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換衣

他剛欲回答,卻注意到她平日潤澤的唇瓣現下有些幹燥起皮,所以放開她行至桌旁,提起茶壺,斟了半杯,自己先嘗過,覺得水不太涼,才又取了只淨杯,重新倒滿一杯,走近床邊遞與她。

譚蜜沒看懂塗煜的意思,也就沒接茶,木木盯着那茶杯許久。

塗煜看她這呆掉的小表情,不由覺得有些好笑,擡手揉了揉她蓬亂的額發,“你不喝,難道是想讓我喂你?”

這句話一出,比什麽都管用,這一瞬茶杯還在塗煜手上,下一瞬已經到了譚蜜唇邊。

茶水不太燙,很溫和,飲到口中極是熨帖,而茶杯上還留有他的手溫,很………溫暖。

“謝謝……三當家。”譚蜜遞回茶杯,擡起透着些微怯懦的水樣眼眸,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去。

塗煜把茶杯放回去,重新坐在她旁邊,眼睛瞥見她身上的寬袍,唇角不禁淺勾了下,道:“你昨日你在林子裏昏過去,我不便直接送你回去,所以帶你來了這家客棧。

你的衣服又破又濕,如若不換下來會生病。故我只得出去買了新的給你。雖然不合身,卻總好過……”不穿。

“那……”譚蜜細颌忽地揚起,眼波如被風吹皺的春水,“是三當家幫我換的衣服?”

塗煜望着她,忽而笑了下,溫柔聲線裏蘊着些無奈,“你很介意?”

他這樣說,就是承認了……?

譚蜜咬唇垂下頭,不言。她在乎的東西不多,很多事情不是到了燒眉毛的階段就懶得去推敲或追究太多,但貞潔……畢竟不同。

“賬房和小二都是男的,如果不是我,恐怕要他們給你來換。”塗煜語氣裏有無可奈何,不過眼孤卻是促狹地彎着,“是以,是不是還是我給你換衣服比較好些?”

譚蜜羞惱交加,假裝聽不懂問題,這要她怎麽回答?

“我突然覺得還有點頭暈,我想再睡一會兒……”話沒講完,她人已經縮回去。

塗煜食指關節隔着被扣了下她的背心位置,“你已經睡太久了,該起來吃些東西,不然傷不會好。”

他的話提醒了她,天大的事都沒有身體重要。

譚蜜怏怏坐起來,又一點點撐着身子起床,塗煜看她姿态笨拙伸手欲攙扶她,譚蜜像受驚般瑟縮着躲開。

塗煜悻悻收回手,心裏明白她在不痛快什麽,道:“對不住,塗煜雖是草莽之輩,亦知道女子名節重要,不過我又不能因你介意就娶你……”他若娶她,當然要兩情相悅,她想要嫁才行,而不是以此理由趁她之危。

說完見她臉色青白不喜,他嘆了聲,取出一縷布條,幾步走到她前面,“給你換衣時,我蒙住了眼睛,我已盡量少觸碰到你,所以你……不必太介懷。”

這麽解釋仍舊牽強,但他已經盡量做了能做的。

“事急從權,是譚蜜太多事了。總之——真的多謝三當家救我性命。”塗煜不是會費心撒謊的人,她相信他,只不過情緒一時提不起來,她的聲音仍顯得有點低沉。

誤把她的冷漠當成失望,他清澈無埃的眸子裏倏湧上一股熱忱,“其實……你要實在介意,塗煜可……”

“欸,三當家我餓了!”譚蜜似猜出他的後話,臉色緋紅地打斷了他。

塗煜眼裏閃過少許失望,但随即釋然一笑,也只當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

——

是夜。

塗煜在距離金峰寨匪圍還有半裏的地方放下了譚蜜,詳細指點了下路線,他即兜着馬離開,但事實上卻是繞到暗處默默跟着她回到圍中才真的離開。

譚蜜一安全回到匪圍,便去敲了慶姐的門。

很意外地,她也算犯了大錯,但慶姐并沒有怎麽指責她,只是對着她的臉色格外陰沉,說了幾句讓她以後注意的話,便責令她回去。

慶姐态度如此寬容,譚蜜想這約莫又是塗煜在暗中幫她打點過了。

她欠塗煜的真的越來越多……然而包括她自己心意在內的很多事情,她卻未曾正視過,不過好像也越來越無法逃避了。

但眼下她看塗煜成日成日的忙碌,是以這些私事,不若等等再理,譚蜜一邊這麽想着一邊上了圍樓。

次日,譚蜜被分配了新活兒,依然和柴禾有關,但卻從砍柴變為了撿柴。

這無疑輕松了許多,她早間出去,晚食前一個時辰前就回了匪圍。回來趕得上吃噴香的雜糧粥和金黃的玉米餅,因為明日就是田頌成婚之日,她還領到了一些白菜炒臘肉。

在竈房用完飯出來,譚蜜發現前廷居然特別熱鬧。

不過她覺得自己似乎很難融入其間,因為無論走到哪裏,三五成群說話的人們的眼神都會不自覺飄到她身上,等到她走過去,他們又會在她背後指指點點。

盡管覺得不自在,可她也并不好奇他們為何會這樣特殊看待自己。一是她比起他們,始終穿得過于整齊了些,二大約是因為她畢竟是從梅曳凡院子裏趕出的棄奴。

譚蜜未在熱鬧的前廷久留,而是快步回到了自己在圍樓裏的居住。

——

昨夜回來,她已經和同住的那三位姑娘互相認識過。比起譚家那些小姐和婢女,這三人就顯得淳樸和簡單多了。

三人中有兩人都是木讷少言的性子,唯有一位名叫阿苦的女孩較為善談,她向譚蜜介紹了很多匪圍的事情,另外兩個女孩會不時也會插話補充。末了,四人說着笑着,譚蜜居然不記得昨天自己是何時睡着的……

她推開屋門,發現同住的三人都沒回來。

想着她們應該是在前廷玩鬧,應該沒那麽早回來,她也沒多想,插上門栓,掏出塗煜給自己的藥膏,擦拭完傷口,又從自己的衣服裏挑出一件裆褲、一件褙子、一件短襖,并一件襦裙,打算和幾人交換一下。

譚蜜思忖着如果全部和她們交換衣服也不妥,但這樣交換個別衣服,她便可以把布料優和布料劣的衣服混着穿,想必便不會那麽招眼了。

半個多時辰後,阿苦最先趕回來,聽完譚蜜的想法後,她由衷誇了句“這倒是個好方法!”坐下來正欲挑揀衣服,卻因想起件事停下動作。

阿苦:“譚蜜,你都不知道,适才我聽兩個男人議論你,我都要氣死了!”

譚蜜笑了下,看阿苦會生氣的神情,心裏猜到那兩人說的肯定沒說自己什麽好話,“你別氣,別人愛怎麽說就讓他們說去。”

“譚蜜,一看你就是個軟面瓜!”阿苦笑了下。

譚蜜被她這句軟面瓜逗樂了,也忍不住打趣她,“那你是什麽?小辣椒?”

“去去去,跟你說正經的。”阿苦被她說得有些難為情,“他們說看你細皮嫩肉的,出身又好,還差點成為二當家的屋裏人,定是吃不得苦的……等你受不住了去了河房,他們就要……就要……‘光顧’你。”

“不會的,阿苦,我死都不會去河房。”自己心意很堅定,譚蜜根本不在乎別人會怎麽說。

“呸,好好的說什麽死不死的話!”阿苦蹙眉嗔完,臉上又綻開燦燦笑容,“不過譚蜜,我知道你是個好姑娘!今後你別怕,我會照着你的!”阿苦天色天真而堅定地保證着。

譚蜜鼻子有點發酸,平生還是第一次聽誰說要保護自己,她莞爾道:“好啊,小女子今後的就靠大爺你了!”

阿苦被她逗得“咯咯”笑起來,選完衣服,便帶着譚蜜去漱洗……

田頌婚禮這一日,譚蜜四更就起來忙活了。

她今日的主要任務是擇菜。

雖然不必擇得像譚家那麽細,但是連續摘了幾個時辰的菜,到天亮她累得臉色也幾乎快跟菜一個顏色了,胳膊更是累得擡都擡不起,但還好趕在最後關頭忙活完了。

阿苦是糧倉的雜役,清晨負責擡了一袋稻米到竈房之後就得了閑。她看譚蜜也正好忙完,于是想拉譚蜜去看熱鬧。譚蜜問過慶姐之後,她沒反對,譚蜜方才跟着阿苦去了。

——

為了照顧婚禮的風俗,新娘宋鵝雪前一日已住到了梅曳凡的院子裏。午時,田頌須從梅曳凡院子中正式迎娶宋鵝雪入門。

整個婚禮除了宴席在前廷舉行,其他皆在後廷進行,是故金峰寨身份一般的匪寇和雜役這一日也被允許進入後廷觀禮。

譚蜜和阿苦兩人拉着手,随着人流往後廷走,譚蜜随口問阿苦,這回寨主田喬是否會出席小少爺田頌的婚禮?

阿苦搖了搖頭道:“沒聽到過寨主會出現的消息。”

譚蜜“喔”了聲,沒再多問。

她雖來得時間不長,但卻能看得出塗煜和梅曳凡兩個人——表面相安無事,內裏卻是劍拔弩張的态勢。梅曳凡不是個磊落光明的人,而塗煜身上也有很多秘密……

他們不和的緣由,實在不難猜,定是因寨主之位而起。

然而寨主田喬現連自己最寶貝的外甥成婚都不出現,這無異向金峰寨衆人間接表明他已病入膏肓的事實。

譚蜜有種預感——田頌的婚禮可能是金峰寨最後一個喜樂的集會,在這之後,金峰寨恐便會陷入前從未有的動蕩和分裂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我顧慮得有點多,稍微改了下,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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