裏卻是柔軟而溫暖的。一晚上的折騰,夏星河是真的累了,他原本只是和柏清舟賭氣,眼皮卻不覺越來越沉,最後徹底閉上。

吊瓶裏的藥很快輸完,柏清舟幫他拔了針,又叫護士來收拾東西。

“讓他在這裏休息一會吧,”柏清舟說,“折騰了一晚上,剛剛睡着。”

柏清舟都開了口,護士哪裏有拒絕的道理。她點頭說“好”,猶豫片刻,又忍不住問:“柏醫生……”

柏清舟微微擡眸:“嗯?”

“你為什麽要把補液換成口服糖鹽水啊?”

同等條件下,靜脈注射比口服的吸收利用率要高,也更方便,糖鹽水不好喝,很多患者不願意口服,甚至特意要求換成靜脈注射。

柏清舟偏頭看了眼躺在床上睡得安穩的夏星河,須臾,才低聲道:“他的血管敏感,之前已經連續輸了好幾天液,再這麽長時間的靜脈注射會不舒服。”

夏星河是被尿意憋醒的。

天還是黑的,寬敞輸液大廳安安靜靜,燈都被關的只剩下微弱的一盞。

手上的針不知道什麽時候被拔掉了,只剩下一小塊白白的輸液貼還黏在手背。柏清舟早就不知了蹤影,護士也沒在,整個輸液大廳裏只有他一個人。

腦袋還有些疼,夏星河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緩了一會兒,這才摸索到随手放在床側的手機。

淩晨三點。

他居然在輸液室睡了一覺?

護士沒有把他喊醒?

夏星河自動忽略了給他灌了兩大杯糖鹽水的柏清舟,慢吞吞地穿好鞋,從床上下來。

再怎麽說這裏也是輸液大廳,不是病房區,之前睡着的時候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醒了,夏星河也不好意思繼續在這裏賴着。

門口的護士不在,夏星河拐到一樓的衛生間痛快地放了個水,哼着小曲向樓上走去。

你別說,雖然兩大杯糖鹽水的體驗着實不好,但輸完了液又睡了一覺,夏星河的狀态已經比來的時候要舒服太多。

與燕麥告別之後,夏星河心情愉快地坐上回醫院的地鐵,哪知剛坐了兩站,肚子就開始絞痛起來,四肢綿軟無力,皮膚也很快紅腫起來。

紅色的疹子迅速爬滿了他的整個脖頸,他本來就白,紅白相襯之間更顯得疹子鮮紅可怖,車廂裏的人都看呆了,根本不敢靠近他。

一站。

兩站。

他疼得眼前都模糊了,看什麽都帶上了重影,僅憑着不想暈倒在大馬路上、不想上明天的社會新聞這最後一點意志踉跄着“爬”到了醫院。

好在治療及時,如今什麽痕跡都沒留下。

夏星河心滿意足地撫摸着光潔的脖頸,那裏的紅腫已經全然消散下去。

晚上的醫院是安靜的,但依舊燈火通明,不叫人覺得陰森冷氣。

夏星河繞了一圈去找電梯,重新路過急診室的時候,裏面卻突然傳來一陣吵雜的喧鬧聲。

“你這護士怎麽回事?!有沒有點醫德啊?”

一個膘肥體壯的男人站在急診室的門前,滿臉的橫肉亂顫着,吐沫星子訓斥着值班的護士。

急診護士瑟瑟發抖地站着一句話都不敢說,身邊,一個女人低聲哄着孩子,懷裏的孩子哭鬧不止。

見護士不說話,男人更生氣了,狠狠拽着她吼道:“沒看到我兒子在哭嗎?這麽大的醫院連小孩兒哭都治不了?”

急診護士吓得臉都白了,連忙解釋:“先生請您稍等一下,我們醫生正在幫另一個患者處理傷口,馬上就回來。”

“那我兒子怎麽辦?!這可是我老孫家幾代單傳唯一的男孩,要是出事了你們賠得起嗎?!”

“孫……”

身邊的女人拽了拽男人的手臂,男人又把她的手狠狠甩開:“臭婆娘別說話,老子訓人還輪不到你來插嘴!”

不大的樓道裏回響着男人的聲音,混合着嬰兒的哭聲,聒噪又喧鬧。

護士低着頭聽他訓斥,女人也不敢吱聲,小聲地哄着懷中的孩子。

“三分鐘,”男人惡狠狠地放了話,“要是三分鐘那個什麽破醫生不過來,我馬上砸了你們醫院!”

說着,拿起桌上的一個玻璃瓶就要往護士身上砸。

夏星河顧不得多想,三兩步沖上去,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瓶子:“這位先生您冷靜一點!”

“急診人手有限,本來就要講求先來後到、輕重緩急,您在這裏鬧就能讓兒子的病痊愈嗎?”

男人斜着眼睨了夏星河一眼,冷哼一聲,狠狠地把瓶子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聲音傳來,玻璃碎了一地,夏星河也後知後覺地聞到了男人身上滿滿的酒氣。

……原來他是喝醉了酒。

怪不得這麽不講道理。

“你他媽是誰?有什麽資格對老子說教?”

男人狠狠地推搡着他們,夏星河伸手護着小護士,身體踉跄着後退,最終因重心不穩仰倒在了地上。

玻璃渣子紮進了手掌,頭發也因為巨大的沖擊力而被弄的淩亂不堪。

急診護士一下子慌了神:

“先生您冷靜一點,醫生馬上就來了!馬上就來!”

“這位先生您還好嗎?”

“保安,保安呢!保安快來!”

“滾!”

男人甩開沖上來拉架的小護士,揚起了腳就要向夏星河身上揣去。

夏星河下意識地擡臂去擋,預料中的疼痛卻并沒有到來。

下一秒,清冽的聲音從耳邊響起。

“住手!”

是柏清舟的聲音。

柏清舟三兩步沖到男人面前,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抵在旁邊的桌子上。

夏星河還坐在地上,仰頭看着他一氣呵成的動作,腦海裏飛速閃過兩個想法。

得救了。

以及,又讓柏清舟看到了自己狼狽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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