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提醒 “你可服氣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 宮裏各處都添了冰鑒,宮婢們手裏捧着冰好的涼酒, 在各宮之間來往匆匆。
宋栖遲斜躺在美人榻上,翻看着手裏新得的一本古書,白衣黑發的少年跪在一旁,拿着柄花鳥小扇輕輕替她扇着風。
“你歇會兒吧,別累着了。”
宋栖遲合上手裏的書,有些心疼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兒。
自溫采出宮後,貼身服侍她的就只有裴溪故一個,各種各樣瑣碎的小事都是他一人親力親為。
裴溪故搖搖頭,手上又用力了些, “阿朝不累。”
本是極炎熱的天氣, 外頭竟難得的起了一陣風, 裴溪故連忙起身, 将窗子又往上支了些。
帶着熱氣的風一股腦地湧進屋內,将案幾上鋪着的宣紙吹落了一地, 宋栖遲伸手去拾,未簪起的長發順着脖頸滑落, 發尖輕輕點在素白宣紙上, 仿佛剛剛落下的幾滴墨色。
裴溪故在一旁看的臉紅, 趕緊收斂心神,跪着幫她拾起那些散了一地的宣紙。宋栖遲低頭将手裏收好的紙遞給他,鬓邊新簪的芙蓉花枝不小心掉了出來,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少年的肩膀上。
碎落的花瓣沾在裴溪故的白衣上, 染着她發間桂花油的香氣,稍硬的花莖勾着衣衫滑落,掉在美人榻下的地板上。
裴溪故慌忙低頭去撿, 待要給她重新簪上時,卻又猶豫了下。
宋栖遲偏頭看他,杏眸一眨一眨,嬌豔又妩媚,“怎麽了?”
裴溪故心念一動,擡手将那花枝放到唇邊,用牙齒輕輕咬.住。宋栖遲微微一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紅了臉:“不過簪個花兒,搞這麽多花樣做什麽呀。”
嘴上雖這麽說,可到底還是沒攔着他。
裴溪故銜着那細細的花枝,傾身過去,一點點将它插進宋栖遲的頭發裏。兩人挨的極近,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的唇.瓣掠過少女的耳廓,留下一點淡淡的濕潤。
她發間滿是桂花的香氣,裴溪故忍不住閉眼深嗅,用鼻尖輕輕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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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瞧我,倒是來的不湊巧了。”
殿門口忽然傳來了宋宥的聲音,裴溪故回過神來,趕緊低着頭跪在一旁:“阿朝見過太子殿下。”
“起來吧。”
宋宥笑着走了進來,轉頭看向宋栖遲,揶揄道:“瞧着門口無人,我便自己進來了,倒是擾了你的好興致。”
宋栖遲紅着臉從榻上坐起,嗔道:“哥哥好不容易來看我一回,還只會取笑我。”
宋宥嘆氣道:“朝中政務繁忙,我縱然心裏記挂着你,也是無暇分身啊。難得今日得了些空閑,我從禦書房出來,便徑直來了你這兒。”
宋栖遲聞言,不免有些擔憂,“哥哥都忙了好些日子了,得好好歇息才是,不然身子怎麽受得了?”
她拉着宋宥在紫檀木椅上坐下,又轉頭吩咐裴溪故,“阿朝,去沏壺鐵觀音來,哥哥最愛喝的。”
“是。”裴溪故依言退下,進了後院裏頭的茶房。
瞧着裴溪故出去了,宋宥這才敞開了話頭,低聲道:“這幾日楚梁那邊不安分,怕是有大動作。”
宋栖遲不由得緊張起來,忙追問道:“出了什麽事?”
“楚梁國君纏綿病榻已有數月之久,卻遲遲未立儲君,前些日子那楚梁太子終于按捺不住,已經挾持了國君,大有挾天子以令諸侯之意。”
宋宥語氣愈發低沉,似乎十分憂慮,“聽聞那太子雖年紀輕輕,卻十分好戰,比起那個病重的昏庸國君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若是他得了權,只怕不日便會再起起兵,讨伐大夏。”
宋栖遲甚少聽宋宥提起國事,如今驟然聽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更是擔心的不得了,喃喃道:“這……這可如何是好?”
宋宥見她眉頭緊皺,心裏暗暗後悔不該多話,倒平白惹得她擔心。
他連忙裝作無所謂的樣子拍了拍宋栖遲的肩,潇灑一笑道:“怕什麽?楚梁雖已恢複了不少元氣,但要想攻進我大夏可不是易事。且自上次一戰後,大夏各處邊防都加強了不少,憑楚梁如今的兵力,是打不進來的。”
宋栖遲不安地絞着衣袖,咬唇道:“哥哥……又要上戰場了麽?”
她平生最不願見到的情景,便是看着宋宥去戰場。
雖然他每次走時,都笑着朝她喊不必擔心,可次次回來,皆是滿面風塵,連帶着一身數也數不盡的傷痕。
宋宥朗聲一笑,道:“怕什麽?你哥哥可是大夏最厲害的人,沒有哥哥打不贏的仗。再說了,父皇前些日子剛封了傅大人為我副将,他的騎射本事在大夏可是無人能及,有他保護我,你還不放心麽?”
宋栖遲這才稍稍放下心來,小聲道:“那我過幾日繡個平安符給哥哥。”
“好,妹妹親自繡的東西,我一定挂在我貼身的玉龍劍上,日日都帶在身邊。”
宋宥溫和地笑了笑,伸手攬過她的肩膀,兄妹二人緊緊擁在一處。
“放心吧……哥哥一定會護佑大夏安寧,護你安寧。”
送走了宋宥,宋栖遲也沒了看書的興致,滿腦子都是他方才說的那些話。
她恹恹地坐在案幾前,漫不經心地剝着葡萄,胡亂放了一顆在嘴裏,卻也嘗不出甜來。
裴溪故站在外頭,輕輕叩了下殿門,禀道:“殿下,绫姑姑來了,說是皇後娘娘有要緊事要托付殿下。”
“讓她進來吧。”
宋栖遲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陽穴,只覺得十分頭疼,每次绫姑姑來,可都沒什麽好事。
绫姑姑快步走了進來,懷裏抱着一大摞東西,宋栖遲瞧着眼熟,一眼便認出正是那日趙皇後讓她看的那些畫像。
她立刻皺起了眉,“绫姑姑,我已對母後說過,還不想成親,這些畫像姑姑還是拿回去吧。”
“殿下誤會了。”
绫姑姑笑了笑,彎腰将那些畫像放在她面前的案幾上,“殿下不想成親,皇後娘娘自然不會為難,前幾日已經與陛下商議過了,先給二公主定親就是。只是為了避免外頭傳出些不好的流言,這二公主的驸馬人選,便由殿下先來把關。”
話畢,她又湊近了些,低聲道:“殿下看看,随意挑幾幅就是,最後還是由皇後娘娘做主。”
宋栖遲僵硬地笑了笑,擡眸道:“母後的意思是,我只需走個過場便罷,夕韻的親事最後還是她和父皇親自拿主意,是不是?”
绫姑姑幹笑幾聲,硬着頭皮點了點頭,“……是。”
宋栖遲自嘲般地一笑,擡手将那些畫像往面前攏了攏,頭也不擡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坐在窗邊的案幾前,緊緊咬着下唇,漫不經心地翻着那一疊厚厚的畫像。
裴溪故知道她心裏不好受,便悄悄跪在她身旁,替她剝着碟子裏的葡萄。
剛剝好的葡萄沾滿瑩潤的汁水,裴溪故用指尖捏着,小心翼翼遞到她唇邊,輕聲道:“殿下別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宋栖遲就着他的手吃了幾顆葡萄,原本壓抑的心情慢慢地好了不少,她朝他笑笑,一手撐着下巴,道:“原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話還未說完,就聽外間傳來一陣珠簾清響,還沒瞧見是什麽人,倒是有只貓先跑了進來。
那貓兒渾身雪白,體态雍容,進了屋便四處亂蹿,眨眼的功夫已經蹿上了她的床榻。
“皇姐瞧瞧我這貓兒怎麽樣?”
宋夕韻臉上挂着笑,洋洋得意地從外頭走了進來,懶懶道:“昨兒個新得的,皇姐看看,和姜姜像不像?”
她不提姜姜還好,這一提,宋栖遲心底那股隐忍了數日的怒火一下子全湧了上來。
“你還有臉提姜姜?”宋栖遲驀然起身,冷冷地看着她,“你是我親妹妹,只是我竟不知,你的心腸已經歹毒到了這般地步,那樣可愛的一只貓兒,你都能下得了殺手!”
宋夕韻佯裝不知,故作驚詫道:“皇姐說什麽呢?姜姜的死可是和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
“有沒有關系,想必你心裏有數。”
宋栖遲冷笑一聲,瞥了一眼正扯着她簾帳玩兒的那只白貓,“你今日帶這貓兒來,擺明了是來氣我的吧?”
“妹妹怎麽敢……”
“宋夕韻!”宋栖遲咬着牙,一字一頓地叫了聲她的名字,“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欺負?”
她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宋夕韻從沒見她這般生氣過,登時愣了下,臉上嚣張的表情也慢慢地收斂了幾分。
宋栖遲緩緩走到她面前,眼神冷的可怕,字字如刀:“我不與你計較,是顧及着姐妹的情分,可我瞧着你,倒是絲毫沒把這情分放在心上。”
“既如此,那我也就不必與你客氣了。”她盯着宋夕韻的臉,淡淡道,“跪下。”
“你說什麽?”
宋夕韻臉色發青,她死死地攥着衣袖,不服氣道:“我可是大夏二公主,你有什麽權力讓我跪下?”
她之前敢那般嚣張,不過是吃準了宋栖遲的好性子,如今見她似乎是真生氣了,一時也有些害怕了。
宋栖遲笑了下,淡聲道:“長兄如父,長姐如母,我身為你的長姐,要教訓你有何不可?”
宋夕韻咬咬牙,想着反正以她的性子,不過是訓斥幾句也就罷了,便冷哼一聲在她面前懶懶散散地跪下,不耐煩道:“皇姐有什麽話就快說,妹妹還要回宮去逗貓呢。”
宋栖遲俯下身,一只手鉗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擡了頭。
宋夕韻有些心慌,一張俏臉此刻血色全無,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宋栖遲已經揚起了手,結結實實地打了她三個清脆的耳光。
和上次那一巴掌全然不同,宋栖遲這次使足了力氣,這三個耳光打的宋夕韻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直冒金星,甚至唇角都滲出了絲絲血跡。
她不敢相信地捂着高高腫起的臉,顫抖着說道:“皇姐,你瘋了?我要告訴母後去!”
宋栖遲站在她面前,神色自若,語氣出奇的平靜。
“這三個耳光,一個打你不敬長姐,忤逆不尊;一個打你颠倒是非,殺害無辜生命,亦陷害無辜之人;還有一個,是為了提醒你,叫你下次不敢再犯。”
她淡淡低眸,看向宋夕韻的狼狽模樣,朱唇微啓:“你可服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