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最差的結果

可申姜順着京半夏聽的方向, 什麽也看不見。

會發生什麽事?

難道是各山門的人,都仍然懷有異心,打算起事?

可如果真是這樣, 鹿飲溪為什麽會沒發覺呢?他步入牢山的時候,幾乎從所有人身邊經過,并且他又見過那些掌權者。如果真打算晚上做什麽,他不可能不知道。

再者。只要鹿飲溪回來,那些人就不可能真的做什麽了。

他們何嘗不知道,鹿飲溪對自己所思所想所計劃, 心知肚明,誰會伸頭找死。

就在她抓着京半夏的袍角感到不解, 正要詢問的時候,突然, 她也聽到了那些聲音。

悉悉索索, 像是無數的蚯蚓在爬行。

不止是在地上,還有四方遙遠的石壁上。

下面不知道是哪裏,有‘陣起’‘亮燈’的呼和聲傳來。

但并沒有任何大陣啓動的征兆,亮也沒有亮起來。

此時, 有侍童急匆匆地向殿中來。明明從申姜與京半夏身邊過去,但去似乎看不到兩人。提燈照亮了他焦急的臉,快步地與光亮一起, 跑向內殿去了。

但他還沒有走到門口,就見到一條光影騰空而起, 如煙花一般,急沖向天空而去。

他松了口氣,轉身又往外跑,遇到了像他一樣急匆匆往殿中來的其它侍童, 只用尋常的音量說:“主上知曉,已然去了。”表情固然還是有些慌亂,可竭力做出鎮定的樣子:“蒼術已經下去,叫上院其它人,快往布陣閣去。我們要快啓動護陣。把牢山封起來。”

快步一起跑出了大殿去。

申姜站在外殿檐下,擡頭看,半空中有個金色的人影,身姿挺拔如天人一般,衣衫與長發獵獵飄舞。圍繞着他的空中,浮起了無數的星芒。

這些星芒遠比最初她見到的那一次,更加明亮,簡直是如同是無數的太陽一般。它們的光照亮了整個洞底的空間。

申姜張目望去,才發現石壁上的原本影影重重并不是不平整的表面産生的陰影,給人‘那裏有什麽在動’的幻覺。而是真的有東西。

那每一寸地方,都密密麻麻地布滿了血肉、甚至是無法描述的人形……它們匍匐爬在石壁上,厚厚地将石壁遮擋得無影無蹤,人形與血肉一層碼着一層。

每一只人形都在快速地四處游走。每一塊血肉都在蠕動。

它們相互踩踏、又相互交織。

它們的身體在經過彼此的時候,會短暫地融合,在分開時,甚至還會帶走并不屬于自己的腿腳、手臂或者另個一人的頭。

許多暴躁急馳在石壁上的東西,甚至很難形容為‘人’。申姜覺得,如果叫她那說,她根本無法确認,這些東西到底還是不是人。

光明之下,地面上無數的青衣與值人在奔走。

到處都有靈修手中光華乍現引發的亮點。遠遠地看着,仿佛是一場盛大的、開放在地面上的煙花大會。無數靈寶帶着自身的華光,受命急馳來去。凜凜長劍呼嘯而過。血腥的味道彌漫在整個洞穴空間。

從所有仆鬼的走向來看,它們似乎是要順着石壁往上去,離開牢山。可是不知道受到了什麽阻力,而無法向上。

申姜看到了一條明顯的分界線,線內的仆鬼,幾乎堆砌到了可怕的程度,而線外卻什麽也沒有。就像有一個無形的罩子。

這大概就是侍童個所說護陣。

現在為止,似乎仆鬼雖然從牢獄裏沖出來,但并沒有完全失控。

可京半夏的表情并不輕松,他望向四周,身上散發着凝重而悲怆的情緒。

随後申姜立刻就明白,他為什麽這麽難過。

那些被星芒擊殺的仆鬼,就像之前她所遇到的那個被羁押進牢山,後來又企圖逃跑的那個仆鬼那樣,雖然碎成了肉泥,可卻并不會死亡。而所有的血腥肉沫都在不停地彙集、聚攏。它們或者在靈修面前,并沒有反抗的能力,但是它們無法被殺死……

而在無數次地被擊殺成肉沫之後,有一個無比巨大的圓球在慢慢形成。

不論是禁封頌咒,還是任打過去的符都只是叫它身上的血肉掉一些,可掉的速度沒有它補得快。星芒對它的效果也是同樣。

“它想做什麽?”申姜站在京半夏身邊,緊張地抓緊袍角。

京半夏喃喃地說了一句什麽,但聲音太小,申姜沒有聽見。就在他話音落下的時候,那顆圓球的形狀有了改變。

雖然很抽象,但申姜還是很容易就分辨出來。

那是一顆巨大的頭顱。

深深凹陷兩個黑窟窿是眼睛,而下面正在形成的是嘴。

她猛然意識到,這仆鬼想幹什麽。

所有的青衣也好、禁役也好,各山門在牢山任值的值人也好,都紛紛向那邊聚攏,合作竭力想把它打掉。

可眼看是不能成的了。

星芒巨大的消融力、靈寶的攻擊都沒有用。

被打掉而缺失的部分被源源不絕的血肉填補着。

牢獄的所在處,如同一個狂噴不止的井口,從一開始到現在,就沒有停止過,無數的血沫與異化人形源源不絕地向湧出來。

這是積攢了數千年的仆鬼。它們被抓捕後無法殺死,盡數關押在這裏。

現在,它們傾巢而出,逃脫了出來。

發現這樣不行之後,下面的人立刻改變了策略。

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一層層排列,以某種規則站定,然後一齊開始使用隔絕的頌法。企圖将整個頭顱,用頌法與外界隔絕起來。

但并不是物理上的隔絕,因為申姜已經能看到像厚玻璃一樣的東西,包裹在它的周圍,可這并不防礙前仆後繼的仆鬼血肉,它們暢通無阻地穿行,撲到巨大頭顱上。使它越來越壯大,越來越精致。

一個閉睜沉睡的臉,漸漸清晰。

它的面容千變萬化,只是瞬息就會無數的面容在那張臉上浮現又消失,它是老人又是小孩是男人下一瞬間又是妙齡少女。這大概,就是所有變成仆鬼的人的臉。随後,它緩緩睜開眼睛,啓唇吐出了第一個字。

看口型應該是類似于“哞——”的聲音。

這就是仆鬼唯一的進攻方法。它們想要附身于修士的話,太難,所以索性,要将牢山內所有的人,都變成自己的同類。

但那層罩子起了效果。任何聲音都沒能傳播出來。

不只是申姜松了口氣,所有下面的靈修們也都松了口氣。

她看向京半夏正要說話,卻見他看的方向并不是那個巨大頭顱的方向。

而是四周山壁。

雖然他視線非常不好,看得不夠遠,但那運作就好像雖然他看不清,可卻非常清楚山壁之上會有些什麽。

申姜扭頭正要看過去,只将将看到,滿山壁的血肉,都似乎扭曲成了什麽圖案的時候,就被身邊的人猛地按在懷中:“不要看。”

“是不可說之詞句嗎?”申姜急忙問。

京半夏沒有否認。

如果只是一句二句還好說,毀掉就可以了,可滿天滿地,滿世界的仆鬼血肉,都拼湊成了這句話。不遠處,還不停地有這種即殺不死,又無法毀滅的東西瘋狂湧來。

這些仆鬼的血肉,似乎比以前更為智慧。

今天的它們,有能力克服聚攏的本能,并有意識地擺出字句。

很快就有人發現這異狀。

高空中的鹿飲溪,操控着的巨大的禁封頌法,想再這些東西全部重新封存,那頌字如太陽爆炸一般,帶着星芒的光,鋪天蓋地地蕩向洞底每一寸山壁與地面。一瞬間血霧四起,血沫肉沫如同暴雨。一切字都消失了。所有仆鬼都停滞下來。

申姜被攏在大氅之下,可也還是感受到了那種濃郁的腥臭。

但這樣的大的頌法,也只得了片刻的安寧,随後這些血肉之海便又快速地重新聚集。更加瘋狂地湧動。

當它們集結在一起,就算是鹿飲溪的力量,也無法壓制。

申姜在縫隙擡頭向天空看去,鹿飲溪本來就有受夢魇傷損,又在烏臺受創,後縫補縫隙而耗損靈識,撐到現在,又用了那麽強的頌法。

此時正在嘗試再次召喚的星芒,但召喚出來的東西,由先前太陽變成了星光那樣渺小。

已經是強弩之末。

申姜猛然意識到,這就是牢山覆滅之時了。

預言中一年之後大祭不成而滅世,但早在此時,其實就已經開場。

今天之後,世界雖然并沒有立時崩壞,但不過是剩下一群無能為力的人,茍延殘喘地等死罷了。

而如此慘烈的戰場,雖然明知道沒有勝算了。

但并未有人潰逃。

靈修們大聲呼和,關閉五感。不聽,不看,甚至連靈力都不能放出去,以避免感應探知到那些字句的形狀。畢竟它們不是死物,而是活物。

靈修們,在失去眼視與聽覺與感應能力的情況下,操控着法器四處胡亂擊打。而靈獸也不能避免。不知道是誰操控的靈獸,正哀嚎着異化。

哪怕有禁封的頌法,許多青衣正在拼命補救,想把這些仆鬼都重新禁封起來。

可連鹿飲溪都做不到,他們又怎麽做得到。

與處處失勢的靈修相比較,聚攏成為人形的仆鬼,卻耳聰目明,行動迅捷。

它們快速且巧妙地繞開了胡亂擊打的靈器,撲向靈修們。

四處都傳來被附身的慘叫。

不過寥寥一二聲,慘叫的人便靜止下來,區區幾秒之後,就完全成為了仆鬼的容器。轉而開始攻擊自己的同伴。

申姜想沖下去。

宋小喬還在那裏。

可京半夏用力的抓緊她。她的頭緊靠在并不寬厚的胸膛上,瘦骨嶙峋的人像一副骨架,身上冰冷沒有溫度。可卻格外地有力量。

“你放開我。我朋友在下面。”不止朋友,還有路洐,鑒天司,青衣們。蒼術,小青衣。甚至那些根本還沒有入道的侍童。

并且一但仆鬼沖出去,一切都結束了。所有能制約它們的人,都死在了這裏。

它們如出籠的猛獸,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身處在食物鏈的最頂端,制霸世界是必然的。

它們不止會毀壞這裏,還會去到烏臺,毀掉縫補禁封裂隙用的靈寶,去到另一個世界,将一切都摧毀。

申姜透過大氅的縫隙,只遙看着天空那個人影。一片漆黑之中,他身邊的帶着微光的人影正在不停地墜落,但他一直仍在那裏。

操控崩裂了三五次星芒之後,那些光已經開始一次比一次更微弱。

但他并沒有停息。

哪裏傳來一聲凄慘地叫喊:“沒用了。尊上自去吧!”

也許是蒼術。

或者是其它青衣,抑或着值人。

但他沒有動。又再一次的揮動雙手結印吟誦,召喚起星芒來。

申姜趁着京半夏不防備,給自己下了一個頌言,整個人如不可觸摸的霧氣一般穿透了他,然後快速地向浮島邊緣大步跑去。

她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向四面的牆上看,但一低頭,就看到了那片‘海’。

如果說,只是烏臺一批少少的血肉過去了,讓申姜還保有一些樂觀的心态,覺得世界也許還有救。

那現在,她則是完全的絕望了。

因為她所見的,這是真正的仆鬼之海。

不只是牆面,所有東西表面,都浮動着那句并不十分長的詞句。

甚至是血肉之海的海面上,也有肉沫蠕動,形成詞句。

那些不斷湧出的詭異人形與血肉,将地面上許多房子都淹沒了,只剩下屋檐還露在外面。

路燈也早就不所蹤。索性放棄封閉五感的靈修們,冒着拼死一博的心,縱靈禦風而起,奮力想要救援深陷于血肉之海中,垂死掙紮的同伴。

申姜看到了宋小喬的身影。

她實在太顯眼了。兩個人識得了這麽久,哪怕只是一個遠遠的影子,也足夠申姜将好友從人群中分辨出來。

不過瞬息,那人影,不知道怎麽地便如失去動力的鹞子一樣,猛然栽落。

“宋小喬!”申姜叫了一聲,可聲音與這巨大的黑暗與‘海洋’相比,卻是那麽渺小。

快速下墜的人,似乎聽到了她的叫聲,扭頭向這邊看了一眼。但很快主不掉入血海,被蠕動的肉血與異體人淹沒,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而天空,還有更多的靈修正在墜落。

他們放開五感,只為一博,但看到了四處浮動的字,也被感染。

似乎越是有靈力的人,受到這詞句的影響越為迅猛。身體快速地異化變形,随後即便是不甘心,也不能自制地墜落下去,融入那片‘海’,成為了仆鬼的一員,去拉扯那些還在死守的曾經同伴。

京半夏想向申姜追過來,但他只跑出幾步,就無法再向前了。

他不能離開門太遠。

眼不能視,耳不能聞,只伸着手胡亂摸索:“姜先生!”直至最後再不顧什麽禮儀,只聲嘶力竭:“阿姜!阿姜!你乖乖聽話!到我身邊來!”

“沒事,我只是個夢。不會被傳染的。”申姜急急地辯解。她不能坐視不管。

她跑去趴在浮島邊沿,宋小喬已不知所蹤。

而她身後,那個半空中模糊的人影,又操控崩裂了兩次星芒。但一次比一次弱勢。就在她猶豫不決是下去找宋小喬,還是……的時候,那個人如力竭一般地,猛然向下墜去。

離他最近的,是個青衣。

禦風急沖過去,接了一下,但卻很快,自己也因為異變而墜落。

申姜咬牙,高聲喊着:“白月光菊向飛蛾綻開花瓣,薄霧從海面上慢慢地爬來,一只白色的巨鳥,羽毛似雪的枭。”

說完跑到了浮島的邊沿,一躍而起。

随後整個人便像鳥一樣,沖向急速下墜的人影。

鹿飲溪不能死,只要他不死,可能還有機會。

他死了一切就結束了。

而在她身後,被遺棄在無相居前的京半夏,孤身一個站在地獄一般地景象中。

他曾無數次地站在這裏,無數次重來。

一切被改寫了無數遍,申姜與鹿飲溪的一次次相識,雖然不可阻止,可已經一步一步推後得這麽遲,原以為大約她是不會這麽做的。

可就好像是個噩夢……

就好像是永遠也不停止的噩夢。

也許下一次,兩人的相識的時間會更遲,更淡,甚至一句的交談都沒有。

但他也忍不住地想,申姜會不會還是會這麽做?

她不只是為了‘鹿飲溪’這個人。

明明她是這麽渺小普通,卻是世界上最難說服的人。即使是給她豎了無數的牆,可她總有無數的理由,讓自己的箭頭,始終都指向最後同樣的方向。做同樣的事。

或者,應該再試一試。也許還有機會?

可,自己已經沒有再來一次的可能了。

大概天道是對的,它從不阻止有力量的人嘗試改變過去,因為它知道過去是不可改變的。

再多的嘗試,也只是徒勞無功。

所有這麽做的事,都是蠢貨,就像他一樣。他這麽做,只是白白耗費登仙機會,成為一個活在如噩夢一樣的過去中的人。直到死亡。

而他想救的人,永遠無法活到未來。無法避開這一天。永遠也無活得更久。

他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來時的門。

随後拈了個頌印,低聲念着什麽,縱身向摟緊鹿飲溪被帶得急墜不止的申姜的方向沖過去。

在超過界限的時候,他開始融化,皮膚化為液體,滑落滴在地上,但他沒有停。

每向前一些,他身上融化的傷就更重一些,從皮膚到肌理。

最後他終于一把抓住了申姜,在對方掙紮之前,一個頌印将她擊倒,抱着她,掰開她下意識拽緊的那片袍角,看了一眼墜向血海中的人影,便向門的方向急馳而回。

在落地的瞬間,他不能支撐,摔落滾了好遠,才掙紮着爬起來,抱起懷裏的人,摸索着向記憶中門的位置走去。

他有一顆眼睛已經融化脫落,另一只眼睛也十分渾濁。于是更無法看清什麽。

而人融化成這樣,衣服卻是完整的,它們被血與肌肉的溶液浸濕,緊緊貼在他身上,每動一動,就是徹骨的疼痛。

等終于摸到門框,他停下,摸索着用全是血的大氅将申姜整個人包起來。在他的血塗了懷裏的人一滿身之後,快速地結了個頌印,低聲說:“這一步邁出去,我也不知道會如何。最差不過是一死罷?”輕聲笑:“總歸你從來不怕死。”才踉跄着,向門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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