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受教

申姜等了一夜, 沒有收收獲。

趴在石桌上睡覺,天還沒亮人被凍醒了。身上落了好多雪。

起身揉着發麻的胳膊腿,擡頭看, 發現天空上的裂隙又大了很多。

它之前只是一條窄縫,現在卻從天上一直裂到地面上,最寬處大約有一米多。

遠看像是天地間被什麽巨人撕開了一道門。

裂縫外是現代世界的風景。近處是山脈,遠處有現代城市建築,所以可以判斷。

她仰頭看了一會兒裂隙中的個城市。又下起小雪來。

冷啊。

輕手輕腳進去,裏面爐子火很旺, 鹿飲溪還在睡,臉上疲倦之色似乎是好了一些。

申姜退出去, 裹着棉衣打起紅傘,去廚房那邊就地取材煮東西吃。

吃完給鹿飲溪帶了點白菜豬肝粥。

那東西應該是白菜吧, 吃起來很像。

至于豬肝……她覺得這個自己就有點自欺欺人了, 鬼知道那是什麽肉。總之是放在廚房角落用冰磚保存,那就應該是能吃。

她回去的時候,鹿飲溪已經醒了,自己坐起來攏着衣服披着被褥子, 坐在榻上看火。

申姜雖然盡力走快一些,并且把碗揣在懷裏,但到了拿出來, 還是有些冷了。便把碗放在煉爐邊借火烤着。

火光把她臉映得發紅。不一會兒就暖和起來。

Advertisement

熱好了粥,她把手縮在棉衣袖子裏, 隔着袖子把碗捧過去。

鹿飲溪接過,問:“裂隙怎麽樣了?”

“大了很多。”申姜第一次體會到雖然非常着急,但一切都只能慢慢來的痛苦感覺,除了深呼吸, 讓自己不要焦躁,也沒有別的辦法。急不得。

“下午時候差不多第一爐能燒好。上午你看着火,我教你識字起蒙,下午第一爐燒好後,我們回一趟牢山。”鹿飲溪說着,低頭看着碗裏,話音停住。

申姜發現他的動作,解釋:“大概尊上不用吃飯?但我想,吃了熱乎乎的粥,肚子裏能暖一會兒。大概會舒服些。我病的時候就自己煮粥吃。”

“你吃了嗎?”

“吃了。”申姜怕他不信任自己:“雖然我廚藝不怎麽樣,但味道也還可以。”

“可這是翻明鳥肉,有毒。”

“……?”申姜連忙将碗從他手裏拿回來,拿出去倒掉。好在自己并沒有要死的征兆,也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真心覺得,當時給自己所下的頌,是真的太明智了。

不過回到屋內,面對鹿飲溪有些讪讪的,他現在虛弱,要真吃死了可不得了:“我看它放在廚房裏面。以為是能吃的東西。”

“是給朏朏吃的。仆役要負責喂食,靈獸的食物也會放在廚房裏。”鹿飲溪靠在墊枕上:“我記得,烏臺山上是有養着這東西。也不怕會有這個肉存放着。”問她:“好吃嗎?”表情看上去不是譏諷。

大約是真的好奇。

“……還行。”申姜躊躇:“我再給尊上煮些白粥吧。”

鹿飲溪攏了攏披着的被褥,伸手自然地拂去她棉衣上沾的飯粒:“不必。外頭冷得很。你添了爐,搬案幾和墩椅到榻前來。我教你識字。”

申姜依言,連忙去了。

快手快腳地把爐中添滿,又跑去別處找了案幾和墩椅哼哧搬來。并到大殿找了紙筆。一本正經在榻前端正坐好。一瞬間有一種,自己回到了上學時候的感覺。

鹿飲溪伸手,手中憑空就多了一本薄薄的書冊。書頁上寫着‘蒙本’兩個字。

申姜接過來,看到書面角落有個圖章,是個盤成圓壞的長條形動物,造型古樸簡潔,并沒有過多的線條,但雖然只得寥寥數筆,卻十分形象,有點像長角的蛇,也可能是龍?

既然有點擔心,是龍閣裏的書,就有點畏手畏腳的。怕是什麽珍貴的東西。不好弄壞了。

鹿飲溪雖然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但見她用雙手捧着,大概也看得出來,問:“你曉得龍閣?”

“蒼術有說起過。”申姜坐在案後,一本正經在上課的樣子,說:“鈴先生就是為了要一本龍閣的書,才劫持了尊上的人參。蒼術又說,牢山大家這麽賣力,也都是為了換取龍閣裏的東西。”

鹿飲溪點點頭:“是這樣。不過你不必這樣小心。龍閣裏的東西未必也樣樣都珍貴。這一冊并不是什麽少見的書冊。不過是我啓蒙時,師父給我啓蒙用的。後來師父過世了,我順手把它放在閣中。所以書頁上才有了龍閣的圖印。”

申姜好奇:“珍珠他們沒有啓蒙嗎?”說完又有些後悔。

但鹿飲溪十分淡然,并沒有因此有什麽情緒起伏,溫和道:“以前我雖然有他們三個徒弟,但三個,都是成年入道有些根基之後,才到我蓮花池的。所以這本書,一直也不曾用到。今日我轉贈給你。算物盡其用。”

叫她翻開書頁:“識了字就好比是,手裏有了一切的鑰匙。能将每一本書都打得開。看得書多,就會懂得世間萬物的道理。畢竟世上少有沒用的書。只有無趣的書。”

申姜邊翻頁邊說:“不是也有言之無物的廢話成冊嗎?”

“你看了那書,也就知道寫那書的,是個無知、無能到何種地步的人了。豈不是長了見識嗎?”鹿飲溪說:“所以不能說它沒用。”

申姜起興,還要再問。

“上課時不要閑話。”鹿飲溪正色。手指輕輕一擡,便有一個字浮在她面前。

啓蒙是最難的。

申姜原本覺得,這個世界很多字,可以用猜的,就懂得意思。因為畢竟兩個世界是同源而生。現代的文字發展,也受到了很多這個世界的影響。

但學了一上午,還是頭昏腦漲。

因為這個世界的文字,與現代漢字的理論完全不同。

雖然看上去都是漢字,甚至還有些字雖然筆畫繁多但大概是華夏人的特別能力,只要看一眼就能将這個陌生的字與現代的文件相互對應起來。

但真正開蒙時卻發現。

是這個世界的漢字,每個筆劃竟然都是有‘讀音’的。

除了一千一百個特例之外。其它的每一個字,只要知道筆劃都是些什麽音,以及正确的發音循序,基本就可以讀得出來。了解這是個什麽字,是什麽意思。

而這一千一百個特例,基本上都是與現代的字有些相似的。比如‘姜’。兩邊就差不多。

難怪,兩邊的字雖然不相通,但到淵宅的人看了燈籠就知道裏面的主人是誰。

申姜學了一上午,都是在學着讀筆劃。

五十五筆劃音讀得她腦袋都大了。

鹿飲溪教了一遍,就給她一個聽音海螺。

把它按在五十五音中随便哪個筆畫上,它自己就能發音。

那個聲音聽着,應該是個男孩,就像是用什麽頌文把聲音留在了海螺裏面。

申姜走神,看着海螺上時隐時現的頌字出神。

鹿飲溪正在假寐,并未發現。

過了許久。

申姜‘啊’地一聲回過神,興奮地指着頌字說:“我懂得這個怎麽讀。”

這個頌字非常的複雜,筆劃多有交融,某條線應該是屬于哪個筆劃的一部分則有些過份難以分辨。而這些原本看上去像一團亂麻的筆劃,或疊加或組織,又可以被分解成第一層第二層好幾個區域。整個音讀完要十多秒。

讀出來聲音非常奇怪,有些像鯨鳴,古樸而悠遠。

“對不對。尊上。我讀對了嗎?”申姜激動起來,因為她意識到,現實上啓蒙所學的字,事實上也是學習頌文的基礎。

頌文和普通文字是一個邏輯,只是更加複雜。

她見到的所有靈器上,頌文都複雜得好像是圖畫。其實只是一個字而已。

而這一個頌字,靈修用來表示一整個頌法的含義。并使它起效。她之前在孟觀鯨的小世界中,有嘗試過寫頌符,不過當時不知道要怎麽讀,現在想來,有些豁然開朗。

鹿飲溪被她讀頌的聲音驚醒,見她還要重複,猛地坐起身喝斥:“閉嘴!”赤腳下地來,大步進來,審視她許久。

她也驚住了,一動也不敢動地坐在原地。

“你說一句話來聽。”

“尊……尊上。”

鹿飲溪這才松了口氣,不過表情第一次這麽嚴肅,目光凜凜正視她,厲聲說:“我讓你讀頌字了嗎?”

申姜從沒見過他這副面孔。

“未得尊長許可,身為弟子不得讀出任何一個頌字。這是你該知道的規矩。到死也不能忘記。你可知道,四海內,任何一個頌,只要被讀出來,就可能會起效。而所讀的頌字中,只要某一個音,甚至是某一個顫音不夠長,不夠準,這個頌都可能會畸變成別的意思。

常有靈修崩逝墜道,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哪怕是個修為最高深的靈修,也有可能出差錯。更惶論連字也識不清楚的人!

難道你以為自己是個夢,就不必警覺,處處放肆?卻不知道,固然此時不會受累,但将來未必沒有因此養成自大的習慣,而吃虧的時候!”鹿飲溪厲聲說:“若是下次再被我發現,你擅讀頌文。必以罰雷刑處置。你記住了嗎?”

“我記往了。以後再不敢犯。”申姜應聲。并沒有畏畏縮縮,而是回答得非常鎮定,誠懇。

這大概是她多年前剛開始學習芭蕾舞時養成的習慣。學東西時,不論什麽時候,不論老師罵人的時候是什麽态度,做錯了事的自己回應時,講話一定要清晰,廢話不要說,認錯要幹脆。

鹿飲溪表情緩和了一些。但似乎有些接不上氣。

申姜快步邁過案幾,扶他靠回墊枕上去時,發現他全身都在發抖。大概突然暴起,做了這麽多運作,對他來說過于疲累。

等他躺好,回頭見爐中又需要添靈寶,連忙放下書冊去搬。

忙完才回案幾前,繼續學自己的五十五音。

寫一會兒,便擡頭偷偷看。

鹿飲溪躺着,臉色看上去已經緩過來一些,閉眸睡着。

申姜臉被爐炎映得紅紅的,坐在那兒繼續老老實實地邊讀着邊一筆一劃地寫那五十五筆劃。不過寫着寫着,突然停下來。

因不擅長用筆墨,臉上手上袖子上衣襟上,都是墨跡。表情還格外地嚴肅。

“你在想什麽?”鹿飲溪突然問。

申姜看向榻上,鹿飲溪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醒來,正擡眸看她。

她躊躇了一下說:“我是在想,如果我不是個夢,那今天已經吃了兩回虧了。一回吃肉中毒,一回念了頌文畸變。其實,我早知道這世上十分險惡,自己時時要小心謹慎,可似乎再怎麽小心,也總不足夠。”

說着,一時有些喪氣起來。

她恨不得自己一下就什麽都知道,處處老道,畢竟時間不夠了。可現在,好像就算是用盡全力,也總是不夠好。

“方才是我嚴厲了一些。”鹿飲溪沉默了一會兒說:“人生在世,就是會不斷犯錯。即使是為人師長的,也不能預料徒弟下一個錯會在哪裏,從而早早提點。既然連師父都料不到,什麽都不懂的徒弟,又怎麽能未蔔先知?這就譬如人生之路,不過是,你犯一個錯,長輩罵一個,天長日久下來,一年便比一年更好一些。修道更是類似。”

鹿飲溪表情緩和了一些說:“修道比做人不同之處在于。做人犯了錯,一次可改,下次不再犯就是。而修道,一次犯了錯,後果會慘烈一些。可是,這就是入道必冒的兇險。這兇險,無法避,不可免。就是活得再小心,也會時有發生。除非一生,你哪裏都不去,什麽都不做,一句話也不說。但若是這樣,也就成了廢人。”

他說着略略坐起來一些看向申姜:“這次是我不對。我沒有事先跟你講。你才不知道的。所以這件事并不怪你。至于毒肉,你下次見到放在廚房裏的東西,還會随便去吃嗎?”

“不會。不止是肉,不論是什麽,我再也不會因為它在廚房裏,就相信它了。”申姜立刻說。

“這就是了。那你今日就已經學到了兩件事。”

鹿飲溪略略欠身,伸手輕輕摸摸她的頭:“你曉得為什麽,人人都想找個厲害師父嗎?”

他說着,笑了笑:“因為四海中人,都是犯着錯長大的。每個修士,都希望自己師父是個什麽禍都托得住的人,因為只有這樣,在自己修道中途上,不可避免地犯錯時,才有人托穩自己,不至于就此崩道。不然要師父做什麽?個個都在家自己琢磨好了。”

又說道:“比如我,入道後次次犯錯都是我師父來托。他也委實吃了不少苦頭。到了你,你身邊就是我。将來你或者也有自己的繼人,到時候,你就是那個托着天的人了。這就是師徒。你明白嗎?”

申姜自小,沒有一個長輩這樣和她說話。

或者說,她沒有過這樣的長輩。

申蘭芬是個粗糙的人,不會說這樣的話。至于宋家,對她多是生活上的關切。大概因為她生性敏感,許多事也不便于說。再至于學校,老師嘛,她雖然沒有遇到很壞的,但也并沒有遇見過很好的。大家各盡其職,賺口飯錢,其實也不好往聖人上做要求。到了培訓班,就更不要提。

哪怕她并不覺得申蘭芬有任何失職,但此時看着鹿飲溪,還是感覺有些莫明酸澀。

不過四目相對時有些不自在,只垂眸看着腳尖,點點頭。

“即是有錯,我自然要說你幾句,你聽了,下次不再犯就是。一開始你不也做得挺好?到也不必過去了,還要回頭想一想,竟然氣餒起來。犯錯不過是必經之路而已。”鹿飲溪輕聲細語:“以後再有錯處,就像剛才那樣,大聲、清楚地說知道錯了,下次不再犯。我不會生太久的氣。”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10-22 21:18:12~2020-10-24 05:57: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shan、愛爾蘭 30瓶;清洛 10瓶;吾愛月容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