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身份
梅曳凡的居所是一處位于匪圍後廷的五進院落,與金峰寨寨主田喬所居的主院落比鄰而居。
譚蜜被安置在其中的一間小廂房中。
這裏房屋的風格簡潔,沒有譚家的雕梁畫棟,但高門大窗的,譚蜜也并不覺得憋悶。
她一個人呆在這裏,心情本來還好,并沒有因陌生壞境而産生局促不安。
但午食後,松夜過來看她,問她有什麽需要添置的,她說沒有,然後順便向他打聽了自己五妹譚菱的消息。
松夜支吾吾地告訴譚蜜——譚菱是被三當家塗煜選去了。
“三當家?”譚蜜愣了下,問:“他……人可好?”
譚菱今年才十歲。
譚蜜以前聽說過一些文人雅士喜好在家中蓄養雛妓。文人尚且如此,何況是匪寇?但梅曳凡和岳卿安給她的一俠一儒的形象,多少也給了她一些希望。她希望塗煜和他們一樣,有起碼的道義在,那樣譚菱的日子可能還能好過些。
“這個……”松夜望了望門檻外的天,嘴張了半天,終于憋出了句極不對題的話,“三當家沖殺時很骁勇……”
“嗜殺?”他不正面回答,故譚蜜也只能這樣推測下來。
“也不能這麽說啦。”松夜的臉色不知為何更加難看了。
在譚家這八年,幾乎讓譚蜜忘記該怎麽要求別人做他們不願做的事情,就如現下,她很想繼續問松夜這個三當家的人品,但看到他為難的樣子,譚蜜就只說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望見譚蜜臉上劃過的失望,松夜喟嘆了一聲,道:“譚四小姐,小的只能說譚五小姐跟了三當家,她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何意?”譚蜜太陽穴突突跳得很急。随後她腦海裏突然浮出去歲雪裏譚菱抱着一紙包熱熱的炒栗子朝自己跑來的情景,然而她跑着跑着,前方的雪地突然出現了一個黑洞,譚菱掉了進去。
松夜搖頭,道:“四小姐,若說三當家嗜殺也并不對,因在金峰寨比三當家噬殺的大有人在。三當家這人和大家并不親近,尤其是最近這半年,除非有行動,否則他多半是閉門不出。小的只知道,三當家很好女色,他不出門的時候都是靠女人取樂。他的随侍經常給他弄來各色女人。那些女人進去時還好好的,但出來時已經……已經……”松夜顯然已經說不下去了。
“死了……?”握在手中的衣角,被譚蜜捏成了皺皺的一團。
“沒死,只不過形狀很凄慘!有好多女人被拖出來的時候,都神智不清了,她們衣不蔽體,身上血肉模糊,被人拖出一條長長的血痕……”松夜敘說時語氣有些顫,面上神色駭然。
譚蜜心澗像被投下一塊巨石,臉色急速壞了下去,半天都一言不發。松夜以為自己的失言吓傻了譚蜜,也不敢上手推,只用手撚了譚蜜袖口一點布料飛快地搖晃着譚蜜的胳膊。
譚蜜神思雖被他搖得馬上恢複過來,但表情卻始終凝重,嘴唇也沒有血色,她告訴松夜自己沒事,然後她提出要見梅曳凡。
松夜急忙應好,然後人出門檻前,突然轉過身子來對譚蜜道:“譚四小姐你一定要多保重。”
譚蜜輕輕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松夜去後,就一直沒有消息。
譚蜜一人枯坐在小屋內等了半天未果,直到晚間用飯時,她終于見到了梅曳凡。
一個小喽啰帶譚蜜過去主屋旁的偏廳,那裏已經擺好了一高一矮兩張木桌,高的桌子是紅木镂雕圓桌,矮的是一只長方形的竹桌。兩張桌子上擺好了飯菜,菜色一致,只是竹桌上的量似乎比木桌上的菜量要大一些。
她正對着兩張桌子出神,身後傳來這兩天她聽得最多的聲音:
“四小姐別怪我,我傳了你的話,可是二當家他一直在忙,就沒……”松夜說到這裏,被人撥開了,梅曳凡走出來,看了譚蜜一眼,道:“先吃飯,飯後到我房裏來,有什麽話,到時再說。”
他房裏……
譚蜜怔了下後點頭。
在金峰寨匪圍裏,不存在明确的主仆關系。梅曳凡不是寨主,只是頭目之一。故梅曳凡和他的近侍們是分桌吃飯,但并不分屋。
人陸陸續續的進到偏廳裏,加上梅曳凡、松夜、譚蜜,和領譚蜜過來的小喽啰,人到齊後,一共是三女六男。
那兩個女人進來後,狀似無意實則有意地看了譚蜜好幾眼,随即圍着紅木桌子坐定了。沒有向譚蜜示好,亦沒有顯示出過多的敵意。
根據入座的位置,譚蜜不覺得這兩個女人的身份有多難判斷。她們應該是梅曳凡的姬妾。雖然她們穿的并不華麗,也是荊釵布裙,但長相恬靜,氣質娴雅,打扮得嚴謹齊整,一點不比譚家公子們娶進門的大家閨秀們差到哪去。
譚蜜被安排在竹桌上進食。
梅曳凡指着竹桌讓她過去時沒有絲毫猶豫,反倒是松夜有些替譚蜜不值。不過梅曳凡一個眼神遞過來,松夜只好噤聲。
譚蜜本人不覺得有什麽。她乖乖巧巧地在竹桌上坐定,自然地夾取食物,再緩慢地送入口內,不緊不慢地進食。
吃飯時,她不時觀察着梅曳凡的動作,看他快吃完了,譚蜜就收了食箸安靜等待着。
“我吃好了,大家慢用,你——”梅曳凡以眼神點了下譚蜜,接着道:“跟我來吧。”
譚蜜下颌低了低,邁過自己坐的竹編小板凳,跟在梅曳凡身後出了偏廳。
直到拐入甬道,她都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後的火辣辣目光,不回頭看也知道,那是來自梅曳凡的那兩個女人的。
譚蜜心裏覺得有些好笑,虧她剛還在心裏對她們贊譽有加,原來她們的好氣度,不過也就是在“金主”面前做出來的樣子。梅曳凡這一轉身,她們就保持不住自己溫良的面具,開始用眼神對她喊打喊殺了。不過也不能怪她們,因為截止到現下,譚蜜都覺得譚家男人每一個能比的上梅曳凡的,這樣出色的男人,似乎的确值得去捍衛。
不過就算他再好,她心裏卻沒辦法把他視作自己的歸宿,是以這兩個女人真的多心了。
——
到了地方,梅曳凡推門走進去,譚蜜卻在門外剎住了腳步并沒有跟上他,只是鞋尖抵着門檻審視起他屋內來——
這間屋子是譚蜜那間的兩倍大小,不過僅僅也就是大了些,更廣闊的牆壁上多開了幾曬窗,多了幾件家具和字畫而已,其餘一切沒什麽太大差別。
“你不進來,是怕我吃了你?”梅曳凡倏然回身,有些好笑地同眼神正游離在自己房內各處的譚蜜道。
譚蜜上下牙齒緊了緊,膝蓋一擡,後腳跟上,人便已經站在他房內。
屋子裏應是熏過香,有淡淡的松脂味道,讓譚蜜緊繃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點。
她瞥了一眼屋內最深處的床榻,又望了一眼斜對角的柏木桌椅,見梅曳凡坐到了桌那邊,她輕籲了口氣。
心定了,這回不需梅曳凡催,她人已經向她桌前位置走了過去。
“聽松夜說,你要見我?”
是的,是要見你。
她需要明确自己的身份,同時她還要看看能不能通過他為譚菱争取轉圜的餘地……
梅曳凡沒給她回答的空隙,只是自顧自地繼續道:“在金峰寨匪圍,女人有三種身份。一是屋內人,即成為某一人的女人,二是雜役,最後一種是居住在河洲的河房女。”
“什麽……是河房女?”
“居住在匪圍西邊河州兩岸的河房內,供我金峰寨兄弟取樂的——妓^女。”梅曳凡說完擡眼觀察譚蜜的反應,似要将她心思洞穿。
譚蜜面上雖不動聲色,但心口已抽緊,“那二當家打算怎麽處置奴?”
梅曳凡輕輕笑了,“還記得我那時怎麽和你說的嗎?你選我,我給你想要的。”
但是她沒有選擇他,是以……
“四小姐,你現下恐怕得不到你想要的了。”
譚蜜喉間發梗,急聲問道:“那二當家打算送奴去河洲?還是去當雜役?”
“聽你這話……你其實想要的是——當我的房裏人?”這麽關鍵的時刻,這個男人也沒忘記調笑。
“自然……”不是。
“岳卿安會看重你,說明你不簡單。”梅曳凡眸子蘊滿精光,沉默少時似在忖度着什麽,過了很久方啓唇:“我的姬妾鳴闌和柳蓉你剛剛見過了,你留在我這裏伺候她二人,只要盡心盡力,梅某一向不虧待下面的人。”
雖然梅曳凡肯定有別的心思,但這樣一個結果,實在讓譚蜜驚喜。
跪到了地上,譚蜜誠心誠意地道:“奴謝二當家寬宏大量。”
“你言重了。”梅曳凡盯着她的後腦勺,眼裏一片漆黑,“既然你以跟了我,日後就不是譚家的四小姐。你叫什麽?”
“譚蜜。”
梅曳凡眉毛蹙起犯難,這個名字着實太甜膩,去掉姓氏,叫小蜜、阿蜜都過于親昵,直呼譚奴,又顯得刻板生硬。
猶豫了很久,他道:“那日後我便直呼你姓名。”
“是,二當家。”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