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南城
孟夜走了, 孟豆豆大人似的長長嘆了一口氣:“唉,男人!”
打着手電,沖申姜她們的方向大聲叫:“姐!回去啦。荒郊野嶺的一會兒怕有狼!”
‘騰騰騰’地從山坡上沖下來, 帶着少年的活力:“姐, 別生氣了。我哥他有病。”
宋小喬邊陪着申姜往回走, 邊對孟豆豆說:“話說回來,這事要是真出問題 ,也有你哥的責任。他又沒給我們說過, 蓬丘只要能與一個許願者保持契約鏈接就能很快複生。我們雙方是合作方,就應該信息透明。以避免發生不必要的麻煩。”
孟豆豆義正言辭:“可不是嗎!”總之申姐受了委屈, 說什麽都對。
“他那說一截不說一截的,哦, 有事了想起來對着人一通吼,誰受得了啊?他要是在我們學校,我連做作業都不想和和他一個小組。”
“我也不和他做!”孟豆豆立刻附和。叛徒做得很徹底。
三個人回去的路上, 已經遇到很多車在陸續離開。
站在略高些的地方向下看,車隊打着車燈,一輛接一輛魚貫而出。
停在原地的車,一輛是宋小喬和宋分時坐的車,一輛是孟夜、申姜坐的。再有一輛就是那個貨車了。
孟夜正在那邊幫着貨車司機和跟車的人,把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動物住車上移。
宋小喬坐的那個車司機見她們回來, 叼着煙對申姜微微點點頭, 算是打招呼, 然後催宋小喬和宋分時上車:“走了,返程坐高鐵回去。我送你們到高鐵站。”
宋小喬想跟申姜一道,所以有些猶豫:“要不我換到申姜這個車。”
孟家負責開車的笑呵呵:“那車坐不了三個人。返程不用留睡覺的地方了,但車上裝的東西多。”說着叫她看。兩個車上, 都裝着他們放裝備的紅木箱子,看樣子是把大貨車騰出來了。
申姜示意宋小喬先走:“沒事。再說我還想回趟家。”
“行吧。”宋小喬這才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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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宋小喬和宋分時離開後,孟豆豆便跑去幫孟夜去。
申姜返回車上去,一個人靜靜坐着,從視後鏡看貨車的方向。
這車子位置移動過,兩個車相離得并不遠。
從這裏也可以清晰地看到貨車的情況。
此時貨車上已經裝了不少動物,靜默坐在貨車下等着上車的動物也還有一些。
它們甚至還排着隊。一個接着一個,前面的被抱上去了,後面的就自動走上前。
也有零散呆在外圍的,似乎很難抉擇,即沒有走近,也不離開。
貓啊、狗啊、狍子,還有刺猬、鳥什麽的。大部分都有皮膚病似的,身上沒什麽毛發的很多,也有斑禿的情況,比如頭上有毛,其它地方沒有。
有只小鳥不知道從哪兒飛過來,停在車窗上。
她伸手個手指頭。
對方歪頭看她,啾啾地叫,跳到她手指上。
來的時候負責開貨車的孟家人,正在車尾跟什麽人打電話。
聽上去,對方似乎是什麽動物救養機構的。
過了好一會兒才挂上電話,跑過去扒着貨車門,一躍進了車廂,邊幫着往裏面遞動物,邊跟孟夜說:“那邊說家裏已經通知過了。正在騰地方,我直接拉過去就行了。”
孟夜應了一聲,停下手裏的活叫孟豆接手,自己點了根煙。
排隊的動物都裝完之後。
孟夜看向四周圍那些零零散散的動物們,高聲問:“怎麽說?”
有一些動物煩躁地在原地轉圈,有一些伸頭看着貨車良久之後,就轉身回山林裏。
孟夜将最後幾只猶豫着走近的動物抓起來遞到貨車上。就關了車門,和孟豆豆一起,指揮貨車調頭。
申姜坐在車中,看着不遠處路邊上的一只兔子。
它蹲坐在那裏,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車的方向,直到貨車揚塵而去。才耷拉着長耳朵慢悠悠,直立着向荒野中走去了。
“這些動物都是異化後沒來得及被吞噬,或者剛剛吞噬還沒有被同化的那些人。”孟夜重重地坐到駕駛位。
申姜看着手中停着的小鳥,想到它曾經是一個人,雖然震驚而感慨,但沒有與他交流的欲望。
孟夜叼着煙扭頭問:“你要坐前面嗎?孟豆豆跟貨車走了,剛家裏打電話,他要去跟安頓那一塊的事。”
好像剛才相互對吼的事沒發生過。
申姜已經很久沒有坐過前排了。
太麻煩。
上車時輪椅要人幫忙放,下車時又要人幫忙拿。
而孟夜也不管她有沒有回答。
問着從駕駛位鑽到同邊下車,拉開車門。伸手。
“不用。我坐這兒挺……”申姜話還沒說話,就被整個人橫抱起來。在她沒來得及發怒前,又被重重地放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申姜忍着把自己面前這顆頭扭下來的沖動,冷漠地注視着對方。
孟夜面無表情俯身給她系好安全帶,順便還扯了扯。然後就關了車門,轉身往駕駛位去,發動車子,油門踩到底,在前面的平坡上一個調頭漂移,轟鳴着,順着山路急飚而去。
凜冽的夜風從車窗和頂窗灌進來。将後座上的塑料袋吹得呼啦直響。
不論是S型的盤山道,還是窄得剛一車寬一邊就是懸崖,他從頭到尾,一次都沒有減速。
因為山路不平且崎岖,有好幾次,整輛車颠簸得像是飛起來了似的。
與此同時,感覺要飛出來的,還有申姜的心髒。
有幾個瞬間,她甚至誤以為自己有翅膀,只要她願意,就可以沖向天空,世間沒有什麽東西能束縛她。
直到進入小縣城的公路上,車速才終于緩下來。
申姜以為自己害怕,可低頭看看雙手。
以前上臺,她就算是再有準備,也會因為過于緊張而出一手的汗。
但現在手心幹燥。
如果飛下去,那就是意外死亡。
孟夜打着方向盤,從側道進入幹道。
雖然淩晨并沒有車,但他仍然将車速控制在規定範圍內。
夜色下的公路兩側,是成片的稻田與魚塘,時有蛙鳴與狗吠。前方的路燈似乎延伸向天際,明明暗暗。
車中寂靜。
一個專注地開車。
一個側頭望着外面出神。
過了一會兒孟夜問:“一會兒去高鐵站回X市嗎?家裏老頭說,稍後會和長輩們一起上門拜訪。可以跟你約哪一天?明天?”
“這裏離南市不遠。我要先去南市看媽媽,可能呆兩天,大約到周五的時候才回X市。”申姜想了想說:“讓長輩上門有些奇怪。不然就別來了吧,有什麽事叫你們家的小輩來說就行了。後輩坐下來談算是平級,很多話也好說一些。長輩反而不是很方便。我又并不太擅長虛與委蛇,到時候再讓長輩不高興,我也過意不去。還請孟總轉告孟老先生,這次的事很感謝孟家的幫助。我們約定的事,我會盡力去做。”
“申小姐客氣了。”孟夜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盤上,大概是在山林裏受過傷,手腕一節有些血痕。臉上并看不出太多情緒:“那就按申小姐說的吧。我會轉告家裏長輩。”伸手打開導航,輸入南市:“反正也不遠。我送申小姐過去。免得回家要被長輩罵。”
也并沒有征求她同意的意思。
随便吧。
申姜累了,發消息告訴宋小喬自己在回南市路上了,順便叫陳三七這幾天把被子曬曬。然後歪在椅子上閉上眼睛。
南市從高速走,離這裏只有兩個小時路程。
申蘭芬跟現在的丈夫鄭建平結婚後,就跟着對方搬到南市來了。
鄭建平原本是做早點攤的,之前為了供兒子讀書早出晚歸的,前年他兒子工作了,國際一流高校畢業,年薪驚人,一下子負擔減輕了很多。
他索性就回老家來。說是不喜歡住大城市,省會啊、首都啊生活成本太高了,讓他生活得坐立不安,還是小地方悠閑。
他兒子鄭商陸在老家給他買了套高檔小區的房,說那邊設施好,對老人來說更便利。但他和申蘭芬結婚後舍不住,把新房子租出去,仍舊住在以前的老房子裏。
孟夜知道這些,是因為看過資料。
開上去南城的高速前,他去加了個油。
等的時候沒有下車,開着車門,扭頭看着睡着的申姜出神。
那只鳥沒走,蜷縮在她肩膀上,窩在頭發裏打瞌睡。
感覺車停下來,立刻伸着黃茸茸的腦袋張望。臉上兩坨圓圓的腮紅十分滑稽。
發現孟夜在看着自己,有些畏縮,向後退了退,企圖把自己埋到在發絲中掩藏起來。
孟夜欠身,從抽屜拿了袋餅幹打開,捏碎了丢在擋風玻璃下面。
鳥看他一眼、看餅幹一眼,來回好幾趟,才遲遲疑疑地飛過去啄來吃。
加油站的服務人員過來,孟夜拿卡的時候一動,它立刻逃也似的狂奔起飛,鑽到申姜的脖頸角落裏。跑得太快,還在餅幹粉末上摔了一跤。翅忙爪亂。身上粘得餅幹沫掉得申姜滿肩頭都是。
過了兩個半小時,孟夜的車子駛進了南城某小區。
鄭建平住的這是舊小區,進去的路又窄,障礙物又多。
路邊婆婆爺爺們坐在一起打牌,閑扯。
也有路邊小店的店主站在店門口笑着和路人搭話。
看到經過的車頭上那個要起飛的小人,多看幾眼。開玩笑地和路上騎小綿羊的打招呼:“喂,胖子,隔遠一點啰,這個車碰掉一點漆你都要傾家蕩産。”
孟夜到了1棟停下,鄭建平住一樓。
車子停下來好一會兒,申姜才醒過來。
鳥不知道躲在哪兒了,孟夜沒去管,起身去幫她把輪椅取下來:“一會兒我發你個電話。到時候有什麽需求,你都給他說。再有就是,一些必要的收集工具你出發之前他會給你,也會告訴你怎麽用。”
“好。”申姜也很客氣,驅動輪椅走了幾步,想起來停下:“對了,蓬丘要的代價是孟觀鯨。感覺這件事應該告訴你們。”
孟夜愣住。
他完全沒有想到。
蓬丘認出了她的身份,所以這麽要求?
畢竟吞噬了一雙手的血肉之後,多少應該感受得到那個氣息。
申姜客氣道:“今天謝謝了。”
“申小姐,別客氣。”孟夜微微向她颔首告別。
相互客外地疏遠客氣。
申姜退到一邊。目送孟夜的車子離開。
随後才一轉身,就被迫停在了進住宅樓的臺階下。
這還是她第一次來。
只隐約記得,是一樓。但是哪一座記不太清楚。邊拿手機,邊伸頭向路兩邊一樓的院子張望。隐約看到左手邊有一個身影閃過,似乎是申蘭芬常穿的花色。
正想叫,就聽到果然是申蘭芬的聲音傳來。
“我這麽大年紀,一會兒別人要笑我的。”
另一個聲音渾厚,是鄭建平:“笑什麽?現在四十多歲的孕婦多得很呢。這有什麽好笑的。”
申蘭芬大概覺得不自在,聲音有些扭捏:“要不算了吧。還是別去了。那以前我媽那時候,沒有這些花裏胡哨的,還不是生我。”
“不行不行。說好了。約都約了。商陸那小子都給了錢了。這個私立醫院是我們市最好的。可不是開玩笑。”
“我就是擔心。”申蘭芬聲音聽上去憂心忡忡:“我們都這麽大年紀了。到時候孩子才幾歲,我們都老了。照顧不動了。”
“這有什麽好擔心的。她有哥哥呢。對吧,有商陸在你還不放心?他不曉得多高興呢,昨天還在那裏說,這下我們可再不會催他結婚了。還買了一大堆的嬰兒用品。”鄭建平笑呵呵的:“再說,一個女人,一生要當一回母親,才算完整。”
申蘭芬立刻說:“我怎麽沒有當過母親?你不要講這種話!”
“好好好。是我胡說。”鄭建平聲音實在意氣奮發:“姜姜既然不回來,那過幾天我就把次卧收拾出來。這樣一家三口剛剛好。不是我說,商陸買的新小區不好的,沒有這裏好。這裏有人情味。小孩子,就要在這樣的環境長大才好。”
又問她:“你有沒有跟姜姜講?”
申蘭芬嘆氣:“還沒有。找不到時候。下次吧。”又說:“還是把嬰兒床放到主卧裏。姜姜總要回來的。你叫她一個人住在新房那邊,我不放心。”
“好好好。沒差。你要是實在擔心,那下月新房租約到了,我們就不租出去了。到時候都搬到那邊去。商陸其實上次也有這麽說。那邊統歸比這裏要好一點的,這裏太老了,以前建的房子,沒考慮太多。對姜姜來說處處都不方便的。唉,我也沒白把商陸養這麽大,他比我這個糙人要仔細多了。”
又說:“今天要下雨,別降溫感冒了。室內室外的溫差又大,你帶個加熱加冷的衣服。”
兩個人的聲音遠去,應該進室內去了。
不一會兒,申姜手機‘嘟嘟’地響,提醒有新信息。
是申蘭芬發消息來,說天熱也要注意加減衣服。
往上劃過去,一排排各種APP視頻鏈接。什麽‘人為什麽會衰老’‘親們,來看看啊,這個視頻錯過了後悔’。
申姜最近因為事多,都沒怎麽回。
但申蘭芬偶爾想起來什麽事,仍然會不厭其煩地叮囑。
做母親都是這樣的。
申蘭芬當年撿到申姜的時候,自己也才不到二十歲。在外面的打工妹。不知道怎麽下了決心,就把孩子帶着養了。
後來多少因為這個原因,沒有能成家,幾次說好了人家,最終都莫明沒有後話。
但申姜知道,有自己親生的孩子,對申蘭芬來說應該是一件非常值得高興的事。
申蘭芬大概上次去看她,除了給她過生日,也有要把好消息告訴她的想法。
但最終,因為腿的事鬧得不太愉快,申蘭芬又有太多顧慮什麽也沒有說。
申姜看着眼前的臺階,只有五階。也不高。
舊房子,進樓都要上幾階,因為以前排水不好,不高一點,一下雨就容易倒灌污水進來。
這臺階放在以前,一步就能邁過去。
坐在這裏,甚至都能看到樓梯間鄭家的鐵門了。
可她上不去。
這五階對她來說,就像天塹。
如果有了可愛的弟弟妹妹,她不會像鄭商陸,是值得信賴的被托付者。
只會是一個自己都無法照顧自己的拖累。
甚至可能,有一天,連自己都會變成鄭商陸這個異父異母‘親兄弟’的拖累。
孟夜站在健身器材區抽煙。
小朋友們在他身邊鬼叫着跑來跑去,相互打鬧。
而遠處那個有些單薄的身影,靜靜呆在住宅樓門口,半天也沒有動。随後驅動輪椅,轉身順着出小區的路離開。
他抽完一根煙,踱步過去跟在她身後。
申姜出大門的時候,遇到了點麻煩。笑吟吟地向坐在門口的門衛求助。
門衛到是很熱情的。不過免不了要感慨:“唉呀小姑娘太可惜了。”
申姜出去走了老遠,孟夜經過的時候,還能聽到他在跟路邊的鄰居們感嘆:“長得這麽好氣質這麽了,是個殘疾人呀。”
随後她去路邊攤吃了碗面。
之後一路去,時不時擦身而過的路人會回頭多看幾眼。
有人會擅自推着她的輪椅,想幫她過馬路,她嘗試拒絕但沒有成功。
只好放任。
哪怕深知那是來自于別人的好意,努力地克制,但在對方離開後,她還是靜止了一會兒,看上去在深呼吸,來緩解心中無名的、不應該存在的怒火。
孟夜在想,這怒氣大概不是對別人,而是對她自己的。
而她從人行道到下去過馬路時就特別難,因為有高高的坎在那兒,一點也沒有坡度,只能硬颠過去。
有幾次很順利,有幾次并不盡然。
看到她輪椅失衡側倒時,他還以為申姜會大怒崩潰。但她只是在地上趴了一會兒,在路人熱情地想要幫忙前,熟練地扶起輪椅把自己重新‘擺’上去。笑着給想幫助自己的人道謝。
姿态之輕松。仿佛她看得很開,這只是常有的事罷了。
這所有一切,發生在不過千來米的距離。
林林總總細細碎碎。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卻莫明叫孟夜有一種缺氧要窒息的感覺。
這就是在舞臺上那麽發光發亮的人,以後要過的每一天。
每一天她都要聽着這些惋惜,過着很勉強才不崩潰的生活。
也許适應就好了,可那是适應,還是死心?
在申姜等了兩趟公車,都沒能上去後,他終于大步過去。
不顧她的詫異目光,也沒理會她裝模作樣客氣地詢問:“孟總還在這裏呢?”把她帶到路邊。
申姜是不太懂了,這個陰沉的表情是什麽意思。怎麽地了?欠你錢了?
“你怎麽不打車?”孟夜問。
“我打了。”但這裏車少,軟件上叫不着,她耐着性子:“孟總還有什麽事要交待?”仰頭看着面前的人。
孟夜下意識地不願意與她對視,移開視線看看左右繁忙的人流與車流,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你想治好腿。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02 00:01:06~2020-09-03 00:11: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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