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在把張思淼拖回來的路上,張連翹就知道沈蒼術一定會發火,但是剛剛那個情況,如果他不把張思淼弄回來,那這老頭暈在那兒肯定得丢了性命。
沈蒼術的憤怒和苦悶他都看在眼裏,他又是難受又是心疼,連帶着把張思淼救回來的時候心裏都在打鼓,可是讓他眼睜睜地看着這麽個活人沒了,他又辦不到。
張思淼當初那事的确是錯了,沈蒼術不待見他,不理會他這都不算過分,但是凡事講究恩怨分明,今天這事就算是沈蒼術在這兒,張連翹也覺得他會選擇去救人。這種救助當然不是出于什麽血緣上的關系,而是一個人做事原則的問題。
理本來在沈蒼術這裏,他就算是這輩子都不認這個父親也理所當然,沈蒼術可以用一千種辦法去證明他就算沒有他這個當爹的在,也能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而他肯定也不會因為這種個人恩怨就去眼睜睜地漠視一個人在自己的面前死去。
這麽在心裏想着,張連翹這一路上卻難免有點忐忑,因為以他對沈蒼術的了解,這事他雖然心裏會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但是嘴上肯定還是要咋呼好一會兒的。
他心裏不停地在想着沈蒼術待會兒會怎麽發火,也沒去仔細看張思淼究竟怎麽樣了,而腦袋上被套着個塑料袋擋雨的張思淼則像具已經失去知覺的屍體一般任他往村子的方向拖着,一直到連滾帶爬地回到家裏的時候,門口的黃狗黃通天先是驚了一下,接着趕緊起身跑了過來。
“诶!怎麽去趟山上還弄回個人呢?連翹,這是誰啊?”
老黃是沈蒼術出生之後好幾年才到他們家的,所以并不認識張思淼這個人,張連翹拖了一路也有些氣喘籲籲,被老黃問起這事他也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和老黃解釋這事,只能先讓他幫自己把張思淼給拖進屋子裏面去,接着又随便找了塊繡花床罩就給鋪在了張思淼的身下,這才小聲開口道,
“哦哦哦……這人啊,這人是我山上随便撿的,天亮了我就把他放歸大自然啊……那個,黃大爺,我把他藏在你那狗窩去呆一晚上好不好呀?”
這麽說着,張連翹就讨好地沖老黃笑了起來,老黃覺得這鳥娃子這神情看上去有些怪怪的,所以也沒敢貿然答應。畢竟他那狗窩可是沈蒼術家除了竈臺之外最豪華的一處小型建築了,村子養豬大戶家的豬圈都沒他這個狗窩修的好,那落地窗,那采光,那都是一頂一的,可現在讓他把狗窩給個來路不明的中年人占着,他肯定是不太高興的,而就在他們倆這麽小聲商量的時候,一路上都淋着雨回來的沈蒼術已經一把推開門走了進來。
“張連翹!!你把他帶回來幹嘛!!你要造反了是吧!!”
一看見那躺在那兒的中年人沈蒼術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張連翹和老黃都被他的嗓門吓了一跳,對視了一眼卻都沒敢開口說話。張連翹低着頭,心裏雖然對他這脾氣有數,可是難免有點打鼓,在想了想之後他還是把山上自己看到的那些事都給一點點說了,而聞言的沈蒼術表情也沒緩和下來,反而像是積聚着什麽可怕的怒氣似的,好半響才像是怒到極點般的大吼道,
“用不着你多管閑事!你就不能管好你自己嗎?你這只鳥怎麽這麽多事!這關你什麽事啊!要你這麽操心!!”
“我不是鳥……我是人……而且我……我就想為你操心……不行嗎……”
被沈蒼術喊得耳朵都在發疼,說實話雖然習慣了他這樣的個性,一瞬間張連翹還是有點傷心。他不是那種被別人一吼就軟了的人,相反他的脾氣比倔的像頭驢的沈蒼術也沒好多少。沈蒼術聽了他這話,一時間更來氣了,臉色難看的瞪着張連翹,卻好半響沒開口說一句話。老黃看他們倆吵成這樣也十分的尴尬,咬着沈蒼術的褲腳就想讓他冷靜下來,可是已經氣瘋了的沈蒼術卻什麽都聽不進去,直接黑着臉就開口道,
“你既然願意救這種人,那你以後就別和我說話了!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也不用操心!”
Advertisement
這麽說着也沒去管地上的張思淼,沈蒼術直接往裏屋一走還順帶重重地關上了門,張連翹通紅着眼睛看着他走了,好半響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沉默着擦了擦眼睛。
“你說說你們這些娃……吵什麽呢這是……都是為對方好的心,嘴上卻不願意退讓……也怪這老混蛋該死啊,當初二伢子沒爹的時候他怎麽不來啊?現在自己沒兒子倒要來找他了,哪有這個道理啊……二伢子的媽是個好欺負的,所以才着了這樣的人的道,鳥娃娃,你也得明白他心裏的苦啊……他現在想讓村子裏的人走,那些人也不聽他的,他是急啊,不是和你生氣啊……”
老黃這麽好心地安慰着張連翹,說着還忍不住踹了那地上的老混蛋一腳,張思淼毫無知覺地躺着,半天也沒什麽反應。張連翹聞言點點頭,卻也沒吭聲。他現在也不敢去和沈蒼術說話了,剛剛那些話還在他耳朵邊上響着,沒一會兒他是緩不過來了。
這是沈蒼術頭一次沖他發這麽大的火,以前就算張連翹再怎麽折騰他,他都沒和他真動過怒,可是現在就因為這事兩人弄成了這樣,張連翹心裏簡直恨死了自己這多管閑事的毛病,而光是這麽想着,他這頭都耷拉了下來。
這一晚上,張連翹都沒敢回房間睡覺,還暈着的張思淼被他擦了把臉就讓老黃給不情不願地拖到了狗窩裏,而張連翹自己則可憐兮兮地鑽在竈臺底下越想越傷心。
等到後半夜的時候,張連翹都沒睡着,他閉着眼睛在那兒想東想西的,卻忽然聽見了有什麽動靜在耳邊響了起來。微微睜開眼睛一看,沒多久前還在沖自己發火的某個人正在那兒站着,看到張連翹在竈臺裏窩着的時候他的表情有些複雜。不過可能是因為還在生氣,所以也沒吭聲,只是把自己的厚外套給蓋在了張連翹的身上,接着便獨自出了門。
張連翹眼看着他走出去,還以為他要趁大半夜的把睡在狗窩裏的張思淼給丢到山上去,可是等他偷偷出來看一眼之後,才發現沈蒼術壓根沒去理會狗窩裏的張思淼,反而是朝着村子那邊走了過去,而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時候,他才知道沈蒼術抹黑出去是幹嘛了。
沈蒼術大半夜的出來當然是有事情做的,畢竟泥石流這事迫在眉睫,不解決了他也睡不着覺。勸不了人類他就要去找動物做工作,因為他是動物戶籍辦事處的工作人員,又在村子裏生活很久,很多本來就急的睡不着覺的動物們也願意他交談了幾句。
沈蒼術渾身都是雨水,冷的直哆嗦,卻還是挨個把每家每戶都給跑了。他的目的就是想從動物方面着手讓村民們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而等到到快天亮的時候,外面的雨都沒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另一方面,村子裏的大多數人也在因為一件事而徹夜難眠。
本來從沈蒼術那兒知道泥石流說法後,村民們也沒把沈蒼術的這話當回事,可是這說來也邪門,不少人回到家裏之後,這甭管什麽動物都無一例外地開始鬧起來了,有些情緒激動的直接就開始撞起了籠子,那夾雜着閃電落下來的凄慘哭聲把許多村民們吓得是覺都睡不着了,有些耳朵好的甚至還隐約能聽出這哭聲居然帶着點窦娥冤的調調。
“咯咯咯咯——嘎嘎嘎——哞——咩咩咩——旺旺旺——喵!!!!”
全體村民:“…………”
樸實而迷信的勞動人民被吓得六神無主了,這雞都開口唱窦娥冤了,這肯定是要出大事了啊!老話不是講但凡這些動物們開始作祟,就是要天降異象了嗎、之前那些還能說是天氣不好之類的,可是現在這都唱起來了,這還怎麽解釋啊……
心裏就這麽膽戰心驚地想着,許多人就這麽睜着眼睛幹躺了一夜。一大清早起來很多人早飯都沒吃就開始默不吭聲地收拾起東西,連帶着看自己家那些本本分分吃飼料,完全不似昨晚那般瘋癫的雞鴨鵝們都多了幾分敬畏。
沈老三一大早就聯系了縣政府,不過沒說雞唱戲這出,只是把大雨引起的山體滑坡危險給說明了一下。因為蛤蟆溝子是老災區了,也不是頭一次出這樣的事了,縣政府也表示會接受村民們暫時躲避,一直到确認沒有危險。于是就這樣,老的小的拎着鍋碗瓢盆坐在牛車上往縣裏趕,除了少數的幾個還在那裏猶豫着,總體來說村民們都選擇了配合。
這眼看着就要過年了,今年這個年大部分村子的人顯然都要這麽過了,等臉色難看的沈蒼術找到沈老三的辦公室的時候,便看到三奶奶正蹲在門口趕着雞窩裏幾只母雞,見沈蒼術進來了,立馬慈祥地沖他招了招手。
“二伢子,快過來,幫我趕趕她們……這人來了腿腳都趕不上了喲……”
嘴裏這麽喊着,步履蹒跚的老太太停下腳步顯得有些氣喘籲籲,那幾只本來還在滿院子亂跑的雞一見沈蒼術面無表情看過來,就自覺地撲騰着翅膀朝着籠子自己飛了起來。三奶奶見狀一愣,等沈蒼術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頭,沈蒼術沒吭聲,好一會兒這個一把年紀的老太太才轉過頭看了眼面前的這座小院子,輕輕地嘆了口氣。
“唉,又要搬家了……本來以為能在這兒活到頭的喲……”
老人家的聲音裏有着些許的無奈和傷心,或許村子裏的其他人也是和她抱着一樣的想法,所以才會對又一次要遷離住地而感到難以接受。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前人砍樹,後人遭殃。蛤蟆溝子的村民們一次次又一次地搬家,一次又一次地逃避,到如今,他們又要走了,而這場來自大自然的懲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這般想着,沈蒼術忍不住擡頭看着不遠處的大山,視線所及的地方沒有丁點的綠色,只有千瘡百孔的土層結構充斥在他的眼底。曾經能讓大家過上安慰的日子是他的心願,可是如今的這種情況也在無情地說明着,在他有生之年讓這座大山重新恢複生機依然是一個艱難的過程,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實在是很少很少。
“我保證……這一次一定是最後一次,我保證。”
聲音悶悶的,沈蒼術低着頭這般說着,表情卻很堅定,見狀的老太太先是一愣,接着柔柔地笑起來,像是在看着小孩子似的彎起眉眼,好半響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聽你三爺爺說了,村裏的人不知道,但我們清楚……你沒去找你那個混賬爹……唉,說起來……當初我和你三爺爺都勸你去過好日子去,現在想想,卻是我們多事了……你是個好孩子,是個有骨氣的孩子。你外婆和媽在天上看着你,她們會保佑你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就算咱們沒錢,咱們依舊能過的好……你不和我們說你的近況,但在城裏辛苦掙來的錢要省着點話,別再把那些錢一股腦都給我們彙回來了,你以後可還是要娶媳婦的人啊……現在,有相中的人了嗎?”
“三奶奶……你……”
一聽這話耳朵都紅了,沈蒼術沒想到會被問到這種事情,一瞬間臉上都有了幾分尴尬,見狀的老太太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見他這麽個反應,立刻就拍拍手高興地笑了起來。
“看來是你有喜歡的了?是怎麽樣的?好看嗎?家在哪邊啊?性子怎麽樣啊?”
“……”
一時間沉默了下來,沈蒼術糾結着臉,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和面前的老太太解釋他這個複雜的情況,幾句話把這事随便敷衍了過去,他幫着老太太把院子裏的東西都給搬到了車上,這才自己回了家。回去的路上,拖着車過去的沈天笑趁沒主人在邊上便嬉皮笑臉問他要不要吃芋頭車上有,沈蒼術愣了下,想起來某只笨鳥似乎特別喜歡吃這種糯糯的東西,便硬是放了十塊錢在車上又拿了兩個接着往家走,可這一到門口,他還沒看見張連翹在哪兒,便看見自己家門口正停留着好幾輛轎車,而此時正從那車裏鑽出來的,赫然就是那昨晚在山上見過的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