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此時的出租屋裏,李天鵬并不知道有一人一鳥已經跟着他也一并來到了這裏,他只是跟着那個給他來開門的中年男人一起進了屋子,接着便下意識地四處看了幾眼。

這還是他頭一次來王雄的住處,自從幾年前以來,他們兩人就下意識地避開了和對方有過多的接觸,權當彼此是陌生人。當初的那筆錢被兩個人平分,李天鵬開了個修車攤糊口,沒有任何手藝的王雄則四處打工勉強應付生活。如今看起來,李天鵬倒是覺得自己活得比這王雄要滋潤些,畢竟眼前這破屋子裏面亂七八糟的,連個像樣的家具都沒有,因為是臨時租住的,王雄更是沒有什麽收拾的心思,偏偏地上到處都是肮髒的衣物不說,連通着小閣樓的那個樓梯上都滿是污垢,而更讓人難受的是,空氣中似乎有一種奇怪的味道,而偏偏王雄就和鼻子失靈似的在這個豬窩活得好好。

“你這都不收拾收拾啊?這是什麽味……”

捂着鼻子一臉嫌惡地念叨了一句,李天鵬把那兩瓶酒丢在了茶幾上,就随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可他這一坐下,沙發底下便立刻爬出來兩只很大的蟑螂,李天鵬被吓了一跳,拿起邊上的舊拖鞋就拍扁了一只,而見狀的王雄立刻尴尬地笑了起來。

“嘿嘿,老李,別介意,咱哥倆那麽久沒見了,來,喝幾口呗……”

這般說着,王雄便拿了兩個杯子在李天鵬面前坐了下來,李天鵬見狀哼了一聲,兩人就着些下酒菜邊喝邊閑聊,一時間小屋子裏也沒什麽其他聲音,只有兩個男人低沉的說話聲,而與此同時,蹲在屋子外面正研究着那一大串蛇蛻的張連翹和沈蒼術二人也在低聲交談着什麽。

“這是孫白袖的皮?他又胖了啊?不會吧……他又吃了什麽啊……怎麽發育的這麽快?”

拎着那一大片蛇蛻手都有點哆嗦,張連翹光是想到孫白袖現在的體型就覺得後背都有點發冷。這幾天他們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找到孫白袖,原以為他是在躲起來養傷,但是現在看來他受傷期間的夥食倒是不錯,起碼一點都沒瘦,而聞言的沈蒼術倒是沒他那麽害怕,只是心底卻難免有些自己的疑問。

既然蛇蛻在這裏,那麽孫白袖肯定就在這兒附近,這幾天的天氣越來越冷,孫白袖在這麽繼續拖下去不進入冬眠,那麽遭罪的只會是他自己。如果說之前張連翹和他還在懷疑那個修車的到底和孫白袖有什麽私人恩怨,那麽現在沈蒼術基本上可以确定,這屋子裏的兩個人八成都和孫白袖的過去有着千絲萬縷的關系,而孫白袖之前沒有吃了那個叫李天鵬的男人,可能就是為了等這兩個男人一起被找到了再一并将他們殺死。

一想到這兒,眼神都變了變,沈蒼術下意識擡眸往這屋子裏看了看,可是灰暗的屋子裏卻什麽都沒法看清,張連翹想嘗試着從屋頂的氣窗飛進去,可是卻發現那裏也被封死了,而正在兩人都一籌莫展的時候,一只蟑螂卻哭天喊地地從門縫裏鑽了出來。

“老婆你死的慘啊嗚嗚……你怎麽就被那王八蛋用鞋底子抽死了……這豬窩似的地方咱們兩夫妻都熬下來了……那廚房底下一窩的小娃娃還沒孵出來呢……你怎麽……你怎麽就走了啊……嗚嗚嗚嗚嗚……我也不活了!!”

蟑螂凄慘的哭聲讓人忍不住側目,這種生活習慣不太好的動物平時動不動就是挨鞋底子抽的命運,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地球上死亡率最高,出生率也最高的種族,可惜他們的存在天生就與人類有着水火不容的關系,而此刻張連翹和沈蒼術眼看着他飛快地爬出來就要往一邊的下水道裏跳便趕緊攔在了他的面前,見狀的蟑螂也抽抽搭搭的停下了自殺的腳步,緊接着,張連翹就在沈蒼術面無表情的注視下尴尬的咳嗽了一聲,小聲地沖蟑螂眨眨眼道,

“诶,朋友,先別急着死,問點事,成嗎?”

這只蟑螂自稱叫李永,就在兩分鐘前,他的妻子不幸離世,雖然一早就知道了身為蟑螂所要承受的事情,可是李永還是悲痛欲絕,他的妻子此刻還黏在屋裏那個男人的鞋底上,而光是想到這點,李永竟就忍不住捶胸頓足,嚎啕大哭起來。

見他哭成這樣,沈蒼術和張連翹也有些為他難過,可是他們現在惦記着屋子裏的情況,所以在安慰了他幾句并承諾會進去把他妻子的遺體給弄出來之後,他們便開始向他詢問起這間屋子主人的信息,在得知這人也是五年前搬來的他們又順便問了問李永最近有沒有在這附近見過一條很可怕的蟒蛇,而聽了這話,李永便是一愣,張連翹見他的神情似乎有些異樣,便趕緊又追問了一句他是不是見過,而緊接着,這只蟑螂就點了點頭,好半響才開口道,

“要是我沒認錯的話……你們要找的那條蛇……現在就在屋子裏呢……恩,他藏在閣樓上好多天了,我就聽到他嘀嘀咕咕着什麽什麽還有一個,還有一個……他太大了,我也不敢和他說話……你們要是找他的話,直接進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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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的話讓張連翹和沈蒼術的表情都變了,他們本以為孫白袖很可能還在這兒附近徘徊伺機動手,可是現在看來他卻是早早的埋伏在了這兩個男人會出現的地方,就等着他們一起走進這間屋子成為他的晚餐。

這般想着,陰沉着臉的沈蒼術直接站起身擡腳就往那門上踹開了一腳,脆弱的門板發出一聲巨響,中間那塊便塌陷了下去。張連翹從那洞裏鑽了過去,爬進去就給沈蒼術把門鎖開了,而等他們倆匆匆忙忙地跑進屋子裏面時,便看見巨大粗壯的緬甸蟒已經盤踞在肮髒混亂的屋子裏,地上滿是血跡和雜物,還有一只遺落在地上的鞋子,那兩個男人正崩潰地揮舞着手裏的酒瓶躲避着孫白袖瘋狂的追逐,而盡管如此,那個叫李天鵬的男人還是被孫白袖輕而易舉勒住了脖子,不過一會兒臉上就露出了窒息的表情。

“孫白袖!!快住口!!!別吃別吃!!!等等!!!”

直接飛撲過去對着孫白袖的就喊了起來,張連翹就扯着嗓子就差沒喊破喉嚨,而聽見他的聲音,孫白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轉過巨大的蛇頭,眯起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張連翹和沈蒼術,很是和善地問道,

“喲,你們來了啊?吃晚飯了沒有啊?餓不餓啊?剛抓着兩個活人,你們覺得我是該把他們紅燒好還是清蒸好?紅燒呢可以遮掉點土腥味,清蒸呢估計會比較新鮮……啊,我怎麽給忘了,我們都喜歡生吃呀……恩,我來看看有沒有蒜頭老幹媽啊……”

聲音嘶啞地這般低聲喃喃着,孫白袖明黃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那平靜的模樣簡直讓人發抖,他緩緩的甩動着自己的尾巴,紅通通的蛇信在嘴裏若隐若現。張連翹聽了他的話立刻露出了一臉無語的表情,而那兩個被自己勒得緊緊的人類自打聽到這大蛇開始說話之後就已經吓得翻了白眼,此刻更是毫無知覺地任由孫白袖把他們倆颠來倒去,往廚房的方向拖。

一看到這情形,張連翹趕緊就上去想要繼續攔下孫白袖,要是之前的孫白袖,張連翹或許還能和他比劃幾下,可是現在的孫白袖明顯沒那個和他糾纏的興趣,直接一尾巴就把張連翹就給掃在了一邊,見狀的沈蒼術趕緊上去把張連翹給拎了起來,而看着一臉抽風的孫白袖,沈蒼術一時間也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半響他才緩緩開口道,

“你吃了他們,你就得死。”

這般說着,從背後的包裏取出槍,沈蒼術把那把槍拿起來對準孫白袖,眼神裏滿是冰冷。上次挨了他一下的孫白袖下意識眯起了眼睛,尾巴上的傷口沒好,他現在也有些不太高興,見狀的張連翹神色則變了變,他知道沈蒼術恐怕還是不想讓孫白袖得逞,盡管他們已經隐約猜到這兩個男人和孫白袖的恩怨,可偏偏這事無論怎麽處理都顯得有些難收場,而就在他張張嘴想要讓沈蒼術別激動,大家再好好商量商量時,孫白袖卻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緊接着扭曲的笑聲就這麽悶悶地響了起來。

“……就算是死,我也心甘情願。”

太過低沉的語氣,壓抑的仿佛都不像孫白袖這個蛇精病會說出來的話了,張連翹眼看着他緩緩地把那兩個昏過去的人類放下,而緊接着,沈蒼術和張連翹才從這條一直以來精神狀況都很不對的蟒蛇嘴裏聽到了他們所苦苦找尋了很久的……屬于他的過去。

發生在五年前的y省入室搶劫案,自此變為一條瘋蛇的孫白袖,五年前來到h市的李天鵬和王雄,随後便是從來沒有傷害過人類的孫白袖莫名其妙的報複,這些線索一旦聯系起來,那麽一切的事情便都有了頭緒。

兩個做了孽的人類原以為逃脫了法律的制裁,卻沒想到自己最終還是沒有逃脫一條蟒蛇的報複。即使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麽久,即使對于蛇這種動物來說,他甚至都沒有辦法記住這兩個兇手的長相,可是他們身上的那種惡心的氣味,那種血液裏面藏着的肮髒,就算是隔着無數個日夜,被折磨的幾乎失去理智的孫白袖都無法忘記。

他找了那麽多地方,找的腦子都不清楚了,可是卻始終沒有找到。人類的警察方面都已經放棄了繼續尋找,但是對于孫白袖來說,他卻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做了錯事的人沒有受到哪怕一丁點懲罰,而無辜的人卻始終在承受着無盡的痛苦。一家三口中的那個小兒子冬冬在孫白袖勒住他出血口的幫助下意外的撿回了一條命,可是從那場可怕的噩夢中蘇醒過來的孩子自此卻再沒有一絲從前的活潑天真,反而像是一個被抽去了魂魄的傻子一樣任憑周遭發生什麽事都不為所動,一旦到了天黑就會像個小瘋子似的整夜地大哭大喊,哭的嗓子都啞了都沒辦法停下。

父母的死,可怕的夜,這絕望的現實把這麽一個好端端的孩子逼成了這樣,身上的傷好了,心上的上卻仿佛一輩子都好不了了。社會福利機構給了他一個住處,可是他的病卻始終不見一絲好轉,那種親眼目睹了自己父母死去的陰影不僅讓孫白袖煎熬,也同樣折磨着這個可憐的孩子,他沒了家,沒了父母,這個世上再沒有一個屬于他的家人,而每當孫白袖來到他的身邊時,他明黃色的眼睛眼看着這小小孩子滿臉淚痕的平躺在床上,用稚嫩幹啞的聲音一遍遍喊着爸爸媽媽時,他好像忽然明白了,該怎麽樣才能拯救冬冬,拯救他自己。

再沒有一個家能像那個家一樣溫暖而安心,而每一個再看見孫白袖的人類統統都尖叫着要舉起自己手上的東西将他趕走。

他發了瘋似的去做了很多以前他根本不敢做的事,可是每當肚子滾圓地躺在一個地方消化着胃裏的那些食物時,他想念的卻只有那個最初收留着他的家。

他和冬冬有着一樣的傷口,如今他們都活下來,卻把自己的一切都留在了過去。孫白袖曾經從冬冬的家人那裏收獲到了人類最珍貴的情誼,如今他再回不去了,他唯一能做的,不過是把這一切的源頭找出來,把冬冬最恐懼的東西找出來,再告訴他一句,別再害怕。

“只要吃了他們,冬冬害怕的東西就沒有了……他們殺了人,為什麽不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把他們交給警察,去坐牢?去忏悔?都殺人了,怎麽就不能償命!我吃了他們,你們再殺了我,這很公平,反正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這公平的很,公平的很……”

孫白袖說的這些話讓張連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才十幾歲,對于人世間的種種矛盾和分歧他尚沒有一個清晰獨立的判斷力,他隐約覺得孫白袖這麽說有些偏激,但是一想到那對夫妻的死和那個可憐的孩子,他又覺得有些由衷的難過。如果是他遭遇了這樣的事,他可能甚至都拿不出像孫白袖這樣的堅持和勇氣去找到這兩個逃之夭夭的兇手,而偏偏就在孫白袖這麽說完以後,一臉陰沉的沈蒼術卻忽然将一直對準着孫白袖眼睛瞄準的槍放了下來,接着扯起嗓子就用平時教訓崔亮亮不準上班偷吃香蕉的口氣咆哮了起來。

“孫白袖!!你蠢不蠢!!!這麽髒的東西虧你也吃得下去!殺這種人渣什麽辦法不好偏要用嘴!你口口聲聲說為了讓那個人不再害怕才要來殺這兩個人!可是你現在只是想着吃了他們再自己死!你知不知道啊!他怕的根本不是這兩個殺千刀的王八蛋!!他怕的是這世上連一個親人都沒了……相比起死,孤獨才是最可怕的!!而如果連你都死了,那他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啊……”

或許是被觸動了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情緒,或許是因為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事,總之沈蒼術的情緒顯得極為失控,一時間激動的唾沫星子都快飛出來了,臉色更是氣的通紅,張連翹和孫白袖被他這麽一通咆哮弄得傻了眼,孫白袖更是幹脆連蛇精病都暫時不發了,老老實實地幹瞪着眼,而好一會兒還是張連翹緩緩地回過神來,接着幹巴巴地問了一句道,

“處長……那個……你冷靜一點,你現在比孫白袖看起來可怕多了……”

沈蒼術:“………………”

半個小時後,警車出現在了這間破舊的出租屋外,因為有附近的居民說聽到了槍響和一些可怕的巨響聲,所以才選擇了報警。

警方第一時間來到了案發現場,在進入現場的時候他們起初只看見了地上被扔到到處都是雜物和垃圾,可當他們走到客廳裏的時候,他們卻看到了兩個橫躺在地上的男人,而他們的死因卻是因為被某種力量很強的東西雙雙扭斷了脖頸。

警方将這起案件定義成了一起入室搶劫案,可是奇怪的是,現場的一切物品上都沒有殘留下任何指紋,就好像是作案的人根本就沒有指紋,而就在立案調查的幾天後,他們在公安局門口的收到了一份匿名舉報信,而也正是這封信讓一起時隔五年都沒有告破的y省特大入室搶劫案由此而水落石出了。

兩周後,全國各地都開始陸陸續續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銀白的雪花妝點了這個美麗的冬天,而這似乎也在預示着,這一年就快要走到盡頭了。

y省的一個孤兒院裏,不少生活在這裏的孩子們都拿到了由好心人捐助的新的冬裝,院長在講臺上面給大家說着故事,而就在一群笑容滿面的孩子裏,一個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男孩正面無表情地望着窗戶外面的雪花緩緩地落下。眼睛眨也不眨。

“孫立東,你看什麽呢?在看雪嗎?”

有個女工作人員好奇地走了過來,見這孩子呆呆的,也不理會自己便覺得有些尴尬。她也聽別的工作人員說起過這孩子因為家裏出了點事所以腦子出了點問題,而就在她以為自己得不到這孩子的回答時,這個叫孫立東的孩子卻忽然擡起頭看了她一眼,小聲地開口道,

“我在等他回家。”

男孩的回答讓工作人員不明所以,她不想去深究這個腦子裏不知道裝着些什麽東西的古怪孩子究竟想表達些什麽,于是在敷衍地點點頭之後就去和別的孩子說話了,而似乎也習慣了被這樣忽視的立冬在又看了一會兒外面的雪景後,卻忽然站起了身,朝着外面的雪地就走了出去。

零碎的雪花落在單薄肩膀上,裹着一身白色冬裝的男孩蹲在雪地裏像一個小雪人,這是這家福利院後門邊上的小狗洞,以前他都是在這裏和孫白袖見面。雖然最近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他了,可是他黑色的眼睛卻還是在一眨不眨,好像生怕會錯過些什麽一樣緊張而害怕。

“天冷了……快回來吧……你不是……困了嗎?”

低聲自言自語着,男孩的聲音顯得微弱而可憐,他長久以來的孤獨的內心已經無法承受再一次的失去,這種感覺甚至快将他逼瘋了,以前無論孫白袖消失多久,他都會在冬天回到他的身邊沉沉地陷入睡眠,一直到來年春天再蘇醒,可是今年不知道為什麽他到現在都沒有出現,而就在男孩幾乎要絕望地以為他注定等不到時,原本的狗洞邊上卻忽然開了一個大了一圈的洞,先是一只和雪地一樣白的鳥嘴裏罵罵咧咧地鑽了進來,緊接着一條半眯着眼睛,顯得有些困倦的蟒蛇也鑽了出來,好一會兒他才點了點頭,沖他吐了吐信子。

“嘶嘶——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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