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海前紀(補齊)
申姜了好久, 也不見有人來提審,兩個小姑娘走後也再沒有後話。
似乎她已經被遺忘了。
她面對石牆睡着,手指在牆上摳出一個淺印子。
有點像小貓。
不知道媽媽怎麽樣了。
圍着貓她又摳了個畫框出來。
再給貓身上加上點花紋, 就像玳瑁。
陳三七也不知道在幹嘛, 有沒有收獲。
如果有收獲應該跟宋小喬聯系了吧。也許等宋小喬辦完手裏的案子回來, 就會帶來好消息。
至于自己這邊唯一進展大概就是,很遠地看了鹿飲溪幾眼,仍然還‘被他的星芒崩得簪花都裂了’。
出師未捷,差點身先死。
也虧得京半夏厲害。鑄出來這個東西, 這麽抗打。
不過想來想去, 怎麽接近鹿飲溪實在沒有頭緒。
牢山等級森嚴,她身為輪值職人的仆役要進無相居,簡直是天方夜譚。
邊想着邊迷糊地睡。
半夢半醒突然聽到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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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驚醒,便見到畫在石壁上的畫框, 被推開,因實在太小, 外面的人躬身将臉貼在這個框內正向這邊看。
猛不定看到那張笑吟吟白慘慘的臉,申姜好險沒當場飛魂。
“姑姑睡了嗎?”對方笑吟吟地問。
是紙人。
申姜緩過了一口氣:“你怎麽來了?吓死我了。”
“察覺姑姑這兒似有異動, 我家主人前來探望。”說着紙人将臉拿開,似乎是退開去。
不多會兒, 申姜就看到一雙腳出現在畫框外頭,移動的衣擺停在畫框前。
似乎是他手指彈了彈, 那框便猛然高漲變大,全身籠罩在大氅下的清瘦身影出現在框內。
他那裏還是大雪天, 紙人上前掂起腳,幫他彈掉身上的雪,他才邁步進來。
“世上有你不能去的地方?”申姜震驚地問。
“也是有的。”京半夏身上帶着寒氣, 大氅下不知道攏着什麽,鼓鼓的。
“你拿着東西嗎?”申姜坐在草堆上問。
京半夏聽到她的聲音,微微側頭向她的方向。掀開大氅,露出來的是食盒:“姜先生,你看合不合口味,我來時路上,看到有賣,就少少買了一些。”有些拘謹。
申姜連忙接過來,裏面裝的是點心,還有半只烤鴨。
“這也太好了吧。”申姜這一天都沒有這麽放松過。雖然今天是吃過東西,可這香味濃郁。
這時候,旁邊牢中的人似乎醒過來,動了動。
她連忙閉嘴。拉京半夏,叫他別站着坐低些,自己靠石栅欄坐,努力把他遮擋起來。
京半夏就地坐下,從深色大氅下露出淺色的衣擺,有些蓬蓬地。申姜伸手幫他按下來。問:“你從哪裏來?這麽順路嗎?”
京半夏沒有應聲。
她又問:“要開門來這裏,需要特別的門?”不然為什麽說順路。像是要趕到某處才能開門一樣。
“也不是必須。不過若是不用,會費神些。”京半夏摸索着打開盒子蓋,手指長而纖細,在牢中幽光下更顯得膚白如凝脂。
申姜原以為,點心而已,再好吃能好吃到哪裏去。
但咬了一口簡直了:“真好吃,你嘗!”連忙伸給他吃,口中嘆氣:“我這段時間,簡直倒黴透頂。如履薄冰,現在算是最開心的時候了。”想起來問:“你怎麽知道我有事?”
只是不知道他嘴在哪裏,這帽檐蓋得太低。她估摸着,伸手杵進去。
京半夏側了側頭,莫約是微微嘗了嘗。輕聲說:“這花枝是我鑄的,即有變動,我自然知道。不過想來不是大事,所以沒有及刻便來。”
伸手摸到她頭上,似乎是在查看看簪花的情況。
申姜伸着頭,任他忙活,只低頭吃自己的。
許久京半夏收回手,攏在袖中:“無妨,并未傷及要害,它自己慢慢地就能好了。只是需些時日。”
申姜十分愧疚,這個東西別人不知道費了多少力,她還沒用兩天就成這樣了:“實在抱歉。我今天已經深刻地反省了自己的莽撞,以後一定小心。等我好了,還要把它完璧歸你的。”
“無妨的。姜先生客氣。”京半夏側耳不知道在聽什麽。袖裏手似乎彈動了一下。
申姜扭頭看,牢中寂靜,并沒有什麽異動。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邊吃着點心,有些猶豫才開口:“我現在身在獄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原來說定了是初八,現在怕耽誤時候,不能按時回去了。”
京半夏卻似乎十分意外:“哪裏的獄中?”
“牢山啊。不然還能是哪裏。”申姜說。
“我并不知道你入獄之事。”京半夏扭頭向畫框的方向看。
紙人也是意外:“我也實不知情。并沒有這樣的事啊。姑姑怎麽會被牢山的人關起來?手劄中并無記載。”
申姜迷惑:“什麽手劄?”
紙人立刻閉嘴。
雙手捂着臉,不看她,也不知道,好像這樣自己就不存在了。
京半夏久久沒有說話。
申姜放下吃的。沉默了好久。
她之前總是莽撞,什麽事都不住深處想,可現在一但警覺起來,連微風都顯得可疑。
“你讓我幫你治病,我們也結定了契約。我應的事,就一定會做。希望,你不要有什麽事瞞着我。我看半夏君謙謙君子,應當不會做些讓我看不起的事吧。”心中莫明有些憤然。
原來,連京半夏都不能相信。
京半夏過了一會兒才開口:“姜先生既然幫我看病,就要入我夢魇,即入我夢魇,那事實如何,遲早是要知道的,那我便不再隐瞞了。不然入了夢魇才發現,會使得自己都心緒不寧,就不必談什麽替我除魇了。”
“我入魇後會知道什麽事實?”申姜沉聲問,把手裏的點心放回盒中,正色看着面前的人。
京半夏微微垂首,似乎在看着那塊被她被咬了一半的點心。口中聲音還是沉靜:“我有心疾,幾千年不得解。久尋天下名士,皆不可治。後便想,不如向姑姑求醫。”
“對,你之前說過了。我知道。”
“可最後一任姑姑,于前紀逢魔九十八年時上任,在任一年三個月後,就已逝去。淵宅早成了一片廢墟多時,四海之內已經沒有可以治我病症的人。”
申姜愣在那裏。
他是什麽意思?
申姜頭腦從來沒有這麽清醒過。
甚至只在一瞬間,就明白了。可還是不由得問:“最後一任姑姑?你說寧鈴?可不對呀,寧鈴在任三年。”
京半夏搖頭:“我原本是該找鈴先生。不過算錯了時候。我來時,正逢最後一任姑姑姜先生您的接任當日。”
“你再說清楚一些。”
京半夏停了一下,随後只是繼續道:“見是姜先生在任,我回去後,不得不重新查閱,尋找姜先生的生平,當時想着,聽聞淵宅主人,素來高傲,即是要來求先生幫助,自己多了解一些也是應當。只是沒想到鈴先生的事跡就已經很難尋,姜先生的會更少。只找到一本,不知道什麽人留下的雜記。其中有提到,姜先生的幾件小事而已。”
“什麽小事?”申姜腦子裏一團糟。
“某年某月,姜先生第一次入魇,結果大傷元氣,生病好幾日。這樣的瑣事。”
“所以你當時來看我。”申姜震驚。
那時候在東彎山下的面包車裏,京半夏來時紙人确定說了一句‘聽聞先生病了’。現在看來,并不是真的聽聞,是看來的。
并且只有那一次,是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事特地上門。
之後在孟觀鯨的小世界中,紙人再找來,從語言間聽得出,并不是故意,遇到她有事相幫,只是意外、恰巧。
看來,确實就像他所說的,關于申姜這個人,留下的東西不多。
他們所知有限。不然不可能這麽大的事都不知道。
申姜怔怔的。一點一點地,回想。
不是真的。
一定有漏洞。
紙人第一次敲門,叫的是鈴先生。
并且紙人還在說話,京半夏卻打斷後就走了。
現在想起來,大概是發現人不對。有些意外。暫時先回去了。
這是沒錯。
可是……
她想起來了:“可是,你們第一次來。确實是站在門外。我看了的,外面是靈界沒錯。如果淵宅已經是廢墟,你們在哪裏敲門?”表情努力鎮定。
“那是我家主人費了好長時間重鑄了大門。”紙人尖聲細氣:“不過也只重鑄了一個大門。淵宅可重鑄不起來。因為當時是第一次,所以需得有個舊物為憑才能找來,就像航海的船工,需要羅盤的指引。鑄門便是作這個用的。有了第一次後面就好得多。不是非得這麽費事。”
“最後一任?在我之後,淵宅就沒了。”
“是。不然我家主人為什麽要這麽費神來找姑姑呢?”
“我只在任一年。”申姜怔怔。
“對呀。淵宅過往不是小事,自然有史可循。《四海前紀》正史上寫得清清楚楚呀。哪一任在任多久,都寫明明白白。不過詳細的事便沒有了。畢竟太過久遠。已經是好幾千年的事了。”
“所以,一年後我……我就死了?”申姜努力保持着聲音平靜。
紙人還要說話,京半夏猛地一揮衣袖。
那紙人便僵站着一動也不動,只剩下眼睛還在咕嚕咕嚕轉了。
申姜看向面前的京半夏,重複那個問題:“一年後,我就死了嗎?”
對方靜默坐着。不回答她的問題。
但沒有點頭。
可也沒有搖頭。只是說了一句:“說清楚一些,不要故意吓人。”又揮了揮衣袖。
紙人如被解禁一般,又能動了,繼續叽叽喳喳起來:“《四海前紀》正史寫得清清楚楚,介時為逢魔100年,因大祭未成,而使得四海大亂,仆鬼四出,大陣崩裂。以至于兩個世界在分開幾千年後,重新融為一體。導致生靈塗炭萬物消融。這便是前紀了。又數十萬年後,在東海之濱第一顆種子萌芽,漸漸世界重新複蘇。為新紀開始,九千年後,便是我家主人的來處。”
他笑咪咪:“方才跟你說主人離你此時,幾千年,可是完全沒有算那整個四海沉睡的數十萬餘年呢。要真算上,那可就太遠太遠太遠了了。”
所以,不止是自己死了。
是所有人都死了。
一切都沒有了。
申姜長久沒有說話。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她深呼吸,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問京半夏:“半夏君幫我的時候,不怕改變歷史改變過去嗎?比如,我也許本來應該在孟觀鯨的小世界裏,一直困到世界崩壞為止。可我現在出來了。還知道自己的命運。”
那麽,也許一切都會被改變。
因為她既然知道了,就一定會奮力掙紮,不會坐以待斃。
“這有何可怕?”京半夏問。
“如果現在的事被改變。那麽也許未來的事,也會因此而不同。如果我們的世界沒有消亡,那你的世界可能就不會有從無到有,誕生的機會。”
京半夏輕輕地笑,聲音輕而有鎮撫人心的力量:“姜先生,你的世界也有自認為悠遠的過去。那麽,你認為,在萬年前,人還沒有誕生前所存在的某只螞蟻,在注定會死亡的某天沒有死亡。甚至帶領着自己的族群,找到了新的死掉的蟲子,得到了食物,以延續生命。對千萬年後的你來說,會有什麽影響嗎?那只螞蟻,多活幾年或者少活幾年,它存在的世界,多存在幾年,少存在幾年。會導致你的命運發生改變嗎?使得你沒有機會誕生嗎?”
申姜愕然。擡頭看着他:“不會嗎?”
京半夏輕聲說:“我看過不少典籍,你們似乎都愛誇大自己存在的意義。仿佛只是自己小小的變化,都會導致世界的崩塌。可這不過是狹隘之人自欺欺人的看法而已,若是從千年為單位、甚至萬年、更長時間看來,螞蟻就算是傾盡全力,它所做所為,也不會對大流,産生任何影響,更不會改變遙遠的未來。”
……
“所以,姜先生,人不過是海底之砂礫。不論多一顆或者少一顆,哪一顆存在得久一點,對海來說根無足輕重。它的存在,無法改變海水的流向,哪怕有一些變化,也過是瞬息便消散。
你所以在的這個世界,哪怕因為你多存在幾千年甚至一萬年,它仍然是會消亡的。對整個大世界來說,也就像沙礫于海一樣。”
他輕聲細語:“姜先生,你不會死。不論世界上發生什麽,這是我的誠意。我不是早就已經向你表明過嗎?”
申姜搖頭:“你沒有說得這麽詳細。你只是說……你幫我從孟觀鯨的小世界出去。”沒有說她會因此永遠不死。更沒有提當時的他,不只是幫她渡過眼前的難關,而是所有難關……
他只說,解解禁字頌要數百年,要她暫時以這姿态等待。
沒有說更多,一個字也沒有。
就像他給了一對耳朵,也沒有說明這是多麽好的東西。
“啊。”京東夏微微垂首:“抱歉。”
安撫道:“我們中間,隔着數十萬年。如此浩淼。我的世界,并不會因為你不死,而發生什麽不可挽救的災難。就算你活下來,甚至是你這整個前紀多存在一些時候,對整個世界來說,不過是春日的細雨多下了那麽一小會兒。”
申姜愣住。
她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春日宴永遠也沒有散席的時候?”她問。
京半夏笑起來:“有是有。但是很難。通常來說,只要這世界還有一絲靈氣,它就永遠在。”他的手從攏起的長袖中伸出來,伸向前方,微微側頭,茫然探尋她的位置。
申姜略略向前移動一些,便立刻感受到那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自己的發絲,最終落在粗糙的花朵上:“不過,有時候會變得醜一些。”
他說。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9-29 00:34:06~2020-09-29 23:38:3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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