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無相居 (1)
小童子搖頭:“不曾。大尊上并沒有因什麽事生氣。”
有一個青衣說:“會不會有什麽不對?這次的名單不是由各家拟定, 而是‘無相居’裏出來,大尊上自己寫的。”
“大祭還有一年,最近四處動蕩。總感覺是不祥的征兆。”
小童子斥令他們:“快去吧, 別堵在這裏。”
他們便不再閑聊, 連忙散開,各自領着被退出來的人下玉階去了。
小童子轉身回樓中去。
剩下的下仆面面相觑。難掩的緊張。
有幾個低聲說起閑話。
申姜移過去幾步,聽着他們似乎是在說,鹿飲溪是不是要壽盡了。
“畢竟活了幾千年。是元祖親自教導的弟子。”
“人壽終,物有窮盡。”
申姜還想聽得再清楚一些。就見不遠處的青衣擡了擡手指。
這些人突然沒有任何征兆,軟軟地倒了下去。
她沒有心理準備,受到驚吓, 下意識地猛然退好幾步。
其它人也是駭然。
那個青衣只是皺眉說:“下來牢山的路上, 沒有跟你們講過嗎?不得妄議大尊上。妄議就罷了,竟然還口出狂悖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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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便轉身, 繼續候着,任他們倒在那裏也不管。
申姜走過去,試了試鼻息。
手一下便僵住。
他們死了。
處置了這兩人的青衣聽到聲音, 回頭來。
茜草連忙沖過去, 緊張地把申姜拉回來。示意她千萬不要亂動亂說。恐怕惹禍上身。
青衣倒沒有做什麽, 只是瞥了她一眼, 好像她是一個什麽低賤的東西,便回身,繼續垂眸謙卑的候着了。
不多時, 那小童子又再出來。這次又再帶出來三四人。讓青衣把他們送走。
申姜算了一下, 已經高達五十多人被淘汰,別說他們沒剩下多少人。連在外面等候的仆人,都只有十個了。
在心中估摸着, 送出來的這三四人,應該是最後一批。
果然小童子随後便對還在原地候的僅有的十個仆從說道:“你們就是孫苡、李繁枝、趙亦、錢降香、何菖蒲的仆人嗎?跟我來。”便轉身去。
茜草急忙催促申姜:“叫我們叫我們。”拉着她和仆人們一起快步跟上。
見她若有所思地回頭看,低聲問:“怎麽了?”
申姜搖搖頭:“沒什麽。只是覺得那幾個人死得太……随意。”
茜草有些感嘆,小聲說:“做奴仆便是這樣。不是每個主家都像九娘。”
死去的幾人,就像一塊沒人在意的垃圾,随手被丢棄。他們的主人在離開的時候,除了有些意外之外,也并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惋惜或者悲痛。後來有無相居的灑掃來,把人擡走了。
而這些青衣們随手就殺人,實在是過于冷酷。
申姜不由得在思考。
如果仆肖其主,那鹿飲溪本人,會不會也是一個兇殘冷漠的人?
這樣一來,以情動人的希望将非常渺茫。
自己還能做什麽,讓他願意解除他自己設下的封禁?
算了,這些事是光靠想是想不出答案來的,走一步看一步。
只要在這裏死磕,總會有辦法。
她與這幾個仆人被帶到樓中偏室。
小童子說了一句:“在這裏等着。”便走了。
幾個人在室中靜站,因為剛才死過人,所以對無相居這個地方過于敬畏,不敢說話。
申姜則在審視着這個屋子內的擺設。
不多時,小童子便轉來,問:“孫苡的仆人是誰?”
秋秋和另一個侍女便立刻。
小童示意她們:“你們來。”轉身便出去。
秋秋和那個侍女立刻便跟去了。
這幾個人走了之後,也不見返來。
又過了好久,那小童子又來了:“李繁枝的仆人是誰?”
申姜和茜草應聲。
他仍像上次一樣,面無表情,轉身叫兩人來。
兩個人跟他,出了偏室,就順着長廊去。
路上遇到兩個童子拿着東西從遠處經過,這小童子丢下申姜兩人,連忙跑過去:“姐姐,幫我打聽的事怎麽樣了?”
那兩人中的童女輕聲細氣:“你才到上院來,安穩把手裏的差事辦好才是正道。”
小童子嬉皮笑臉地應聲:“是。不過我的事還請姐姐幫我打聽。能去內殿是最好了。”
目送那兩個童子走後。小童子才不冷不熱地叫申姜兩人跟上。帶着她們繼續向前走。
不過這一路去,小童子不知道在想什麽,還出神走過頭,往回倒了一段路。
先行至一個緊閉的屋舍門口,伸手輕輕敲了敲門。
門便應聲而開。
小童子輕聲說:“夾河川李氏之女,李繁枝的兩名侍女入。”
說着退開一步,示意申姜和茜草進去。
屋裏太黑,茜草不敢上前。縮在後面。
小童子低頭玩手指。心不在焉的樣子,并不管兩人怎樣。
還好,在申姜一步就邁進去之後,茜草也鼓起了勇氣。
兩人進去的瞬間,門就猛地在身後關上了。
屋內漆黑一片。不遠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黑暗中走動。帶起一陣陣的微風。
茜草害怕得想哭。緊緊抓住申姜的胳膊。
申姜轉身試着拉了拉門,不論怎麽用力,門紋絲不動。
看來就算有什麽事,也是出不去了。
“別怕。你在我身後。大概只是試煉而已。”申姜輕聲說。她必須得呆在牢山,所以不論是什麽,她不會怕,也不會退縮。
茜草顫顫巍巍地急忙向後縮了縮,用氣音叮囑她:“你,你小心點。”
申姜帶着她,順着牆摸索到角落才站定。
讓她站在最裏面,自己站在外面,深呼吸之後,試了兩下就電鋸召了出來,大概是因為現在注意力高度集中,所以會這麽容易。
只是什麽也看不見,在鋸子把手上,她摸了半天也沒摸着開關在哪兒。
就在這個時候,那個在黑暗中慢慢走動的東西,已經向兩人的方向來了。
一點一點接近。
因為看不見,申姜覺得自己的耳朵更加靈敏了。
似乎聽到啪~~~嗒~~~啪~~~嗒~~~緩慢的聲音。輕微,但漸漸清晰。
像是有什麽正向兩人走來。
但不像是人,起碼不像是穿了鞋的人。鞋子不應該是這樣的聲音。
啪~~嗒~~啪~~嗒~~
兩個聲音之間的間隔已經越來越近。
聽上去,對方就在面前不遠了。
申姜手上加快了速度。開關在哪裏來着?明明這麽小的地方,可就是沒摸到。不會開關消失了吧?
在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她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
但已經遲了。
把手變得光溜溜的,別說開關,連防滑的紋路也不知所蹤。
而這時候,對方突然加快了步伐。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急沖而來
什麽也來不及想。
申姜猛地将手中的電鋸向前揮去。
不知道捅在什麽東西身上,反作用力之大,讓電鋸一下就被崩開,脫手飛走。
她整個手都是麻的,阻止自己:千萬不要去想‘萬一它脫手之後就再也不出現了’
但已經太遲了。當她想到這個的時候,‘電鋸脫手後就再也不會出現’的想法就率先實現了。
淦!
她腦子裏一團亂,但對方已經逼上來,近到她甚至能感覺到,什麽東西的呼吸正緩慢地撫過自己的臉頰。就在兩人退無可退時,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弄的,突然手裏一沉,随即響起一陣鵝叫。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鵝這麽高興。
那鵝雖然看不見,但因為被她抓得太緊,下意識地就咬住了離自己最近的什麽東西。
随後像是有動物發出慘叫。
對方被咬了個正着,立刻轉身狂奔,因為跑得用力太猛,鵝又咬得太死,竟然帶得抓着鵝的申姜都失去平穩。摔在地上。
還好她及時撒手。才沒有被拖行太遠。
茜草吓死了,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又懷疑她是被黑暗中的什麽東西拖走了,急得大叫:“姜姜?姜姜?”雖然害怕,可還是四處亂跑着摸索找人。
“沒事,沒事!”申姜連忙爬起來。
之後什麽也沒再發生。
不論這裏有什麽,對方都躲起來了。
等兩人摸索着回到門邊一直等着。
外面不知道有什麽人低聲在說話,時不時有笑聲傳來。
随後兩個腳步聲漸漸走遠,笑聲也遠了。
過了好久,只有一個回來,不知道得到了什麽水處,急匆匆跑回來,并立刻打開了門。
終于從這屋子原路出去。兩個人還沒喘完一口氣,剛回到門邊外面的小童子,已經是氣得發抖:“你,你們身上私藏有法器?!不是跟你們說了,叫你們進去,只是要讓它聽一聽你們身上的聲音,你們怎麽能傷它呢?”
“沒有啊。”茜草連忙擺手辯解:“真的沒有傷人。我們是下仆,不會術法不會頌文!我們進去,就站在角落裏,什麽也沒有做。”
“胡說,要不是私藏法器,你們拿什麽東西能打傷了聆獸?”
“我們沒有打傷什麽獸呀。”茜草已經要吓哭了。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呀。
小童子憤然扭頭看向申姜:“是不是你!”
“我沒有打傷它。”是鵝咬的。
“不是你們是誰??”
“不知道。”申姜十分鎮定。
小童子怒極:“還敢胡說,你們是哪個院子的?”
申姜冷眼看他,反問:“我們進去之時,你可沒有講過裏面有什麽,也沒有說過不能幹什麽。我們完全無知之下,就算奮然自保也是情有可緣。既然是這麽容易受傷的東西,你怎麽能半點也不告誡我們呢?現在卻來怪人?”
小童斥道:“我怎麽沒說?明明你們講去之前我講得清清楚楚,你們竟然還敢污蔑。我這就叫青衣監管來處置。”
茜草有些急了:“你真的沒有說!我們根本就沒聽你說過。”
小童冷笑:“現在犯了錯,生怕受罰,自然一口咬定說沒有。”
茜草都要哭了:“我看你就是自己忘記了,現在那什麽聆獸受傷,你不願意承認自己疏忽。且又覺得,到這裏來的路上只有我們三個,沒有人證。還不是由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所以有恃無恐。”
小童面無表情:“你胡說什麽?”
申姜不緊不慢地說:“胡不胡說的。總有斷論。我記得有個頌言叫噬心咒,拍上就能知無不言,言無盡。你叫監管來時,記得叫他把這個頌言符也帶來。到時候給你我兩個人都拍上了,我們一齊到大尊上面前分說。看看到底是誰對誰錯。”
“你瘋了?”小童子愕然。
噬心咒可是大咒,一般都是用來對待窮兇極惡的犯人。施用過程十分痛苦就算了,用過之後還需要起碼半年才能完全恢複神智:“你們只是小傷了聆獸,打十個板子也就好。何必發這種瘋!”
“我為甚要打這個十個板子?這十板子該誰挨就是誰。橫豎不應該是我們。半年而已,能自證清白,我覺得很值得。”申姜反問:“就是不知道你耗不耗得起。覺得值不值得。又是不是問心有愧,敢不敢?”
小童又怒又氣指着她,仿佛她是什麽大逆不道的東西:“你大膽!”
“我不大膽。我一沒有妄議尊長,二沒有知法犯法。只是想論一論是非曲直。這不正是牢山之所以存在的原因嗎?怎麽能叫大膽?”
這邊正在争執,突然從殿內快步出來一個着鵝黃衣衫的少年,遠遠看到小童子,皺眉問:“這裏在吵什麽?你叫什麽來着?先前交待的事可了結了沒有?內殿裏面的人,已經觐見完了大尊上要走了。他們的仆人也得要跟着下去的。”
小童子立刻低眉順眼:“是。已查驗得差不多。”完全沒有面對仆役、青衣時的威風。
并且提也沒提申姜惹事。
等鵝黃少年走得不見了,小童子才直起身,站了一會兒回,再回頭,已經是表情惶惶要哭的樣子,換了個語氣哀求說:“我才來沒幾個月,絕不能犯錯,求你們幫幫我好了。方才是我不對,發現聆獸被傷,一時失了分寸想岔了才會那樣。現在殿內在催,聆獸又受驚不肯再動。我這裏差事辦不完,要出大事的。”
茜草身為下仆,對他倒是有些同情:“那要怎麽幫你?”
“你們認下來就好了。”小童子抹眼淚:“十板子而已。”
茜草顯然有些動搖,看了一眼申姜,見申姜不說話,又問那個小童子:“真的只要十板子嗎?”
“自然是真的。我不會騙你們。”小童子見有希望,急切地說:“到時候你們受一杖,盡可試試,若後悔了,或覺得我說謊,只管将這件事喊破,我也沒有怨言。”又說:“但只要你們肯幫我,以後我會多照應你們的。我知道,你們是夾河川李氏,不說家族已然落沒了,就算沒有落沒,在牢山也并不會因家族受到什麽優待。但只要無相居內有人,下面的人對你們會客氣得多。”
說着拉着茜草的胳膊:“姐姐,幫幫我把,我真的害怕。無相居規矩森嚴。要是落在我頭上,我就完了,不會再有前途了。”
茜草被他求了猶猶豫豫。一個勁看申姜:“姜姜你看……?”
申姜拂開那個小童子的手,表情平靜問:“這邊的事已經完了嗎?不知道我們要在哪裏等主家?”
這就是不肯幫忙的意思。
小童子連忙看向茜草。紅紅的眼睛,惶惶的表情。
茜草心軟:“不如……就說是我……”跟申姜解釋:“就說是我一個人。只是十板而已,我在家裏也常犯錯挨打。”又小聲在耳邊和申姜嘀咕:“他說得也不錯。在無相居能讨到人情,也有好處的。”
小童子聽茜草這麽說,如獲大赦。喜上眉梢。
可申姜卻拉着茜草,轉身就向玉階的方向去。
小童子急了,快走了幾步跟上:“你什麽意思?你不就是記恨我嗎?我已經認錯了,只是怕得厲害,才一念之差。你何必這樣小心眼?我是好不容易才到無相居來的。就因為惹了你一個不高興,你就要這樣害我嗎?”
申姜差點笑了:“我害你什麽?”腳下一步也不停。
小童子見她不理,又去拉茜草:“你不肯幫我,也不許心善的人幫我?”
茜草也不由得幫他說話:“姜姜……十板沒事的。以後九娘有什麽事,他也會幫九娘。”她總一門心思都是為主人家好。
說着就想掙開。
申姜把她抓得更緊。不分辨,也不理會。只管往玉階處去。
直到兩人走過了木橋流水處,出現在等在原地的幾個青衣視線範圍,那小童才氣怒地停下,不再追來。
茜草用力掙紮了幾下,沒能掙紮開,被申姜拉着邊走,還邊回望。
等走到綏山身邊,申姜才把她松開。
但那小童子也已經返去,不見蹤影了。
茜草有些生氣,悶悶地站着。一邊比兩人早出來的秋秋是孫苡的侍女,自然也站在綏山周圍。
見到申姜和茜草也出來了,小聲問離自己近的茜草:“在那屋子可吓死我了,還好沒發生什麽事,要不是那個小童子在進門前跟我們說,我肯定得摸黑跟那東西打起來。茜草,你吓到了沒有?”
茜草不理她,悶聲不語,氣鼓鼓。
秋秋茫然,做口型問申姜:“她怎麽了?”
這時,孫苡的另一個侍女拉她:“別跟她們說話。你不知道主家不喜歡李繁枝嗎?!小氣巴拉的,一個屏風都舍不得。吵幾個時辰,還累得綏山君把自己的搬來,真是小家子氣。”
秋秋縮縮脖子,不好意思地對申姜笑笑,站回去了。
這次卻是等了好久,不止那些仆人沒回來,宋小喬、孫苡這些人也沒回來。
眼看時間一點點地過去,青衣們似乎也覺得很反常。
有一個走過來和綏山說話:“今天真是奇怪了。總出怪事。”
綏山說:“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那個搖頭:“不知道。”
突然看到有個鵝黃的身影,出現在水橋那邊,正向這邊過來。
那個青年驚道:“呀,內殿的人。”嘀咕:“怎麽內殿的人都出來了?”
連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去,不敢怠慢。
那是個少女,鵝黃襯得整個人嬌俏可愛,不過步子卻并沒有少年人的歡脫,反而異樣的沉穩。
青衣們遠遠便躬身垂首。
她問:“誰是李繁枝的仆從?”聲音如黃莺鳥清脆好聽。
茜草連忙和申姜站出來。
那少女靜靜地打量兩人。
申姜用餘光略略看了她一眼,她那雙眼睛,幽深如枯井,有一種蒼老的氣息。
看了一會兒少女才開口:“我聽聞,是你們兩人中的一個傷了聆獸?”
茜草想着要幫那個小童子,鼓起勇氣正要點頭。
申姜卻打斷說:“這件事,我們與那個帶路的童子已有過争執,因他在我們進屋前,沒有告訴我們,屋內是什麽,再加上進去後,裏面又黑得很,以至于聆獸出來的時候,我們以為要受到什麽怪物的襲擊。所以咬了它一口。出來後,那小童才說,原來叫我們進去,只是為了讓聆獸聽聽我們身上的聲音。原本我們不應該動的。”
“只是這樣?”少女問。
“當時,那個小童妄圖把過錯推脫到我們身上,我說願意受噬心咒頌之苦,去大尊上面前自證。他才作罷。”
少女聽着,輕輕笑了一聲,又問:“既然已經是定數,翻不出花。那他如何還要說,是你們中那個叫茜草的打傷了聆獸?”
茜草雖然有幫他的心,可聽到這句,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因為他見威逼不行,又轉為哭訴,想叫我們幫他受那十板子。說不是什麽大事。可恰巧,我這個人怕痛得很。就沒有答應。只是茜草心軟點頭應了。我非把她強行拉走的。大概事到臨頭,他心中抱着一線希望,才會這樣跟您說。”申姜口齒清楚不卑不亢。
“是嗎?”少女表情如常,看不出是信了還是不信。
“如果您不信,我還是那句話,我願意與那個小童子一道,兩人都受一受噬心頌咒的苦。說到哪裏都不怕。”
“那好吧。”少女說着,果然從荷包裏拿出一張符。拿着符,緩步向申姜走過來。
她一步步地逼近,茜草緊張起來。申姜絲毫沒有退縮。
走到申姜面前後,她拿着符,伸手就向申姜額頭上拍過去。
見申姜只是閉上眼睛,并沒有躲閃,也沒有要改口的意思。在拍實的瞬間,卻突然收手,将符紙收了回來。
笑一笑說:“我拿噬心頌符做勢拍他,他躲得比什麽都快,哭爹喊娘說不行。又狡辯只是不想受半年之苦。但拍你,你到硬氣。我就姑且信你吧。這張符還是拿去拍他好了,但若是被查出來是你們,按規矩,你要受比死還可怕的刑罰。”
随後也不再理人,轉身就向小樓的方向去了。
她走後,綏山立刻過來問申姜:“你們咬了聆獸?”
茜草雖然對申姜的行事很不認同,但連忙幫申姜辯解:“就算有姜姜也不是故意的。是因為那東西沖過來,姜姜護着我跟它打起來了。”似乎還有鵝叫?也可能是自己吓傻了。她沒有提。
綏山嘀咕:“這下可好。”
似乎是出大事的樣子。
不多一會兒,就見小樓裏有很多人出來了。一個面生的小童子在前面帶路,宋小喬他們一行人,外加那幾個下仆,都一路來。回到玉階前的空地,便有條不紊地靜默站到帶自己來的青衣身後。動作快而幹脆利落。
把人送出來之後,小童子便對青衣們說:“今日事未畢。仆從中只有兩人完成了聆心。需八日後帶剩餘八人再來。以防有祟做亂。”
青衣們紛紛應聲。
有一個問:“不知道殿中何事發生?”
小童子輕描淡寫地說:“有侍童犯錯,被杖殺了。”
只這麽簡單一句,便催促這些人快走。
青衣也沒有再多問,随後帶着自己院子的人,陸續下玉階去。
申姜扭頭看,茜草匆匆從她身邊走過去,跟在綏山身後,但魂不守舍,臉色慘白的。
綏山這隊人走在最後,申姜在最後一個,她每向下走一步,在腳提起來的瞬間,腳下原本存在的玉階,便會消失得幹幹淨淨。直到落地,所有臺階一階也不剩。
那浮樓又完全成了一座空中的島嶼。
下來之後,所有人都松懈下來。
但申姜甚至都還沒機會問一問宋小喬,那個鹿飲溪到底長什麽樣。宋小喬就馬上要跟其它幾個人一起,去役事司拿案牌案卷後,離開牢山開始第一次任務了。
“李繁枝修為還可以,我也還記得一些頌言,只是不熟練。我們這次,這裏的五人直接為一隊。這算是人多的了,既然人多也不怕有什麽事。再加上每次新人的首案,都只是小案子。不會有事的。我自己也會小心的。”宋小喬小聲說。
“但是你懂得還不多,要不然……”
“這不只是為了你。”宋小喬打斷申姜的話,認真地說:“我這段時間一直在想成了李繁枝這件事。也許是因為,我強占了她的身軀,她才會死,也許不是,只是剛剛好她死了我來了。但不論怎麽樣,我借了她的命活下來,因為她才有機會再見到媽媽,因為她,我媽媽才不用白發人送黑發人。但她的親人卻失去了她。我決定負起她的責任。照顧她的家人、家族,幫她做沒有做完的事,比如‘複興李氏’。我不能因為她死了,就欺負她。”
說着對申姜眨眼睛:“怎麽樣,雖然我看男人的眼光不怎麽樣,但做人很帥氣吧。”
她Wink時,總是兩只眼睛一起閉,樣子十分滑稽。
申姜不忍住‘哧’地笑,然後鄭重地點頭:“恩。宋小喬世界第一的帥氣!”
就像遇到被陌生同學被霸淩,她率先沖上去的背影那樣帥氣。
申姜首次登臺之後,宋小喬總說,申姜是最耀眼的太陽。
但申姜眼中,宋小喬才是一直以來最帥氣的那個。
因為,她這個所謂的太陽,從沒有像宋小喬那樣毫不猶豫的幫助過別人,總是直到宋小喬叫罵着先沖上去,才會跟随她的腳步。
“除了幫過我太多的宋小喬,我真的有不顧自己的安危,去幫助過什麽人嗎?”
“沒有利益的交換,沒有各方的考量。之下我曾這麽做過嗎?”
申姜自問。
哪怕是最初錢肖月的事,如果不是怕她死在自己家,如果不是怕對自己造成什麽影響,需要承擔什麽責任,導致自己唯一擁有的房産也被波及。
自己真的會義無反顧地幫忙嗎?
再說小麗。
或許自己也只是因為,她對于自己的崇拜,對處在低谷的自己來說,像令人上瘾的甘露。
而自己對她的幫助,根本微不足道。可就是這點無關痛癢的付出,卻得到了大大的回報。
在這俱好看的殼子下,也許是不是裝着一個虛僞、暴躁的靈魂?
她對自己感到疑惑。
覺得也許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是什麽樣的人。
而在她看來,宋小喬也許想得比較少少,但是一個比自己更磊落的人。
“你想什麽呢?”宋小喬揪她的臉。
“沒什麽。”她扭頭避開宋小喬的手,佯惱:“喂?!!你手很重!”
兩人說着話,隊伍就已經走到了路口。
一個青衣走出去,大聲喝令:“請諸位跟我來。”帶着宋小喬這些人往另一條路去。
宋小喬小跑跟上,腰上的劍也随着她的動作一甩一甩的,背影十分有活力。跟在那個青衣身後,走了一段之後,她回頭燦爛地笑着,對申姜用力揮揮手。
申姜也笑,這個笑容讓她看上去,似乎整個人無比通透全無陰霾。雙手在頭頂合攏,向宋小喬比了個大大的心。
目送好友遠去。
因為不同路,幾個下仆也都各自随着青衣離開了。
綏山提着燈走在前面,只有申姜、茜草、秋秋和另一個侍女跟着他。
秋秋問起之前發生的事。茜草便說起來。
語言裏隐約有些對申姜不滿。似乎覺得,就因為申姜的阻止她幫忙,一個人就這樣死了。
綏山也聽了幾句。不由得插嘴:“那個小子,可真是奸猾。聆獸雖然皮厚難以被打傷,但卻膽小,一吓即死。既然受到驚吓,哪裏可能只是受傷了。分明是騙你們的吧。并且要真的只是受傷,他怎麽會被杖斃?”
茜草駭然:“那只什麽獸,死……死了?”
“這一只聆獸還是一千多年前,大尊上在長無山上抓來的一對聆獸生的。它一歲的時候,父母被放歸山林。就只剩它一個在這裏。聽無相居的侍人說,它已經侍奉了大尊上五百年,如今也算是正值壯年,大尊上以為,不能讓它一生都在這裏為牢山做事,正準備将它放歸,另抓一只小的來。結果沒想到,竟然眼看着好日子就要來了,它就這麽死了。”綏山回望浮島嘆氣:“看來大尊上是打算再去抓一只。也難怪說八日後才能繼續。”
茜草驚呆了:“那,那它豈不是很珍貴的東西?”
“不能稱它為東西。”綏山說:“五百歲的聆獸,已有智慧,無相居待它和小孩子一樣的。此次因侍童疏忽,而喪命,那侍童賠命也是應該。”
“可這麽大的事……這……那個侍童怎麽說,要是我們犯,只需要打十板子呢?”她還是不明白。
“十板子還少嗎?”綏山正色:“你以為是什麽板子?我的修為,挨無相居的一板子,也要去半條命了。你這樣的,一板子下去估計也就剩一把灰。人家诓你送死呢。”
“他說,只要受不住,說破也無妨……”明明已經懂了,卻仍不可置信。
“都一把灰了,誰會有命說話?”綏山皺眉:“這個小童也确實留不得。心思太惡了。”
茜草沒有再說話。
一路悶聲走。
一行人回到院子裏。茜草就跑到下仆睡的房間哭了好半天。
她吓着了。
申姜去看她,她哽咽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概是回想到自己在死亡的邊緣打了個回轉,就不寒而栗。
這件事的發生,比那幾個人因為妄議尊長而被處死更可怕。
因為在她看來,那些人是破壞了規矩,所以才死的。只要自己不破壞規矩就不會有事。
可聆獸這件事不同。
原來死亡不會是做了壞事才降臨。
有時候,可能是因為你做了件好事。
所以,要如何求生,毫無規律可遵循。
這才是可怖之處。
申姜很能理解茜草。因為在她自己的內心深處,也因人命逝去的草率程度而深受震撼。
等茜草好些,她出去問綏山:“任何犯了規矩的人,都不需要經過什麽核審,像你這樣的青衣監察,一律可以随地處死嗎?”
綏山意外:“當然不是。就像犯惡刑之人,亦需要查證一樣。破壞了規矩的人,也需要由內刑閣作判。”
想到今天的事,知道她為什麽問,回過味來:“啊,我方才說的是尋常人。侍從、下仆之類,是不必核審的。監察說打死也就打死了。”看了她一眼,婉轉地說:“我們待你們,确實與平常人會有些不一樣。”
像是為了讓她好受一些,連忙補充:“若是錯判枉死,做這件事的監察也會被處置。”
申姜追問:“什麽樣的處置?”
綏山說:“要看買賣契書上,價目幾何。至少三五倍餘。”
說着安慰她:“你是‘夾河川李氏’的仆役,秋秋與瑟瑟的主人孫苡則是‘下九畔孫氏’。別人知道你們的來歷,多少對你們會慎重一些。到也不必太過忐忑不安。”叮囑她:“你也要小心,出入令牌可不要遺失。上面有寫清楚你的來歷,在牢山,有時候是能保你一命的。”
笑着問她:“這下放心多了吧?”
哈。
可不是。太放心了。
申姜笑得很安詳。
而第二天,她就發現了一件比‘随時會送命’更艹的事。
原來在牢山內,主人不在仆役沒有需要服侍的人,并不是就可以每天無所事事游手好閑。
但壞消息是,役事局會給每個仆役安排雜役的活。
好消息是,她被分去地面墾荒,不像茜草要去漚肥。
于是申姜,第二天一大早,沒睡醒就被叫了起來。
這時候天都還沒亮,城中一片漆黑,所有的燈都還沒有被點燃。
綏山宛如一個慈祥的老父親,提着燈送她到主道上,和其它要去墾荒的人彙合。
并和跟帶隊的青衣打了招呼,着重告訴人家,她是‘夾河川李氏’的仆人。
那青衣十分不耐煩:“她腰上有牌子,我自看得見。”擺手敷衍:“曉得了。我也是很講規矩的。礦山那邊才是不講規矩得很。總随便傷人。”
等他走了,免不得要笑,和另一個青衣說:“他是新任的吧?這樣小心謹慎。他是監察又不是爹。”
随後喊了一聲:“出發”。便在前面領路去了。
申姜擠在人堆裏,跟其它墾荒的仆役們一道,順着山壁上的石階蜿蜒而上。
大家興致都不高,臊眉搭眼,偶爾相互說話,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