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晨的薄霧還籠罩在鄉間,樹上的一滴露珠落下來,滴在朝樹手上。

朝樹伸出手,撫摸着老家門前的這顆樹,當年他離開的時候,還是一棵小樹苗,如今已經長成了參天大樹。

就像他,離開時還是個孩子,無法承擔這個家的命運。

現在他回來了,覺得自己肩上有一副擔子,擔着父親和茉莉。

關于未來,朝樹已經有了想法,他要留下來,照顧父親和茉莉,彌補多年來不在他們身邊的虧欠。

離開大城市,留在這座海邊的小村生活,也不會讓他感到遺憾。

畢竟這是他出生的地方,在外面不知多少次,他都會懷念起這裏海風中鹹鹹的味道。

現在回到故鄉,呼吸的每一口空氣,都讓他覺得熟悉又親切。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父親的病。

思及此,朝樹心裏有些凝重,敲響了老家的門。

開門的是茉莉,看到朝樹,開心地說:“朝樹哥,你來啦。”

朝樹也露出笑容,說:“我回來了。”

“快進來。”茉莉把朝樹迎進了屋。

其實踏進家門的那一刻,朝樹的心情是複雜的,懷念之情中,夾雜着隐隐的擔憂,害怕命運會又一次讓他無力面對。

進屋就是吃飯的地方,擺着一張舊桌子和四把椅子。

熟悉的感覺撲面而來,朝樹想起小時候,一家四口總是在黃昏時分,圍坐在這裏吃晚飯。飯菜雖然很簡單,無非就是鹹魚和白菜,但一家人有說有笑,那是朝樹記憶中最溫馨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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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母親那時就是偏心的,總是給朝樹夾菜。幸好有父親顧着茉莉,那時茉莉胃口不好,每次吃飯都像小貓,長得比同齡的丫頭都瘦,父親見了很心疼,想讓她多吃點長肉。

“爸呢?”朝樹問。

“在裏屋。”茉莉說。

看到通往裏屋的那扇門,朝樹覺得恍如隔世,十六年未見的親人,就在門的那邊等着他。

屋裏傳來了咳嗽聲,一個虛弱的聲音問:“是朝樹嗎?”

朝樹推開門,看見父親躺在床上。

父親老了,再也不是他印象中那個精壯的漢子。

父親很憔悴,臉瘦得變了形,眼睛深深地凹了進去。

看到父親枯萎的病容,朝樹心中酸楚,輕輕喊了一聲:“爸。”

父親點頭,伸出手,說:“朝樹,快過來,讓我看看你。”

朝樹走過去,跪在父親床邊,握住父親的手,動情道:“爸,我回來了。”

父親眼中泛起淚花,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說完,又猛烈地咳嗽起來。

朝樹急忙拍父親的背,眼淚流了出來:“爸,您怎麽了?”

父親不想朝樹擔心,勸慰道:“沒事,肺不好,老毛病了。”

朝樹愧疚地說:“爸,是我回來晚了。”

父親用手擦去朝樹臉上的淚水,用慈愛的眼光看着他說:“孩子,這不怪你。”

想起這些年父親和茉莉的處境,朝樹心中很難受,說:“爸,這些年你們是怎麽過來的?”

父親看向站在一旁的茉莉,說:“我病了後,多虧了你妹妹,一邊在村裏學校做雜工養家,一邊照顧我,苦了這孩子了。”

父親說:“有時我在想不如早些去了,免得拖累了她。”

茉莉抹去臉上的淚水,說:“爹,別這麽說。”

朝樹看着茉莉,眼中滿是感激與心疼。

“茉莉,你過來。”父親叫道。

茉莉走到父親床邊也跪了下來,父親一手拉着茉莉,一手拉着朝樹,說:“朝樹,茉莉雖然不是你的親妹妹,但今後你要對她像親妹妹一樣,我走後,茉莉就交給你照顧了,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爸,你不會走。”朝樹說。

“傻孩子,人都會走的。”父親眼中有一種釋然。

茉莉在一旁哭出了聲。

“丫頭,這麽大了,還像小時候一樣愛哭鼻子。”父親笑道:“好了,你們兄妹倆這麽多年沒見,別守着我這個老頭子了,你們去說會兒話吧。”

兩人都不忍離開父親的床前。

“去吧,我也累了,讓我歇歇。”父親說完閉上了眼睛。

朝樹和茉莉對視了一眼,朝樹把茉莉扶了起來,說:“讓爸休息會兒吧。”

茉莉點點頭。

“帶我去看看以前我們住的屋子吧。”朝樹提出。

“好。”茉莉應道。

兩人來到另一間屋裏,這是小時候茉莉和朝樹住的房間。房間裏還和小時候一樣,擺着兩張床。除了茉莉睡那張,另一張床上也鋪着幹淨的床單。

朝樹看着鋪好的床,又看着茉莉。

茉莉說:“你離開後,我每天都會把床鋪好,總以為有一天你會回來。”

“茉莉……”

“每天晚上我都向老天祈禱,期望我的朝樹哥哥早點回來。”

茉莉坐到朝樹那張床上,看着朝樹:“現在我的願望實現了,朝樹哥哥,你終于回來了。”

朝樹說不出話,坐到茉莉身旁,握住茉莉的手,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茉莉搖搖頭,說:“我的親娘生下我就不要我了,是爹把我養大,給了我一個家。”

“朝樹哥哥,爹雖然不說,但我知道,他很想你,一直盼着你回來。”茉莉看着朝樹的眼睛。

朝樹點點頭,哽咽到:“爹的病……”

茉莉嘆了口氣,道:“好幾年了,去城裏的醫院看過,醫生讓他住院,爹不願意,只能回家養着,吃點藥。”

朝樹說:“今後我跟你一起照顧爸。”

茉莉怔了怔,問道:“你不走了?”

朝樹握緊了茉莉的手,堅定地說:“不走了。”

“可是……媽那邊怎麽辦?”茉莉不敢相信朝樹會留下來。

“我會處理好的,放心。”朝樹道。

茉莉當然希望朝樹能留下來,但又覺得外面的世界那麽大,留在這裏會把朝樹困住。

“你不相信朝樹哥嗎?”朝樹見茉莉不說話,問道。

“朝樹哥,留在這裏你會失去外面的很多東西。”茉莉不忍道。

“對于我來說,沒有什麽比你和爸更珍貴的,我最不想失去的就是你們。”朝樹說。

“那媽呢?”

“媽現在有她自己的生活,比起她,你們更需要我。”

茉莉沉默了。

此時,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去看看。”茉莉起身。

茉莉打開門,見是住在隔壁的二河,問道:“二河,有什麽事嗎?”

二河看見茉莉有點緊張,說:“我奶奶讓我給你們送點吃的。”說完,就把手中的一碗紅燒肉塞到茉莉手中。

茉莉正要推辭,二河說:“你就收下吧,給你爹補補身體。”

想到爹,茉莉就收下了,笑着對二河說:“謝謝。”

茉莉本來就長得很美,笑起來更像一朵綻放的茉莉花,把二河看呆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茉莉妹子,你跟我客氣啥,都是鄰裏鄰居的。”

“茉莉,誰來了?”朝樹聞聲出來。

“大兄弟,你怎麽在這兒?!”二河一見朝樹,就上前搭住他的肩。

朝樹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你們?”茉莉問。

“我們在回村裏的車上認識的,我還想着怎麽找你呢!”二河興奮地說。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二河問。

知道二河沒認出朝樹來,茉莉頓了頓,說:“他是朝樹。”

二河愣住了,在腦海中搜尋“朝樹”這個名字,半天才反應過來。

“朝樹!你是朝樹!”二河激動得蹦起來,吓了茉莉和朝樹一跳。

“你就是那個小時候老和我打架,每次都被我揍的朝樹!”二河哇哇大叫。

“說什麽呢!”朝樹笑了,給了二河胸口一拳頭。

“怎麽?不服氣?現在要不要再比試比試?”二河開玩笑地擺出架勢。

“免了,我可不想你挂彩。”朝樹笑道。

“對了嘛,這才是我認識的朝樹,想你在車上一副悶葫蘆跟誰都不說話的樣子,我都沒認出你。”二河說道。

“朝樹剛回來,總要适應适應。”茉莉說。

“茉莉,你就知道幫你哥說話,小時候你哥被我揍了,你就纏着我哭鬧,你還記得不?”二河取笑茉莉。

茉莉紅了臉,不說話。

朝樹趕忙護着茉莉:“別逗她了。”

“好好好,你們真是兄妹情深啊。”二河朝朝樹擠眉弄眼,故意把“情深”二字拖得很長。

“去。”朝樹又給了二河一拳。

“說回正經的,朝樹,這些年你都去哪了?也不捎個信兒回來。”二河關心地問。

“說來話長。”朝樹明顯不想說。

二河才不管這些,拉着朝樹就坐到椅子上:“正好我有時間,你慢慢說。”

朝樹無奈,只好跟他說起這些年的一些零星事。

朝樹沒有說得很仔細,大概就是去城裏讀書,然後去國外上了大學,今年剛畢業,就回村裏支教來了。

“好家夥,不得了,朝樹是我們村第一個大學生哩!還是國外的大學生!”二河稱贊道。

“吳老爹,朝樹這麽有出息,以後您就享福啦!”二河對躺在床上的朝樹父親說。

父親一直在聽他們說話,沒有開口,之前也沒有主動問朝樹這些年發生的事,他想等朝樹自己願意說的時候。

“朝樹他好就好。”父親說了一句,但臉上還是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父親看着茉莉,高興地說:“我們家好久沒這麽熱鬧了。”

茉莉看父親的病容仿佛減了幾分,心中也感到高興,對父親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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