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蜉蝣

申姜去收拾東西。

可也實在不知道要收拾些什麽, 不過不一會兒蒼術就來了。

還帶了個小青衣。

莫約十四五歲,五雙眼睛滴溜溜地轉。手裏拿了個小袋子,才巴掌大, 蒼術說要收什麽, 他就對着袋子那麽一招, 那東西就變沒了。

書啊、椅子、盤碟、衣裳、首飾盒子,不說這些東西是怎麽樣的精致。

連傘都格外不同。上面鑲金嵌銀寶石琳琅滿目。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讓人不能直視。

實在誇耀。

鹿飲溪的那些衣裳也是極盡奢華。

看着不起眼,絲絲寸寸都是難得的東西。紗能細到和霧似的面料就更不用說。鬥大粉色奇珠只用來雕刻成玩意兒墜衣角用。

“這是出門的衣裳。”小青衣興沖沖跟她找話說:“以前尊上在家裏也穿過, 好看是好看, 就是這些寶石啊, 奇珠什麽的,硌得人不舒服。只好算了。我告訴你呀, 尊上就喜歡亮晶晶的漂亮物件兒。庫裏還有好些呢。改日我帶你去看!可好看了。”眼睛時不時往她頭上的醜花花瞟瞟,又盯着她看。

蒼術沉聲罵他, 他才不情不願地閉嘴。不過偷偷對申姜咧嘴笑。

邊收着東西,邊趁着蒼術轉身去外面時, 小聲跟申姜嘀咕:“我剛才, 偷偷進內殿,看你坐在院子裏垂頭喪氣的, 是不是聽到他們說你長得醜?你別難過, 花是難看了一點,但你一點也不難看,我覺得你特別好看。尊上也一定覺得你好看。”

蒼術才一調頭回來,就看到他在那裏嘀嘀咕咕,皺眉:“說過你多少次,不要胡說八道!”

“我沒有胡說。尊上最讨厭醜的東西了。”小青衣雙手捧着臉:“你看, 我就是長得好,尊上才喜歡我。叫我将來,接任蒼術的位置。”

蒼術狠狠瞪了他一眼:“是功課太少?”他才縮縮脖子,連忙收聲,再不敢言語了。

看來功課才是他最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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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好了東西,一行人便往內殿去。

才遠遠地,就看到一道金燦燦的人影,站在殿門口,原來是鹿飲溪脫了簡樸的黃衣裳,已經換上了出門的衣裳。實在華貴得不像人間有的。

申姜下意識地伸手在眼前擋了擋,嗐,紮眼睛。

小青衣和蒼術似乎早就習慣了。小青衣一蹦一跳地跑過去:“尊上,東西都收拾好了。”

鹿飲溪輕輕‘嗯’了一聲,舉步向外去。

小青衣連忙一颠一颠地跟上。樂呵呵的。這大概是因為要出門,所以高興得很。蒼術沉穩,緊随其後。

申姜跟在最後面,一行人下了玉階後,她便立在原地,依禮躬身,送這一行人遠去。感覺自己仿佛是奢侈品店的櫃姐在送客戶。

終于送走了,心裏卻莫明不安。

仆鬼現身,東彎有辦法處置嗎?他們可是連符都沒多少了。

且從鹿飲溪的只言片語看來,烏臺的人不是不能畫更多符給他們,而是不肯為。

這種形勢下。東彎遇事,肯定是吃虧的。

一時之間,心裏非常不安。

如果真的死了人……

深吸了一口氣,在心裏琢磨了一下要怎麽說之後,就擡步向鹿飲溪去的方向追去。

可她還沒跑兩步,就見到小青衣‘頓頓頓’地跑來,老遠就叫:“生姜生姜!快來。主上走了一路,才回頭發現你沒在。其實主上不發現,我也是要為你開口,請主上一定把你帶上。牢山這麽悶,哪有外面熱鬧呀。”

臉上樂滋滋:“快走呀,主上要帶我們出門玩兒。”

申姜假惺惺:“我去幹什麽呀,外面太危險了,我害怕。上次仆鬼的事就吓死我了。”不過也并不全是假話,确實是驚着并深刻自我檢讨。人慫了也警醒了不少。

“怕什麽呀,有主上在誰能傷你?你再沒用,也是主上的小花花兒,打花還得看主人。再說,還有我在呀,我可厲害了。我會保護你的。退一萬步,蒼術也厲害。”小青衣邊叫着,跑來拉着她的袖子走,邊說:“我們最遲三日後才到烏臺去殺孟峻山,還有兩日可以玩耍。生姜姜,好花花,你就去吧去吧,蒼術太沒意思了,我不想跟他一道,只想跟你玩兒。我帶你去睿城吃老城馄饨。”

嘀咕着:“你不知道,你從那麽高的地方跌下來,還是我撿的你呢。我從來沒見過花靈……可喜歡呢。但說我想要,可蒼術不讓。真是讨厭。”

“原來是你撿的我,多謝你。”申姜說着,被他拖着往出山的地方去。

到了上去的臺階處,申姜就遠遠地看到,臺階上蒼術提着燈,鹿飲溪站在燈後。

雖然站得遠,面目模糊,但整個人被燈照得金光閃閃。那身衣裳與冠上的長帶飄搖着,遠看像是金鑄的仙人。

她怔了一下才回過神。

連忙低頭跟着小青衣上去。

一行人慢悠悠地向上走。一直到了一線天,外面有八個青衣,擡攆等着。

鹿飲溪臉色不大好,上攆去,就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起來。

蒼術上前拿了厚厚的皮子,給他蓋得嚴嚴實實的,申姜連忙上去幫忙。并又把攆上的紗簾都垂下來,幫着擋風。

申姜看到紗簾上頌文浮動,不過她不懂太多,也不知道這些頌文是做什麽用的。

小青衣從那個裝東西的小荷包裏,拿了兩塊暖手的玉石頭,塞到鹿飲溪攏在袖中的手裏頭。等都安頓好了,才拉着申姜退下來。

輕聲叫擡攆的青衣:“寧神、靜氣、起身了。”

一行人靜默前行,再也一個字都不說了。

就這樣一直到了中午才停歇。小青衣領着那幾個青衣不一會兒就搗鼓出一個亭子來。遠處架爐起竈。

申姜看蒼術把亭內已經布置好,便到攆邊去請人。

鹿飲溪看上去并不大好,坐起身示意她伸手。她連忙站近一些。

鹿飲溪起來扶着她的肩膀,從攆上下來,移到亭中坐定後,似乎煩躁得很,蒼術見他蹙眉,便叫所有人都後退。離得遠遠得。

申姜要起身走,蒼術卻說她不用走開,只是叫她端了做好的湯,送到亭子裏去伺候。

“尊上要什麽,你都要警醒些。”

申姜雖然不明白為什麽只有自己留下,但依照他說的,拿湯奉給鹿飲溪。

不知道是因為那些人走遠了,還是因為湯喝下後好過了些,鹿飲溪的眉頭沒再像之前皺得那麽緊了。喝完湯之後甚至還放松了,睡了一會兒。

申姜扭頭看看,蒼術他們站得老遠。小青衣大概是無聊了,蹲在山坡上玩泥巴。

她回頭認真打量。

鹿飲溪呼吸很淺,似乎真的睡得很熟。她沒事做,便撐腮坐在那裏琢磨詩歌。

雖然她之前對自己下過頌言,是不會被打傷的,防守有了,但也要想幾個進攻的。準備着萬一不時之需。

可很快,思緒就繞回了仆鬼、東彎這兩個詞上。

邊想着,邊拿手沾了水,在桌上劃來劃去。

心思沉重。

鹿飲溪睡了一個多時辰才醒。

隊伍這才收拾了東西,重新出發。

小青衣高興極了,拉着申姜落在後面,小聲興奮地說:“今天就會在睿城過夜。睿城有好多好吃的。每次我們出山來,都一定會在睿城落腳。”

申姜不動聲色地問:“那你說,既然每次都一定去,那烏臺的人會不會在那裏埋伏,要殺我們呢?”

小青衣吃吃地笑:“看來你是真的因為仆鬼的事吓着了,他們要是真是埋伏,不是更好嗎?”

“好什麽?”申姜一臉符合人設的懵懂不解。

“尊上對孟峻山,總歸是有些不忍心。兩人認識許多年了,不然也不會拖到今天了,還是給他三天時間,交待後事自行了斷。但要是孟峻山不識相,那尊上也就不會給他留情面了。”

他聲音稚氣但語氣冷漠起來:“說起來,此次原本尊上也不會管的。孟家的事都是內鬥,死幾個人而已,自會有分寸,總不至于牢山什麽都要管吧。可孟峻山不該就不該在,即是內鬥,就不要打淵宅的主意,牽涉到其它。尊上因舊事與淵宅不和睦已經多年,但也從來沒有動過淵宅一分一毫,孟峻山可好了,一開口就要拓門。真是大膽!想必是尊上快一百年未曾離開牢山,他過得太寬泛,腦殼子壞掉了,什麽話都敢說。”

申姜佯裝沒事,順着他的話問:“我先前,在外頭的茶樓,也聽人說過烏臺和東彎的事。東彎好像沒什麽本事,仆鬼又這麽吓人,你說,東彎能行嗎?”

小青衣小大人似地嘆氣,說:“行什麽呀?要啥沒啥的拿什麽抓仆鬼?不被反吞就不錯了。這東西肆虐起來,實如蝗蟲一般。原本哪怕只有一個,用‘不可說之詞句’很快就可以傳染數人,這數人又四處跑去,可真是一傳十,十傳百的。有一年,如果不是牢山反應得快,差點四海整個都沒了。便是這樣,那一年之後,也是将養了好幾年,才緩過來。”

扭頭對申姜說:“東彎能不能行,其實也就看能不能撐住吧。”

撐過三日?等到鹿飲溪解決了孟峻山?

可什麽都沒有的東彎,能撐得過去嗎?

他們拿什麽跟仆鬼鬥?

所有其它人又怎麽辦?

申姜擡頭,看向前面的步攆。裏面的人背對這邊躺着,身影隐于紗簾之中。

“尊上既然知道是這樣,也還是要等三天?難道,另一個世界所有人都變成仆鬼,也沒關系嗎?”她問身邊的小青衣。

“統歸只是普通人,就算什麽事都不發生,也不過能活個大幾十年。這其中,又有十多年是幼兒,十多年老年體弱無力自理。這樣一生實如蜉蝣一般。即不通修行之法,又無天資。本來也沒有什麽存在的價值,還常因欲念滋生、供養神仆。不止沒用,還生霍亂。不然當年,元祖也不會把他們分出去了。”小青衣表情天真無邪,全然并不覺得自己語言的冷酷。

這時候,前面的步攆突然停下來。

鹿飲溪掀起紗簾,看向正注視着他這邊的申姜。

申姜沒有避開他的眸光。

鹿飲溪審視她許久,問:“你在想什麽?”

申姜直視着他,想了想說:“我在想,你們都認為,這些人沒有存在的意義,死不足惜。可當年,元祖并沒有殺光他們來毀掉神仆的溫床。只是另辟天地讓他們生存。這不正說明,他們就算再沒有價值,元祖卻也并沒有像你們這麽想過。元祖,是一個仁慈的人。而我聽說,尊上是元祖的弟子,不知道元祖要是看到今日的尊上,會怎麽說?”

蒼術臉上變了顏色,怒斥:“大膽!”

但鹿飲溪并沒有氣惱,表情還是平靜:“你為他們說話?這和你有什麽關系呢?你一不是普通人類,二與他們并沒有什麽深刻地來往。連幫了你的李繁枝,也是靈修,并不是其中一員。”

申姜心中一凜,停頓了一下,才再開口:“聽說,世人會用一個詞來形容我們做花的,叫‘朝花夕拾’。我不懂人的學問,覺得大概意思是,早上還活着的花,晚上就掉落枝頭被人撿走。我聽到這個詞,只感到花的生命之短暫。而在尊上眼中,我們做花的和人估計是差不多的。所以我心中感到寒冷。連尊上這麽好的人,都這麽不在意我們。”

“那叫心寒。”鹿飲溪似乎是太冷,攏了攏身上彼的衣裳,若有所思。

蒼術要罵她。

鹿飲溪卻只說:“它才開蒙幾天?詩詞且讀得糊塗,尊卑怎麽寫估計都不知道。”就躺回去繼續睡了。

步攆又繼續走起來。

蒼術皺眉掃了申姜一眼,急急跟上。

小青衣也不敢說話了。

申姜落在後面,覺得氣悶。

先時,仆鬼的事讓她終于褪去了眼中對奇幻世界的新奇濾鏡,清醒看到世界的兇險。

而現在,她突然發現,原來所有另一個世界的人,都是和自己一樣的無知的弱者。

甚至,大家就算知道仆鬼存在,哪怕都看到危險來臨,也沒有能力抗争。

這才是最無力的。

就像她一樣,就算知道了,可也實在想不到什麽能做的。

真的什麽也不能做嗎?

她快步跑到前面,攔住步攆:“要怎麽樣,尊上才肯即刻就前去解決烏臺的事?只要尊上說,我都願意做。或者尊上要是不願意親自出手,只要把‘怎麽才能幫到東彎’的法子告訴我。我會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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