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情愫暗生
轉眼間,扁桃樹上的老葉子漸漸黃去,風吹過就落了一地。看去,如同鋪滿了一校的落葉,保潔車把這落葉一車一車地拉到農園的垃圾池。校歷在這個時候也已經翻過了好幾頁了,塗淼淼同學果然沒有住進四零八來。很多時候,即使是同一專業的同學,大家也只在課堂上才碰上面。
按照課程表的安排,這一天上的是公共課,四個院系同一年級的研究生都聚到一起來聽課。
課程由馬克思主義學院的院長大人陶忘然老師親自講授。能同時容納下兩百多個學生的教室實在是有點兒大了,為了照顧教室後部的學生,陶老師特意打開多媒體大屏幕把講稿放大,還借助話筒把自己的音量也擴大了。
這樣的公共課上,學生多了,難免嘴雜,更有學生瞅準了這是個機會,課堂還沒有開始多長時間,嗡嗡聲此起彼伏,公共課成了同級學生的交流會。
陶老師很快就發現苗頭不對,下決心擺出些師威來扼制,當即清清嗓,一本正經開腔:“吃早餐的同學,請你下課後再到教室外面去吃。”
一語未畢,滿堂已是嘩然一片,聲音比之前躲躲閃閃的交流還要響亮些。
“哇,哪個?是哪個?院長大人的課都敢來插科打诨,真是膽大包天喔。”大家打住了話頭,都在狐疑着是誰這麽夠膽,比自己還更過分,公然在課堂上吃早飯。
“聶姐姐,幹嘛這麽看着我,可不是我吃的。”孫小墨停下筆,白了聶雙鳳一眼,撇清自己的嫌疑。
“哼哼,沒說是你,小墨妹妹你緊張什麽。”聶雙鳳故意清嗓,哼哼兩聲幹笑着。
“你對我哼哼唧唧,弄得吃早餐的人真是我似的。”孫小墨嘟嚷,又拿起筆打算繼續抄寫筆記。
“哼哼唧唧的人是你吧?招吧,你那狗嘴裏都叨了些什麽,說話這麽含糊?”聶雙鳳開始不依不饒。怪只怪孫小墨屬狗,長了張嘴就是狗嘴。
“早上讀幹嗓子了,含顆潤喉糖也犯紀律了嗎,聶姐姐?”孫小墨嘴裏含着糖,此刻又壓低了聲音,只得口齒不清地辯解着。
“呀,小墨妹妹,姐姐我當然知道潤喉糖不算早餐。”聶雙鳳話音一轉連哄帶吓,說,“上課吃東西本來就不對,你說是不是?”
“聶姐姐,你想幹什麽?”孫小墨霍地挺直了原本半弓着的背,警覺起來。
聶雙鳳不答話,只是賊賊地看着孫小墨笑,直笑得孫小墨心裏有些發毛。似乎是感覺效果已經達到了,她方才用她一貫不顯山露水的方式不緊不慢地說:“小墨妹妹不用這麽慌,把你包裏的蘋果貢獻出來,我會當什麽也沒看到的了。”
“姐姐,想吃就吃,幹嘛這麽吓唬我。”孫小墨聽她那麽一說,這才放松了挺直的背,把手伸進背包裏窸窸窣窣一陣翻,拿出一只蘋果悄悄遞了過去,說,“喏,給你,已經洗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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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孩子,知道孝敬姐姐。”聶雙鳳朝孫小墨打了個眼風,“早上沒來得及吃早餐,這一會兒,可真有些餓壞了。”
“聶姐姐,你吃,我做筆記了。”孫小墨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那就是這事就到此為止了。
擡起頭來,看那大屏幕上又打出了幾個大字,寫着馬克思剩餘價值論,孫小墨沒再說什麽,低下頭忙着做筆記。
不是沒聽說過這樣的傳聞。在這巒山大學的校園裏,從師兄的師兄到師兄的師弟,屆屆都只把陶老師的筆記傳說口耳相傳,傳說的是要修得陶老師的課程學分就必須提交聽課筆記。
開課之初,聶雙鳳是得到過半個師兄關居正的耳提面命的,當然知曉陶老師并非浪得虛名。她當即剎住自己剛剛生起的談興:“好好好,小墨妹妹你記詳細點,我好借鑒撒。”
說完,她低低地壓下頭去,借着課桌的掩護,很快地啃了一口蘋果,馬上又擡起頭來四處張望。
想來就有些好笑,她自己分明也犯了同樣的錯誤,卻又抵不住那好奇的心,一心還想揪出那吃早飯的同學來,無非是想看那人可長得彪悍出衆,可符合她心目中夠膽的狠角色。
遺憾的是,一圈巡視過去,她似乎沒找到那個吃早飯的同學。
NND,有膽吃,也夠膽站起來給大家表演表演,老兄你都是怎麽吃的啊,大家好整以暇嚴陣以待看你好戲的時刻,你倒幹脆幹淨縮回你的龜殼裏,小樣的,算你奸猾過人,上課還不忘帶防禦戰具。聶雙鳳不免有些失望,悶悶地啃了幾口蘋果,無聊地旋着手上的筆,在接二連三發出的“咔咔咔”掉筆聲中,她暗暗發洩不平,轉瞬又怪起自己自讨沒趣來,人家吃早飯礙着我什麽事,瞎操心。
可是,呆頭呆腦枯坐聽課可有意思麽?嘿嘿,莫不再瞧幾眼?那當衆出糗的戲,傻裏傻氣的,可比聽課有趣多了。于是,聶雙鳳伸長了脖子再看,卻是沒看到任何蛛絲馬跡,順藤摸瓜上房揭瓦的後戲就甭提了。這都什麽跟什麽呀,白白抛灑我一片求知心。
哎呀,莫不是陶老師使的敲山震虎虛晃一槍的招數麽?聶雙鳳好像忽然明白過來了,傻裏傻氣的人才是自己哩!早知如此,還不如跟孫小墨一樣認真聽課好了,課後還犯不着為怎麽修改筆記發愁。聶雙鳳看看一旁正在奮力疾書的孫小墨,有些沮喪。
陶老師不緊不慢繼續講馬克思剩餘價值論,一臉雲淡風輕,全然看不出早餐事件的跡象。講到經典處,他眉飛色舞,惹得前排的學生不時側側身,以避開那橫飛的唾沫。
似乎有從哪兒投來的目光,孫小墨忽然感覺有些異樣,不經意轉過頭去,她就看見了張弓長,正在自己的身後微微笑着。
看到她終于回頭找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朵朵綻放開來,送來問候如同含磁帶電:“孫小墨,我們又見面了。”
他的氣息穿透空氣裏的重重塵埃,層層環繞過來。孫小墨心裏一緊,這樣的巧合可以寫成書了,可惜我不是寫書的。
一室的學生擠擠,卻到底讓他遇見了她。擁擠的課堂裏,情愫暗生,恰似那春風徐來,霎時,暖洋洋亮堂堂,心上某個地方花兒競放鳥兒争歌,那是一個從未駐足過的地方。
多麽美好,是不是?他又在笑,只是笑,饒有興趣又似滿有把握地等待着,等着她的開口。
沒什麽大不了,開口就開口吧。孫小墨看出他的心思,也跟着笑,輕柔的話語似問似答,溢得出水來:“張弓長?”
“周末請你吃珍寶早茶?”只看他神色自若,又款款出言相邀。
珍寶樓裏的早茶,最得邕宣人的推崇,難得他也知道。真是有心人,抛下這麽誘人的餌食。
孫小墨又笑:“該我請才是,上次還沒來得及謝你。”
三言兩語的交接,很容易就能看出他發亮的眼,很容易就能看出她追随的目光。
“小墨妹妹,你們……”一旁的聶雙鳳,啃了一半的蘋果,這一會兒也不吃了,眼看着這兩人眉來眼去的,可是把自己當空氣麽?她當即直直盯着孫小墨,暗暗朝他所在的方向斜眼又努嘴,明知故問,“他,誰呀?”
“他?張弓長。”
不去對上聶雙鳳的目光,孫小墨極力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只差那麽一點兒,她就可以成功地讓聶雙鳳相信她的無辜了,卻最終讓那不争氣的臉色輕輕悄悄洩露了她心中洶湧波濤。
“哦……我知道了……”盯着孫小墨那張突然緋紅起來的臉,聶雙鳳玩味似的拖長了聲音。
呆子才會猜不到你話裏的意思,好你個聶姐姐,你這麽一“哦”,旁邊的同學可怎麽笑話我?孫小墨忍不住暗暗埋怨她,有些心虛,但嘴上卻還是硬着的,說:“聶姐姐,你又知道什麽了?”
“哼哼……”聶雙鳳咬了一小口蘋果,只是望着孫小墨哼笑不再往下答,事情是再明顯不過的了,答案已是呼之欲出,她又何必要點得通透。
張弓長并不知這兩位師姐妹間的“哼哼”是因他而起,他只暗暗驚喜,瞅準了孫小墨愛坐中間座位。只等上到公共課,他早早就去占好座位,看到孫小墨一出現在教室的門口,才沒工夫理會旁人的青眼白眼,遠遠招手,聲聲只要引她注目:“孫小墨,這兒,在這兒。”
呼聲引得灼灼目光如箭齊刷刷飛射而來。
當真都把我當靶心了啊。孫小墨一顆心砰砰砰且驚且喜,享受那人專注灼熱的目光以及被那人呵着護着的感覺,卻心知自己過不了衆目睽睽那一關。
咚咚咚,又來了,如同急雨驟打芭蕉。
“孫小墨,這兒,這兒。”那人,那喚作張弓長的人又急切切地叫起來,明目張膽占了座位還就罷,竟又得寸進尺當衆恣意露短,如此光景,分明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之勢,且看孫小墨又如何能裝得了聾作得下啞。
一衆看客聞言都已吊長了脖子睜大了眼睛,嚴陣以待只等着好戲開幕。
糟了,這人,真真是一個致命的人,偏生又叫自己遇見了去!看這冤家本就長得牛高馬大,人群中高出大半個頭來,利落出手一招一喚,即置自己于無路可退。孫小墨不由得埋怨起張弓長來。
退無可退。孫小墨只得強作鎮定,極力保持着微笑,在眼光簇擁中徑直走了過去,每走一步都不忘提醒自己臉上的肌肉不能動,面上的顏色不要變,務求氣定神閑不示怯于衆。短短的十來級臺階,此刻走來竟覺無比漫長。
大家只看得這兩個人坦蕩,若再多話倒顯得自己腌臜了,當下也就閉了嘴不再言語。
阿嚏,阿嚏!孫小墨好不容易坐定平靜下心來聽課,虛高的體溫也跟着降回正常的溫度,噴嚏卻是接二連三纏着來。
“莫名其妙打噴嚏,不是感冒就是被人惦記,是不是……”張弓長壓低了聲音壞笑,臉上有掩飾不住的得意。
“哪兒有啊,你烏鴉嘴胡說八道,我又沒着涼怎麽會莫名其妙感冒?哼,感冒會傳染的,離我遠點。”孫小墨臉上頓時飛起了紅雲來,她作勢向右靠去,離他數厘米遠。
原來,在這種情形下的女人,表現都驚人的一致,無關智商。
“小墨,我烏鴉嘴,是我不好,是我惦記你害你打噴嚏了。”張弓長嘻笑着服軟,一邊廂笑着一邊廂也不曾停下手中動作。
他的手從桌底下伸了過來,一把就抓住她的手。
孫小墨只感覺他的大手一攏,一下子就把自己的手握得緊緊的,直握得自己有些心驚肉跳。像這樣,大手握着小手,小小的桌子陰影以外即是大庭廣衆,周圍察覺到了動靜的眼神,這一會兒如狼一樣攏聚過來。須知,他們已是占得近水樓臺觀得月,又有什麽樣的風景能夠脫逃視線之外?
孫小墨只覺自己的臉啪啪啪燒得厲害,心呯呯呯亦跳得厲害。她從來沒試過,在這樣一種場合下被這樣一個男生握着手,直覺又驚又喜又嬌又羞。稍稍遲疑幾秒之後,她把手給抽了回去。
那輕輕的一抽手,在張弓長感覺卻像半是掙脫半是留戀。
過得半晌,他方才聽到她排出一個不甚完整的句子:“弓長,別這樣,上着課呢。”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頭低低的,眼睛只看向自己的手。
“好,依你。”
伴随剎那間的動作,兩人細細密密把話說,可是,又怎能密不透風,本來就有風吹過的呀。還沒能等她把心情平伏下來,背包中的手機就開始震動起來。很突兀的聲音,聽來讓人有些心驚不已。
孫小墨摸索着,在桌子下把手機打開來,是聶雙鳳發來的短信:“小墨妹妹,你們夠可以的啊(⊙_⊙)!是讓我們聽課,還是看你們的現場直播?By the way,我和淼淼打算把最佳勾女獎頒給張弓長*@*。”
不過是一條短信,卻足以讓孫小墨剛剛恢複正常顏色的臉霎時又染上緋紅,一番忙亂。
好,要臉紅就大家一起臉紅吧,聶姐姐。也是靈光一閃,孫小墨有心要捉弄聶雙鳳一回,先是按下轉發鍵,然後又“嘀嘀嘀”寫好短信按下發送鍵,給她回去了短信:“聶姐姐,我已經把短信轉發給關居正哥哥了=^_^=。”
關居正是數學與計算機學院的三年級研究生,正是他鼓勵聶雙鳳考來巒山大學讀研的。在入學後,他就經常來找聶雙鳳一塊兒吃飯,不時也把孫小墨帶着去做了燈泡。
好在孫小墨并不介意,關居正常去的那家半閑居,也是她喜歡去的。偶爾,飯吃到中途,導師一通電話急急召喚,他只得撇下她和聶雙鳳怏怏而去。兩姐妹看着他離開,樂得放浪形骸,欣然享用一桌的佳肴,不覺敗興反覺如此甚好。最美妙的還是餐後那一杯檸檬水,難得的惬意悠閑。
她們見過彼此不是那麽淑女的另一面,卻時時留意在人前的留下一貫的斯文。聶雙鳳的短信很快就跟着來了:“妹妹你害我破壞我形象。”
寥寥十字短信,标點符號亦沒來得及加上,足可想見發出短信的人是何等的心急火燎與亂陣。
只消一個回合下來,孫小墨後來居上反占了上風。她朝聶雙鳳眨眼示威,這一會兒,聶雙鳳已經讀完了短信,明白事情已無可挽回餘地,只直直瞪着孫小墨,有點氣鼓鼓的樣子,不似平日的雲淡風輕。
原來,她并不總是慢條斯理的,孫小墨甚至能想象她關上宿舍的門朝自己跳腳的樣子。
孫小墨暗暗得意于自己的小手段,有些期待又有些好奇聶雙鳳會跟自己說些什麽。好幾回忍不住拿出手機來查看,只等到快下課時分,聶雙鳳還是不再有短信發來,這樣子的悄無聲息實在不是她往日的做派。孫小墨已經略略體會到惴惴不安的滋味了,自己原也不過是想開個玩笑,可沒想過要把這玩笑開成眼下這般過了頭。
“聶姐姐,我決定對你好一點,安撫一下你受傷的心靈。”孫小墨終于坐不下了,忐忑敲下這一行字。
信息發了出去,孫小墨擡頭望向聶雙鳳。看着她微微驚詫的面容,孫小墨又追發了一條:“我打算請你吃螺蛳粉。聶姐姐可千萬要賞光。”
聶雙鳳原是何等冰雪聰明之人,又有朝夕相處數周的情誼,這一下又豈能看不出這貌似高姿态的邀約背後,實是孫小墨向自己舉旗投降又兼致歉,自覺把主動權出讓到自己手裏。只是,自己到底平順不下剛才那一口氣,狠狠心向她提出不留商讨餘地的要求:“好。三碗,一天一碗,必須是在每天第一二節有課的早上,七點半前帶回宿舍放我桌子上。另加半閑居咖啡一杯,時間待定。除此,一概不賞光。”
看出聶雙鳳默認了受傷,氣尚消不全,語句裏還帶着賭氣的成分,連累開出的條件竟是如此的苛刻。不過,也罷。能夠成為閨蜜與摯友的,思想大抵總是有相通的地方,自己早該想得到的,她不是沒有跟自己談判跟自己叫板的資本。孫小墨又看了她一眼,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一會兒,她分明就是要指出一條大路來讓自己走,那麽,轉身順從就是了,自己也不見得非得一條羊腸小道走到黑,若以三碗螺蛳粉一杯咖啡的代價換得她停止彈跳運動,大家相安無事皆大歡喜豈不省心省事。當即,孫小墨回了她一句:“好,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聶雙鳳回答得相當的直接,并不過多客氣,直接得就如同事情原本就應該是由孫小墨如此這般為她而做。
看着聶雙鳳詭計得逞後得意的笑,總歸是閨蜜貼心,孫小墨想,自己忍不住也啞然失笑起來。
“小墨,你怎麽了?”一旁的張弓長不明所以,一臉茫然地看着孫小墨。
饒你懂得珍寶樓,卻不見得就能明了半閑居的好。那兒慵懶的午後陽光加一杯透明裏帶着純淨黃的檸檬水才是我的那杯茶。孫小墨斜了他一眼:“女生的事,男生別問,留神你的筆記。”
不是存心賣給他關子。只是,那樣一種微妙真摯的情誼,不是對誰都可以有,更不是對誰都可以絮絮叨叨。何況,一個自金星來,一個從火星來,思維上的差別又豈止是一點兩點。
“女人呀……”張弓長無奈搖搖頭,沒再把話說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