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提點

事情雖出的突然,但好在譚蜜東西不多,她很快便收拾好,跟着梅曳凡派來的人來到了前院門口。

阿青同兩名年紀更小些的內仆站在那裏,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便開始等她了。

譚蜜看見他們心裏有傷感,但幼年失怙後她宅門求生多年,早已習慣把情感掩埋心底,所以她并不知道怎樣向他們表達自己的惜別之情。

阿青從松夜處聽說了事情原委。他怎麽也不相信譚蜜會做出這樣的事,是以這會兒看見譚蜜一身狼狽,臉帶倦色地走來,他急忙主動奔了過去。

押解譚蜜的人早被梅曳凡提前交待過——不能像對待犯人一樣對待譚蜜,是以看他們要互相道別,只催促譚蜜快些,便自去院外等候。

阿青先開口,卻只安慰譚蜜,告訴她出了院子也別怕,萬一有什麽不順心的還可以來找他們幫忙,但慧心的只字未提柳蓉房中發生的那件不愉快的事。

譚蜜曉得自己這一出去,恐怕就再也不算二當家的人了。是以就算她真的有什麽事,恐也再不方便找他們了。不過她還是摯誠地謝了阿青好意,又同其他兩名少年道了別,才向大門處走去。

左腿邁出門,右腿尚踏在梅宅內時,她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她看見古樸的原木色粗壯廊柱後露出的半只身子——竟是松夜,譚蜜微怔,輕輕嘆了聲後毅然轉身離去。

譚家滅門以來,松夜對她來說一直是很特別的存在。在這陌生的匪圍裏,松夜對她的關懷、照顧,給予她的溫暖,譚蜜篤定自己畢生不忘,只是……他昨日對她的不信任、指控,也決定他們永遠也不可能向先前一樣要好了。

下了踏步,走在灰白色石板路上,譚蜜不由有些感慨,但這種情緒很快則被不安和惶恐所取代。

梅曳凡和松夜他們不在時,她曾負責去竈房領多次飯食。

竈房并沒給譚蜜留下什麽太好的印象,不僅因為那裏鎮日都烏煙瘴氣、灰頭土臉的女人态度冷漠異常,還因那個管事慶姐,只有老夫人領她去那次對她的态度還算好,其他時候實在差強人意……

不過除了挑剔,其實換個方向想想,去竈房也許并非全無好處。至少不用再面對梅曳凡的虛情假意,也不用擔心他一時興起将自己收為姬妾。

而且現下和剛來匪圍時,天天擔心着譚菱過活,譚蜜覺得此時至少不用再擔心譚菱的安危,這也就比什麽都強了。

另外,她打算待她在竈房的活計穩定以後,便開始為自己和譚菱的将來打算。金峰寨畢竟不是一個長久的安身之所,終有一天,她還是要帶着譚菱離開這裏的,譚蜜想。

梅曳凡院裏房多人稀,每個人住一間也不妨事,但圍樓就不一樣了,都是很多人共同居住在一間狹窄的屋子裏。

而出于安全的考慮,圍樓并不向圍外挖窗,僅對圍內開一到兩個窗戶。

譚蜜的新住處比較糟糕,在圍樓的第三層,上去要手腳并用的攀爬又抖又直的石梯,并且房間在走廊盡頭,只有一間窗子。

幸好坦洲常年寒冷幹燥,加之圍樓是從二樓開始住人,房屋皆淩駕于地面,是以屋內就算不怎麽見光,也并不算太潮濕,只是光線微弱,置身其內,有一種憋悶窒息的感覺。

站在屋子入口,譚蜜幾乎兩三眼就将這黑暗逼仄的屋子看盡——她的左手邊是一張土夯的大通鋪,面前是一狹窄的通道,勉強能過人,而右邊牆上挂着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具,下面擺着兩個大藤筐,別的東西屋裏就沒有了。

土炕由外及內歪歪扭扭地擺着三只草枕并三床被子,惟有最靠裏還有一些位置是空置的。是以譚蜜只好抱着被枕同包裹向最裏面走了過去。

她把枕頭放在頭枕的一側,把被子又重新疊了一遍,壓在枕頭上方,又把包裹塞到了被子褶子裏,然後大致将露在外面的被子壓平。确定自己的東西沒有超越到別人躺的位置後,她才放心地收回目光,從屋裏走了出去。

梅曳凡的人已經回去了,帶她去竈房的是一位老阿嬷。

她年齡大約在五十歲上下,精神矍铄,話也挺多,不過和譚蜜扯的都是匪圍裏的事情,并沒有提起過自己進入匪圍以前的事。她不說,譚蜜自然也不會問,她只問她怎麽稱呼,對方道自己姓錢,譚蜜便稱呼她錢婆婆。

來到匪圍的女人,人人身上都有故事,不是被擄來的,便是無家可歸的可憐人。

金峰寨這幾年所誅多為不義之人,所劫多為不義之財,但這些人的家眷和仆人——那些屈從于父、夫、兄、主的女人們,卻大多都是無辜的,所以最後這些女人大抵都能活着留在金峰寨。

縱然,金峰寨對待女人的方式也仁義不到哪去,但至少給了她們一處賴以栖息的居所。對多數女人而言,這就比孤身流落在外飽嘗戰火硝煙好得多。

圍樓空間狹窄,供人通過的長廊不比梅曳凡那裏的那樣寬敞易行,譚蜜和錢婆婆一前一後的走過去,到拐彎處還要側身吸腹才能通過。而且因冬天洗衣晾曬便會結冰,現到了春天,住在圍樓上的人紛紛把自己洗幹淨的衣服晾在廊子裏,更加阻撓了她們先行的速度。

好在譚蜜不是個急脾氣,錢婆子上了歲數就更不是,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徐徐從晾曬的衣物下穿過。

這樣走了一小會兒,錢婆子忽然笑着道:“姑娘,我們這兒住的雖然不比二當家院子裏清淨寬敞,但勝在人多熱鬧,現下不顯,等到晚上你就知道了。”

譚蜜正貓腰屈身穿過一道屏障,回話的語氣就難免顯得有些應付,“錢婆婆說的是,二當家那裏的确是大得空了些……”

或許見譚蜜反應爾爾,錢婆子忽然止住了步子,轉過身來,帶了幾分鄭然地告訴譚蜜,“說真的,姑娘,老婆子我雖聽說你是犯了錯才被二當家趕出來的,但我看你這大家出來的小姐,身上卻半點小姐氣兒都沒有,是個好姑娘!但你以往竟享清福了,唉,我真擔心你以後會住不慣這裏,忍受不了,去了……就……哎!”錢婆子說到這兒搖着頭嘆開了氣,不再繼續話下。

看着錢婆子欲言又止,譚蜜莞爾,知她是有顧慮才沒繼續,故和氣的同她道:“婆婆有什麽話直說就是了。”

錢婆子咽了口吐沫,“姑娘可聽說過在圍子後邊河州上住的女人?”

譚蜜沒想到她是要跟自己說——河房女的事,怔了下後點頭說曉得。

“那婆子我就直說了!姑娘是大家裏的小姐,又生得這樣白淨好看,我就怕姑娘吃不得苦,到最後去做那河州上的女人。”錢婆子走近譚蜜,牽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地道:“她們看似不用做活受苦,時不時還能從相好的男人那裏得些吃穿的東西,但是到底賣了皮肉,日後若真有機會再嫁人,那也困難了。”

“那些河房女不都是被強迫的?”譚蜜不解,“就算譚蜜不願,若是被他們強迫,恐也……”

“怎麽會?別的匪幫我不知,咱們金峰寨可不幹強迫女人當妓的事!除了當家的們,畢竟下面這些地位一般的男人都不便娶親……那啥,你也別怪我老婆子說話粗俗。但男人們到底都是有需要的。寨主體諒他們,才弄來了幾個妓^女養在河邊,供圍子裏功勞大的男人們……那個。後來,有一些被擄來的富貴小姐吃不了苦,便主動要求住進去,也就成了現下的河房女。”

“她們……都是自願的?”譚蜜驚愕,臉色霎時蒼白。

虧梅曳凡還一直拿送她去當河房女吓唬她,原來根本就不是像她想的那樣!

錢婆子:“都是吃不得苦自願去的,姑娘你可不能學她們!”

譚蜜想了想,鄭重而認真地點頭,并真誠向勸自己自愛的錢婆子道了謝。

——

錢婆子推說自己還有事,讓譚蜜自去竈房領差事,二人道別後,她看譚蜜走得遠了,才繞過兩處挂曬着衣服的木撐子,走到一處陰暗人少的角落處,學了一聲鳥叫後,有個着绛紫色布衣皮甲的男人從陰影處走到了她面前。

“戮爺,您讓我提點那個譚姑娘的話,我都說到了。”錢婆子讨好地道。

戮影面無表情從懷裏逃出幾粒碎銀子,交到錢婆子手上,“這是我替三當家打賞你的,辛苦了,錢婆。”

錢婆子喜滋滋将錢接過來,忙道:“不辛苦,不辛苦,以後有這等好差事,戮爺別忘了我老太婆!”

戮影淡淡道:“今後有勞你多照顧好譚姑娘,萬一她遇到什麽事,也勞你過來和我說一聲。”

錢婆子掂量手裏銀子重量半晌,方才塞到袖中,聽戮影這麽說,又擺出一副為難的神色道:“這個嘛——說是可以,只是您看吶,老太婆我平時手頭還有這麽多差事,恐怕不太方便……”

“你放心,”知道她這樣是在計較賞錢,戮影鄙夷看了她一眼道:“到時候銀錢肯定少不了你的!”

“嗳!這就對了!”錢婆子喜形于色“我就說咱們三當家和戮爺最大方呢!”

戮影輕輕冷哼了聲,“你求財,該懂規矩。你若是跟誰透露半點今日之事,在下保證你有錢收沒命花!”

錢婆子縮了縮脖子,面帶些許畏色地慌忙擺手,“不敢不敢……三當家何許人也?我可不敢在外邊亂嚼他的事。”

戮影見她這模樣,知是威脅起作用,又吓唬了她幾句才去了。

——

作者有話要說: 親們,我替在外奔波的三當家和剛剛搬了家的譚小蜜,求個留言,乃們看他們被我折磨的也挺不容易的,那啥,你們真的不希望他們有點實質的發展嗎?(⊙o⊙)

附第二則番外:

(二)它是公的

剪完窗花,月亮已經高高爬上天空,譚蜜看天色已晚,便向衆人告別回去。

走至院子中,突然有一個白色的影子向她撲過來,譚蜜吓了一跳,定晴一看,竟然是大白狗——漱冰。

譚菱顫顫巍巍地躲到半根斷柱後,道:“四姐,它怎麽不對你叫?也不咬你?”來了這麽久,漱冰每次見了她還是叫得驚天地泣鬼神,故譚菱始終不敢靠近它。

譚蜜:“我也不知道啊……”剛說完,她就被漱冰撲在地上舔,譚蜜被它逗得咯咯笑了起來。

不過笑着笑着,就感覺身上重量輕了,一看原是塗煜單手将漱冰給提溜起來了!

大狗整個懸在空中吓得嗚嗚亂叫,樣子十分可憐,而塗煜臉色冷如冰封,一副要狠狠教訓漱冰的姿态。

譚蜜緊張不安地替漱冰求情道:“它沒咬我!你……別……傷了它。”

塗煜氣着哼了一聲,竟甩出一句:“男女授受不親!”

譚蜜翻着眼睛想了好半天,可始終也理解不了塗煜在說什麽……

塗煜瞧着她不解,氣憤地看了一眼正可憐嗚嗚地漱冰,道:

“它是公的!”

一切屬性是公的生物靠近她,他都會很生氣好嘛!^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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