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開始了

申姜挂上電話之後, 并沒有馬上離開大宅。

外面宋小喬坐在小客廳,正在和宋媽媽叽叽喳喳地視頻通話,陳三七則在跑來跑去地收拾東西。

申姜和陳三七說了一聲, 便關上門, 把背回來的琴盒打開。

裏面的青玉琵琶在燈光下,散發着溫潤的光澤。她摸了摸腰上挂的竹牌,深吸一口氣将手伸向琵琶。

在觸摸到的瞬間,她又回到了那條山道上。

向上看,是綿延不絕的山林,向下看,是缭繞翻湧的雲海。

而她腰上挂着的竹牌輕輕震動起來, 一下一下, 像是一顆跳動的心髒。

她順着山路向上走。很快就遇到了正下山來找她的孟觀鯨。

重新見到這個人,她的心情已經與之前大大地不同。

“鈴先生死了。”她有點不敢看孟觀鯨。

孟觀鯨一開始有點茫然, 大概很不理解這句話。

她低聲轉述了自己從宋小喬那裏聽來的經過:“應該是一九二幾年的時候就發生了。鈴先生在位一共不過三年左右。”

孟觀鯨的表情漸漸沉靜下來,那個無所不知的他又出現了:“你也不是四喜。”

“我不是。我是淵宅現任主人,才上任一個多月。現在那邊的世界已經是2020年了。過去了快一百了。”

申姜以為孟觀鯨會說點什麽, 或悲傷難過。但對方只是沉默站了一會兒, 就轉身向上去了。

她默默跟上, 不一會兒天空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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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次兩人在路上并沒有遇到匆匆出行的孟氏子弟。

返回‘灼灼無邊’的路上也沒有遇見任何人。就好像整個世界已經被清空。

不過走到庭院外, 那個報信的侍童還是如以往無數遍一樣,從裏面匆匆迎上來通報說:“尊上,有客人在等。”

申姜沒有跟着進去。

站在門邊, 遠遠地看着孟觀鯨走向那一抹粉紅色的身影。

這次, 鈴先生沒有很快離開。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什麽,一直坐在水榭裏。

申姜等了好久,看竹牌跳動得越來越快, 估摸着時間已經快到了,探頭探腦往那邊去。

一路去,發現應該存在的侍童,一個也不存在。

這院子空蕩蕩的,好像只有她和孟觀鯨、鈴先生三個人存在。

走近一些才發現,鈴先生像一尊雕像,靜靜坐在那裏。

一開始她以為鈴先生在沉思,或是思考什麽問題。後來才發現,她雖然是立體的,卻有凝滞感。與其說她在這裏,不如說這只是一張‘三維的照片’。

孟觀鯨坐在她對面,望着遠處悠閑的孔雀出神,聽到聲音回頭看一眼。見是申姜便又收回目光。

“她是什麽時候死的呢?”

申姜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孟觀鯨是在跟自己說話。

“一九二幾年左右吧。”  她走到亭中,不由得打量坐着不動的寧鈴。

她真好看,珍珠發卡把一側的短卷固定在耳後。眼睛大大的眼尾上挑,有些貓咪的味道,嘴唇厚而紅潤,鼻頭圓鈍,這種組合讓她看上去既嬌憨又別有風情。

“我問的是,什麽時候。”孟觀鯨重複自己的話。一九二幾年是什麽時候?他不清楚。

“我也不是很清楚,換算成這邊的時間是什麽時候。但我聽東彎孟家說,他們今年定好人,明天就是大祭了。”

孟觀鯨若有所思,大概在計算時間。

申姜想了想,問:“你記憶裏,最後一次見鈴先生是什麽時候?”

“我的記憶只有這一小段。其它都含糊不清。”孟觀鯨聲音平淡。

“可是你懂得很多頌言,我問你的好多問題,你都能解答。”一段時間的相處,她根本感不到,他是一個記憶不全的人。

“你問的頌文問題都太過淺顯。就算我沒有很多記憶,也能夠回答。”孟觀鯨說。

他悵惘地思考了一會兒說:“今天的事,應該發生在元貞九十九年十一月十二,12月底就是大祭了。按你說的,馬上明年又有大祭,那現在起碼應該也是新年號第九十八年末尾左右了。”

“鈴先生離開這裏之後,去了哪裏?你們再有見過嗎?”申姜問。

孟觀鯨搖頭:“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有的只是一小段關于今天的記憶,以前的事我記憶模糊,想不太起來,之後的事我還沒有經歷過,就更不會知道了。”

申姜把背後的青玉琵琶解下來,遞給他。

他沒有接,只是自顧自地坐着出神。

她只好把琵琶放在石桌上:“你真的很喜歡鈴先生?”

“說實話,我不知道。這一段我想不起來。腦子裏空蕩蕩的。”孟觀鯨皺眉:“你為什麽說我喜歡她?”

“那你這麽寶貝她送的青玉琵琶?”

“這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我想不起來為什麽重要。”孟觀鯨說,停了一下又再補充:“不過确實是她送給我的。我知道自己不想自己拿下山,是因為不想讓她認為我是看重她,所以才看重這琵琶,不然她又找到山上來。”

說着眉頭緊鎖:“她很聒噪。每次來會吵很久。”

其它的,就一概不知道了。

在整個世界變得漸漸模糊的時候,他突然問:“現在我已經死了嗎?”到不是不相信,只是想再确認。

“恩。”申姜點點頭。

“我不記得我死了。”沒有經歷過。所以不知道:“我是什麽時候死的?”

“我也不太知道,不過聽說是在大祭之後。我以為,你是愧疚于獻祭了自己的愛人,才會墜道身死亡的。如果你想知道,我出去後會打聽清楚,回來告訴你。”申姜說着,問他:“去沉心居和烏臺長輩們聊了些什麽,你記得嗎?”

孟觀鯨搖搖頭:“大概那是破鏡的邊緣。”

“什麽?”申姜不明白。

“記憶就像摔碎的鏡子,你随便撿一塊起來看,斷面并不平整規則。邊邊角角的地方崩壞了,也許是崩成更瑣碎的粉末,也許這一片記憶在別的碎片上。”  他說主動站起來,打算伸手接觸她腰上的竹牌,加快吸收的進程。

申姜忍不住:“你應該知道,就算你被收集起來,也無法複活,只會繼續存在于自己的小世界中吧?”

“當然。”

“那你還願意?我還怕你會選擇消亡呢。”

“過去和未來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像迷霧,我心中沒有那些記憶,有的只有強烈情緒,這些情緒左右着我的言行,不論是去山下接琵琶,還是跟寧鈴說的話,都是情緒使然。它讓我覺得我應該這麽做,必須這麽說。”說着,他擡頭看向申姜:“我願意,是因為,我想知道為什麽。想知道青玉琵琶重要在哪兒、我是不是真的喜歡寧鈴。”

申姜默然,想了想說:“也許等我把你收集齊了,你可以像我一樣,以投影方式生活在外界。”

孟觀鯨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仿佛她在說什麽傻話。

随後,已經很淡的世界也消失了。

申姜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房間。

三花貓坐在房門口好奇地看她,幾只小奶貓在附近地毯上滾來滾去。

陳三七在外面叫:“玳瑁!”貓就颠颠地走了。

申姜檢查了一下,原本沒有雜色的竹牌上面多了一條金色的線。但除此之外,并沒有別的異樣。

她伸手摸了摸青玉琵琶,并沒有再發生任何異事。

外面陳三七已經在叫:“不好再耽擱了。姑姑,既然說是十一月初八到,那十一月初八卯時日出之前,可一定要趕到牢山。不然要受罰的。那邊規矩森嚴不是開玩笑。”

又催宋小喬:“快點,別聊了。鑒天司所有的捕案或在役修士,每月都有三天休息,你到時候就能回來見你媽媽了。”

申姜把青玉琵琶盒子合上,放在房間角落。便大步出去。

為了避免引人矚目,她換了衣服戴上帷帽,跟宋小喬相攜先離開。

出去後,在門口工整地對着大門內行禮:“多謝肯花這麽些時候,聽我家主人贅述。若姑姑返來,還請幫着說說好話。若是肯接,主家必然感激不遲。”

轉身在宋小喬面前提燈,兩個向巷外去。

一路雖然沒有看到人,卻見到有幾只烏鴉站在牆上,滴溜溜的眼睛向兩人看着。

但只看了幾眼,又扭頭繼續朝門的方向閉着眼睛打瞌睡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可疑,還是她想太多。

兩個人先去酒樓取了馬,又把拿來的錢給侍女叫她去租用鶴車。

鶴車可飛行。比馬快得多。

宋小喬無比豪氣,拿了那金錠出來丢給茜草:“吶,這是淵宅給的,租鶴車去吧。淵宅的人說我們騎馬,是鐵定趕不到的。所以給了錢。”

茜草懵了,她第一次聽說,上門救治的人向大夫收錢的。

不過這個錢倒是解決了她的燃眉之急。

宋小喬走後,她一個人在酒樓,一想到不能在時間內趕到牢山就哭上一會兒。

現在眼睛腫得和大核桃一樣。

拿了錢也顧不得計較。急急忙忙說:“我這就去。”飛一樣地跑了。

過了好一會兒,天都亮了好久,她可算是回來。

口中抱怨着,當時鶴車老板看出她着急,所以開的租金有些貴,可總算不負所托,租來了城中最後一輛鶴車。

車子停在門口。幾只比人還高的白鶴,用浮動着頌文的鞍,系在車身上。

對于這種束縛,它們早就習慣了,悠閑地用長長的喙整理翅膀上油亮的羽毛。

茜草去結帳,并把馬匹寄賣掉。

看來是很舍不得,手續都辦完了之後,還跟馬絮絮叨叨好久。

回來上車坐下,和宋小喬哭:“從小看着長大。是家裏最好的兩匹馬了。原是想寄存,改日來取,可存一天也要一文錢,草料另記。這般昂貴,哪裏寄存得起。統共兩匹馬都賣不出幾文錢來。”

宋小喬無語:“一文錢?也值得哭?”

她有錢慣了的。一文字感覺跟一分錢差不多。

正說着,車子突然騰空而起。

外面的飛鶴發出陣陣高鳴。

申姜連忙向外看,只見一瞬間,城就變小,被雲海所覆蓋,而雲海之上,是燦爛的太陽。

茜草不再抱怨錢的事,掀開了窗上的布簾,興奮地大聲喊:“九娘快看!快看呀,我們飛起來了!我長這麽大,還沒有坐過鶴車呢!”

李家以前也曾有的。但後來沒有了。

她因太激動甚至抽噎起來:“我要寫信回去,給夫人知道。我們坐了鶴車了。”

又不停地說:“姑姑人真好。”

申姜故意逗她:“姑姑人可不在,是她的仆人做主。”

茜草立刻說:“那也是姑姑識人辯物有氣度,才會有這樣慷慨的下人。”

申姜十分滿意。

宋小喬直翻白眼。

不過茜草到是想起來:“申娘子,既然姑姑不在,您的病豈不是還沒好?不在仆城再等等嗎?”

宋小喬說:“她喝了淵宅的一口泥巴水就好啦。現在決定做我的仆人了。自然跟我在一起。”  “泥巴水都能治病?做仆人?”

茜草茫然:“申娘子不是九娘的好友嗎?好友之間,怎麽能做仆人呢?”

“她家不行了,要把她嫁給九十歲的老翁。所以她也不想回去。又防着家人來找,自賣給我,做個诳人的幌子。到時候就算找來了,我們還有得官司打。免得家人把她領回去。”宋小喬編起來一套一套的。用這邊的語法詞彙,也已經用得很順溜:“我還給她改個名字,叫,生姜。生姜的生,生姜的姜。你可記好了。”

茜草看向申姜的眼神中,滿滿地全是同情。小聲提醒主人:“怎麽叫這麽個名字。取個相近的好聽點的也行呀。”這也太随便了,人家會難過的。

“相似?”宋小喬不解:“要是叫大蒜的話,也未免太難聽了一點吧?”

茜草拿她沒有辦法,非常不好意思地看着申姜,一下成了仆人,偏偏自家主人看着還行,其實是個木腦殼,想的事不多。給她取了這麽個鬼名字。

申姜知道她是好意,安慰她:“諧音很好,免得別人叫我,我反應不過來。到時候露餡。”

茜草見她不在意,連忙說:“這個名字其實也很別致的。”

三個人前夜裏,擔心的擔心,忙事的忙事,都沒怎麽睡。

現在鶴車可行其事,車上三人就準備補覺了。

申姜準備幫着鋪被褥,茜草連忙接過去:“沒事,我來吧。我是做慣了的。你不用做這些。”

睡下的時候,也自覺地讓申姜挨着宋小喬睡得寬敞一些,自己坐在角落,也不肯蓋被子。

申姜有些看得不是滋味,茜草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歲的樣子,這要是現代,還在讀初中高中呢:“不用這樣的,你坐着怎麽能睡好呢?到了牢山還不知道有什麽事要應付呢。到時候沒精神,也怕出岔子。我們都一樣地睡在一起吧。”

見茜草不肯,暗暗踹一腳已經躺下的宋小喬。

“幹嘛啊?”宋小喬吓了一跳彈起來。

申姜給她打眼色。  她回神也連忙說:“真的不必,大家擠擠好了。現在又不是家裏,不必講究這些什麽主人仆人的。”

茜草漲紅着臉,硬被她拉得躺下來。一開始也還局促,但三個人都睡着,很快就擠成一團,沒有間隙了。

半夜申姜醒了一次,宋小喬說夢話太吵。

她扭頭避開宋小喬發夢拍過來的巴掌,按住她的手。

宋小喬被制住不舒服,扭動了一下掙不開,就索性反手摟住她。明明還在沉睡,口中含糊地嘀咕着。

“沒事……”

“我幫你找………”

“……腿會好的……”

零零碎碎的。

平常兩個人不論一起經歷什麽事,都極少說什麽煽情的話。連‘謝謝’都沒有。

如果非要給兩人的友情一個定義的話,申姜覺得,應該是唯一個不需要相互說謝謝的人吧。

因為不必要,所以不必說。

并在心中,打定主意。這次雲牢山,要像宋小喬說的那樣。不論坑蒙拐騙,一定要從鹿飲溪那裏找到解禁封的辦法。

回過神,發現自己被摟着脖子,很舒服,打了宋小喬的胳膊一下,想叫她松開一點。

但對方沒理會,她沒辦法只好算了。兩人臉擠着臉睡了。

次日就已經是初八。

鶴車趕到牢山地界的時候,正趕上日出。

幾個人從車上跳下來時,遠處山門的牌額下已經開始點名了。

人群擠擠攘攘。

這次牢山鑒天司補了總有四五十人的樣子。

申姜才剛在地上站定,就聽到手拿名冊穿着蒼色衣服的中年人高喊:“李繁枝。”

她覺得有些耳熟。

宋小喬也還沒反應過來,因沒睡好,滿臉喪氣。目光呆滞。

茜草則還在緊張地清點行李,怕東西落在了鶴車上。

那中年人皺眉,又叫了一聲:“夾河川李氏,可來了人?”

所有在場的人,都在四處張望。

不少竊竊私語。

“哇,夾河川李氏還有人啊?”

“我還以為他們不在了呢。”

“我聽說還有個女兒。”

“哈,如果是有些厲害的人物,早出現在百名靈修榜上了,既然沒有,肯定是個沒什麽用的人。”

“不用想了,一定是知道趙蘇木正在輪值才來的。”

“這兩人有什麽關系?”

“未婚夫妻嘛。哈哈。”

竊笑聲四起。

“聽說趙家去退婚,李氏死活不依,李夫人拿了白绫,說趙家要是把這庚帖退了,她立時就吊死做數。後來趙家不忍心逼死人。畢竟‘夾河川李家’以前也是了不得的人家,不好讓他家的後人這樣下場,這才暫時做罷了。”

這時候那個蒼衣中年人突然斥道:“誰在吵鬧?”

這些聲音才猛然靜下去。

“夾河川李氏!”蒼衣中年人皺眉,聲音大了一些。

茜草已經拉着鶴車,往路上去了,鶴車知道路,會自己回去。但這邊擠太多人,鶴翅膀都騰不開,她得找個能讓它們騰空的空地。全然顧不上這邊。

宋小喬倒是醒了一點,面無表情站着,不知道在出什麽神。

聽到中年男人的叫聲,還皺眉四處張望:“還有人沒來的呀?”

申姜反應過來,抓起她的手舉起來:“夾河川李氏。來了,來了!” 暗嘆還是自己機智,取了個諧音的名字。

蒼衣中年人皺眉瞥了這邊一眼,不悅地說:“上前來。”

作者有話要說:  開始了,坑蒙拐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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