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放學的時間到了，孩子們雀躍着湧出教室。
茉莉還站在窗外，路過她身旁，跟她打招呼：“茉莉姐姐，再見。”
茉莉像是沒聽到，愣在那出神。
等孩子們都走完了，吳校長看出了茉莉的異樣，清了清嗓子，說：“茉莉，你進來。”
茉莉遲疑了，不知道該不該走進這間教室，裏面有他在。
“快來，有工作交給你。”吳校長催促道。
茉莉這才踏進教室，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她知道朝樹一直在看着她。
在朝樹溫柔的注視下，茉莉走到了吳校長面前。
吳校長說：“這是朝樹，我們這裏新來的支教大學生，教娃子們畫畫的。”
朝樹對茉莉含笑點頭，茉莉沒有吭聲。
吳校長幹咳了一聲，有點尴尬地說：“就不用我介紹了吧，你們都認識。”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吳校長轉向朝樹：“關于住宿問題嘛，你是回家住還是住學校？學校條件雖然比較艱苦，倒是有間空着的房子可以收拾出來給你住。”
聽到“家”這個字，朝樹心中泛起波瀾，已經十六年沒有回去過，那裏還算自己的家嗎？
朝樹把目光投向茉莉，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見。
茉莉把臉輕輕側向一旁，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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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樹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對吳校長說：“我就住學校吧。”
吳校長感到意外，道：“這麽多年了，不想回去看看？”
朝樹搖搖頭，說：“先在學校安定下來再說。”
“哦。也好也好。”吳校長連連點頭，說：“那就這樣吧，茉莉，你帶你哥去住的地方，再收拾收拾。”
茉莉頓了頓，終于是應了下來。
吳校長像想起了什麽，又叮囑了幾句：“朝樹到我們這裏來支教不容易，你要好好對人家，畢竟他是你哥，你們兩兄妹這麽多年沒見了，好好敘敘舊，過去的事……”吳校長停了一下：“就讓它過去吧。”
聽了吳校長的好心勸慰，茉莉的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
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的朝樹見了，心裏緊緊地縮了一下，自責、心痛、憐惜……還有一種莫名的情緒，都萦繞在心頭。
朝樹不自覺用手捂住了心口，眉頭輕鎖。
“天色不早了，別耽擱了，快去吧。”吳校長見二人的反應，心裏有數，忙催促道。
茉莉轉過身，走出教室。朝樹愣在那裏不動。
“快跟上去吧。”吳校長拍拍朝樹的肩膀說。
朝樹自言自語般輕喃：“我是不是不該回來？”
“別說傻話。”吳校長鼓勵到：“你回來總歸是好的。”
吳校長嘆了口氣，接着道：“這麽多年不見，總得給她點時間适應，慢慢來。”
“謝謝您。”朝樹感激道。
“跟我客氣什麽，學校的娃子還指望着你教他們畫畫呢。”吳校長笑笑說。
“您放心，我一定教好孩子們。”朝樹保證道。
“對你我是一百個放心的，小時候你就是個認真懂事的孩子。”意識到朝樹現在可能還不願過多地談到過去，吳校長話鋒一轉：“瞧我扯遠了，快去吧。”
朝樹點頭，走出了教室。
茉莉把朝樹領到東邊的屋子前，打開門，輕聲說：“進來吧。”
朝樹第一次聽到茉莉說話，聲調溫婉，再也不是小時候整天圍在他身邊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了。
恍如隔世，朝樹忽然有了這種感覺。
屋子不大，卻收拾得很整齊，擺着一張床，一套桌椅，和一個櫃子。
“這裏之前有人住過嗎？”朝樹想找話題跟茉莉說話。
“嗯，之前有個學校的老師在這裏住。”茉莉回答道，從櫃子裏拿出床單，枕頭和被子。
茉莉開始鋪床，朝樹就站在一旁看着她。
“床單我都洗幹淨了，被子也剛曬過。”茉莉說。
鋪好了床，茉莉又要去給朝樹倒水。
“茉莉，別忙了。”朝樹不忍心地說。
茉莉把倒好的水遞到朝樹手上說：“校長交代過要好好待你。”
茉莉的客氣讓朝樹感到難受，曾經是那麽親密無間的兩個人，怎麽會變成這樣，看來時間真的會改變一些東西。
“茉莉，你真的要和我這麽見外嗎？”朝樹說。
茉莉不說話。
“過來，坐下和我說說話。”朝樹坐到剛鋪好的床上，拍拍身邊的位置。
“我要走了。”茉莉不肯。
“那我明天就跟吳校長告狀去，說你扔下我不管。”朝樹朝茉莉調皮地一笑。
就跟小時候朝樹總是頑皮茉莉拿他沒辦法一樣，茉莉只好過去坐到了他身邊。
“好多年不見，你長大了。”朝樹看着茉莉的側臉，已經不是小女孩圓鼓鼓的樣子，變得十分清秀，皮膚很白皙。
“是十六年。””茉莉說完，側過臉看着朝樹。
“是的，十六年了。”朝樹也看着茉莉。
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同時低下了頭，半天沒有說話。
那些舊時光裏的回憶，在他們腦海中浮現。時間會改變很多人和事，但總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永遠也不會。
“茉莉，你還當我是哥哥嗎？”朝樹打破沉默，動情道。
茉莉擡頭看着朝樹，眼睛紅了。
“我知道，這些年，是我和媽對不起你們。”朝樹眼睛也濕潤了。
茉莉臉上滑落一滴眼淚，柔聲道：“你永遠是我的朝樹哥哥。”
“茉莉！”朝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抱住茉莉。
茉莉也不再矜持，回應着朝樹的擁抱。
他們仿佛又回到了從前，兩小無猜的日子。
兩個人久久的擁抱着，像是要彌補分開那些年的時光。
“朝樹哥。”茉莉把頭靠在朝樹肩頭，輕聲喚了一聲。
“嗯。”朝樹答應了一聲，又抱緊了些。
茉莉的臉紅了，說：“朝樹哥，你先松開我。”
朝樹抱着茉莉沒動。
“我有話跟你說。”茉莉認真道。
朝樹這才依依不舍地松開了手，眼睛卻沒從茉莉臉上離開。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瘦。”朝樹笑着說，不自覺地伸出手想摸茉莉的臉，但看着眼前茉莉俊秀的臉龐，已經出落成大姑娘了，再也不是從前那個6歲的小女孩。朝樹猶豫了，還是把手縮了回來。
茉莉察覺到了朝樹的意圖，害羞起來。
“茉莉，你想跟我說什麽？”朝樹看着茉莉羞紅的臉，眼睛裏充滿笑意。
茉莉看着朝樹的眼睛，裏面像是有星星在閃耀，一時不知道怎麽開口。
“有什麽話就跟哥說。”朝樹的笑意更深了。
“娘她好嗎？”茉莉試探地問，臉上滿是關切的神情。
朝樹臉上的笑容暗了下去，淡淡地說了一句：“挺好的。”
“娘同意你回來？”茉莉小聲問。
朝樹表情嚴肅道：“這是我的事，跟她無關。”
“怎麽會無關，當初娘帶你走就是為了……”茉莉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朝樹打斷：
“好了，茉莉，我們這麽久沒見，不能說點別的嗎？”朝樹郁悶道。
“可是……”茉莉還想說什麽。
朝樹忽然哀傷起來：“茉莉，你怪我麽？”
茉莉搖頭。
朝樹接着說：“我們當初就那麽走了，你還那麽小……”
朝樹的聲音哽咽起來：“這些年你們過得好嗎？”
為了安撫朝樹的愧疚之心，茉莉平靜地用“還行””兩個字帶過。
朝樹哪能不明白，聽了茉莉的回答更難受了，恨自己不能陪在至親的人身邊。
但他當年還只是一個孩子，哪裏做得了主，只能任由母親帶他離開。
“只是……”茉莉臉上又露出愁容。
“什麽？”
“爹他身體不太好。”
“他怎麽了？”朝樹對這個從自己7歲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的親生父親，感到既熟悉又陌生，但畢竟血濃于水，心中還是挂念。
“爹生病了。”茉莉的語氣沉重起來。
朝樹心中一沉，問道：“嚴重麽？”
茉莉沒有回答，只是說：“朝樹哥，既然你都回來了，去看看爹吧。”
想到要和父親見面，朝樹的心情很複雜，一方面近鄉情怯，一方面不知道父親對自己的态度，會不會怪自己，還有當初抛棄父親的母親……
但聽茉莉說父親病了，朝樹很擔心，想知道父親的病情如何，無論如何也是要去探望的。
“明天我就去家裏。”朝樹對茉莉說。
“好。”茉莉點頭。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見天色越來越晚，茉莉起身準備回家。
朝樹還想和她多待一會兒，但也不好挽留。
朝樹把茉莉送到校門口，對她說：“茉莉，能再見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茉莉甜甜地一笑：“我也是，朝樹哥哥。”
“明天見。”
“再見。”
兩人輕聲道別。
朝樹一直目送茉莉的背影遠去，很久都舍不得把目光離開。
雖然父親的病像一塊石頭壓在朝樹心頭，但和茉莉的久別重逢讓朝樹喜悅不已，這十六年來，朝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的心中裝滿了柔情。
有的人此刻卻炸開了鍋，說的就是正在家中的劉大娘。
“你說什麽？他是吳朝樹？！”劉大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秀秀拼命點頭。
“竟然是他，我怎麽沒認出他來。”劉大娘還在震驚之中。
“娘，你說他去學校是不是找他妹妹茉莉？”秀秀問。
“什麽妹妹，又不是親生的，是被人丢在他家門口，被朝樹他爹撿來養大的。”劉大娘說。
“他們不是親兄妹？您以前不是總念叨茉莉他爹很可憐，老婆兒子都跑了。”秀秀追問道。
“那個婆娘真是個沒良心的。秀秀你當時年紀小，就沒跟你說茉莉是撿來的事。”劉大娘解釋道。
聽到茉莉和朝樹不是親兄妹，敏感如秀秀心裏起了細微的變化，但她不願去深想。
“不過。””劉大娘轉念一想，說：“聽人說那個婆娘在城裏又再嫁了個大款，想來朝樹他們家家境應該不錯。”
“而且我看朝樹這孩子，打小就是個好孩子，現在長大了也是一表人才，絕對配得上我們家秀秀。”劉大娘對着女兒說。
“娘，你說什麽呢。”秀秀不好意思了，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秀秀說：“對了，娘，我剛才聽弟弟說，他們學校新來了個大哥哥吳老師，不會就是朝樹吧？”
“除了他，學校教書的都是些老頭子，我看多半就是朝樹。”劉大娘肯定地說。
“不過，走了這麽多年，現在回來就為了教書？”劉大娘馬上又起了疑惑。
秀秀心中也有同樣的疑問，她有一種直覺，會情不自禁地把朝樹和茉莉的名字聯系在一起。
秀秀的直覺是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